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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诊断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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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朗又细致,大气又温柔。”
“我小时候话很多,喜欢缠着他。但他从来都很耐心,会回答我每一个问题,无论那个问题有多幼稚。”
“他还很聪明,敏而好学,好像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我很崇拜他,也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可惜……他命不好……”
“而我……也没听他的话。”
一整个晚上,吴釉影都没有睡着。
他在光亮下,脑子里反复播放着吴釉娆在公寓里问他的那句话。
“阿影哥。”
他的眼神混沌无光,吴釉影从那里面看见了许多人,包括曾经的他自己。
“没有人愿意沉湎于暗无天日里,是吗?”
第二天,李漆炬难得地没跟着他。
他独坐在陶艺店里,思索着吴釉娆的身世。
然而,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直接扰乱了他的所有思绪。
“您好,请问是吴釉影先生吗?”
“是的,请问您是?”
“您好,我是李氏法务部的魏白晓。”
吴釉影一愣。
“……有什么事吗?”
“有一份文件,受李无昧李总委托,需要交给您。”
“……什么文件?”
“不好意思,有关文件的内容我并不清楚。请问今天下午,您方便见面吗?”
见面地点定在吴釉影的陶艺店。
初秋午后的暖阳透过玻璃打进紧闭的店内。
吴釉影从对面的短发女人手中接过了一个牛皮纸的密封袋。
“这是什么?”
“不知道。”
魏白晓抬头环绕了一下店内,细细打量。
“放心,没有监控。”他一边解开文件袋的封口绳,一边看着她说,“也没有监听。”
他每天开店都会检查一遍。
“李无昧那边怎么样?”
魏白晓呷了口咖啡:“照常工作,只是多了些人看着他而已。”
“戚家小儿子的事情,是你去投稿爆料的吗?”
“是。”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世人健忘。我只能不断添柴。”
“快三个月了,检举结果……”
“还没听见消息。”她叹了一声,放下咖啡杯,“这份文件是什么?”
密封袋已经解开。
不知道为什么,吴釉影升起了一股胆怯的情绪。
心跳得很快,有些不安。
他将文件抽出一点,停住,又向反面压下。
“李无昧为什么会送文件给我?”
“他和你的联系,无非就是李漆炬。”
“他有跟你交代什么吗?”
魏白晓冷笑了声:“他说,让我留在这,等你看完这份文件。再告诉你,无论你想要什么,他都会帮你。”
吴釉影的不安更加猛烈,眉心直跳。
“我……感觉不太好。”
“……我帮你看?”
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我来。”
密封袋里的文件已经泛黄发脆。
吴釉影轻轻地将它抽出来。
是一份诊断报告。
“重度抑郁……七年前?”他喃喃道。
“谁?”
“……李漆炬。”
……
“七年前,你父母出车祸的时候……”
“李无昧……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想干什么?”
在自己检举被查的当口,送给他一份李漆炬当年交通肇事时确诊重度抑郁的报告。
“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吴釉影的声音有些颤抖,眼里猩红地快滴出血来。
魏白晓眉头紧拧。
“他送这个来,是给他儿子脱罪?”
“可他现在自身难保,更何况,李漆炬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他真的是在给李漆炬脱罪吗……”
吴釉影攥紧了手里的纸,抬头。
“他让你送来,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魏白晓也已经被……
“他到底是脱罪,还是恐吓……”
“我去找他!”
吴釉影猛地站起,碰倒了身后的凳子。
“等一下!”
魏白晓拉住他:“他用这个引你去找他,不会有什么好事的!”
吴釉影身影单薄,茕茕孑立。
他的声音很冷淡:“我已经被发现了,功亏一篑,没什么可怕的了。”
“但你,还有家。”他抬眼看她,“如果你被发现了,李无昧顾忌你父母,也不会怎样。但万一你没被发现,那你还有机会查清你弟弟的下落。”
魏白晓无力地垂下头,指间一点一点地从他的手腕上松开。
“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眼前的出租车飞驰远去。
闪烁的尾灯映在魏白晓的眼底,她仿佛又看见了七年前那个心如死灰冲下悬崖的少年……
她是被魏家收养的。
魏家在S市的基底不深,却是根植于B市百年的家族。
二十多年前,她父母被调到G省基层,在尚未修建水泥山道的山林里发现了被遗弃的她。
那年,她九岁,弟弟六岁。
弟弟懂事,亲她,也护她。
但太过弱小的身躯挡不住刻进脑子里的偏见,她还是被遗弃在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山林。
被收养后,她跟着魏家离开了G省。
见到了山外的世界,有疼爱她的家人,有陪伴她的兄妹,有最好的教育,有可期的前景……
但她也始终挂念着模糊记忆里,永远挡在她身前的小小身影。
所以她鼓起勇气,在家人的陪伴下去了G省。
却从村干部口中得知,弟弟早在她被遗弃后不久便走丢了。
他说,他们不要姐姐,我要姐姐。
魏家废了大功夫,从孤儿院里开始查。
但所有叫“白一”的男孩,条件都并不符合。
最后,魏白晓的注意力放在了一个写着“裴一”的资料袋。
裴一,被送去孤儿院的时候是六岁,十六岁的时候便离开了孤儿院,外出打工。
他最后的消息,就是进了李家,照顾当时那个高傲叛逆的李漆炬。
魏白晓与李家素无往来,但魏家在S市从商的二哥与李家有过接触。
她拜托二哥去打听。
李家却说他们那里从来都没有过这一号人。
李家与裴一的雇佣关系没有经过任何第三方。
魏白晓即便笃定裴一的最后踪迹就是在李家,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于是,她盯上了李家。
她从B市来到了S市,凭着漂亮的简历顺利地进入了李氏。
没多久,十五岁的李漆炬就无证驾驶,出了车祸。
被撞车辆因二次碰撞,车中夫妻二人当场死亡。
李漆炬也重伤,住进了高级私立医院。
当年的事故检查,李漆炬开的车是有问题的。
于是,李家与车企双方便因责任判定陷入了拉扯。
而吴釉影,在两家资本之间,成为了牺牲品。
他与自己的目的一致——在李家找到真相。
魏白晓试图找机会,隐秘地与他接触。
他坠崖那天,她就在他家楼下。
她知道他家门口全是记者,白天还会有李氏的法务——她的同事守在门外。
所以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开着不起眼的车,等在他家楼下,等一个机会。
看到他冲出了居民楼,骑上电动车时。
她当即跟了上去。
他的方向是市内那座临江的山,山上有S市最奢豪的别墅群。
她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要用自己的血,在李家的家门口写“怨”。
身后跟着一队又一队的媒体,他已近疯狂,根本拦不住。
她立即掉头,沿江边走。
幸好,他命大。
电动车先砸入了江中,替他破开了水面,让他得以不被砸死。
也幸好,她在媒体和救援到来之前把他捞了上来。
她把他藏进了裴一曾住过的孤儿院。
告诉他,向死而生。
远去的出租车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魏白晓转身。
他不会有事的。她想,他们都已然经历过生死,一定可以好好活下去。
吴釉影比自己想象中的冷静。
他进入李氏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李无昧的办公室大敞着,仿佛请君入瓮。
他收起了所有伪装。
将那份诊断报告拍在李无昧身前的办公桌上。
声音森然:“什么意思?”
“阿影来了。”李无昧没有任何不悦,面上带着绅士的笑。
无论是吴釉影还是一旁监督着他的公务人员,都并不能让他感到丝毫不自在。
“坐。”
“不必。直说吧,引我来的目的。”
李无昧不动如山:“想说的话,我已经都告诉过你了。”
吴釉影的目光扫了扫一旁的监督人员,从胸中哼出一声嘲讽:“是现在不方便说吧?”
“不必故弄玄虚。你不方便说,那我来说。”
他撑着桌子,矮下身,逼视着李无昧的眼睛。
“很失望吧?我没死。”他笑出了声,“李无昧,常在河边走,总有人是你李家的因果报应。”
“像我这样,从生死界上挣扎着回来撕咬你们的,还会怕什么?”
“我没有失望,你还活着,我很开心。”李无昧叹了声气,看起来毫不在意吴釉影的话,“也算我的孽少了一件。”
“七年前,因为阿炬,害得你家破人亡。之后是我疏忽,没有照顾你的感受,害你也跳了崖。幸好……”
吴釉影恶心地快呕出来:“鳄鱼的眼泪。”
李无昧仿佛很无奈,拾起了那份诊断报告:“将这个送给你,也是希望你能放下心结,好好生活。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替阿炬补偿你。”
吴釉影听着他的话,皱起了眉。
他到底在做什么戏?
“阿影!”
李无昧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猛地撞开,在墙上弹出重重的一声闷哼。
吴釉影回头,看着闯进来的李漆炬。
再看看眼前噙起笑意的李无昧。
原来是拿他作饵。
“呵,你的目的达到了。”
吴釉影转身便走。
“阿影!”
手被抓住。
他猛地一下甩开。
回身,看着那双焦急的眼睛,无情的冷意贯通全身:“别叫我阿影!”
“我的名字是,周幽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