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劫》三文非鱼

13、第 13 章

　　柳元治很快就将白无同他说的方法拟成奏折呈给了皇帝，皇帝一看，就觉此法甚妙，当即就下令在承阳设立三处食物发放点，尽管这些食物只有清粥馒头，但对于许多连顿饱饭都吃不上的人们来说，这无疑已堪比珍馐美馔。
　　雨虽然仍未有停的迹象，但那些传得神乎其神的流言却真的明显减少起来。前几天人们碰面必聊的闲话还是今日又有什么版本的流言，可现在人们的话题已变成了今日京兆尹府门口发放的清粥里有很多米粒，馒头也又大又软。
　　柳元治听到下属汇报这些事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意，显然对此事极为满意。下属原本就是擅长溜须拍马之人，此时更是不能放过这种给上司添砖加瓦的机会。
　　“大人，您是不知道，现在城内的百姓对大人您哪，那是一千一万个感恩戴德啊，都说大人您就是在世活菩萨！有您这样的父母官，是所有承阳百姓的福气啊！”
　　柳元治听到这些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谁不喜欢听好话啊？尤其还是这种所有人都说你好连你自己都觉得好的话。不过听归听，他并没有得意忘形，而是朝上抱了个拳，说道：“这都是当今圣上雄才大略，体察民情，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下属笑眯眯地应承：“您说得是说得是，不过陛下有您这样的忠臣良将，这可是社稷之福啊。”
　　这边，邹然将最近这几日的情况汇报给白无后，竖着拇指说道：“公子您这个方法真是妙啊，前几日城内的流言就像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这不，现在走在大街上，耳边听到的话都是夸赞朝廷的。我看再过几日啊，这流言就能彻底消失了。”
　　白无看了他一眼，脸上并未露出笑意，而是蹙着眉道：“先别得意太早。我还是那句话，这些人混入承阳可不只是为了传这些流言来的，他们一定还有大的动作。”
　　邹然闻言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公子，依您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白无摇头：“我只知道，他们所做之事，必定是有损朝廷威望之事。”
　　邹然这回彻底没了笑意：“那我们为何不禀报陛下，暂时将城门关闭，不让外人进入呢？”
　　“已经晚了，若不是那掌柜认人本事极好，恐怕我们到现在还不知情呢。”
　　“哎，这可如何是好！”
　　大雨又下了两三日之后，竟出现开始转小的迹象。天空不再似前几日那样沉闷发黑，而是渐渐露出原本的湛蓝澄澈，看起来着实让人心情舒适了不少。雨丝虽还淅淅沥沥地落着，但也少了几分冰凉，反而愈发绵柔，像是南方雨季时的那种落落细雨。
　　这样的天气虽还潮湿，但比起前些日子已经算是好了很多。月千颜三人站在院子里，鼻间是久违的清新气息。
　　轻离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姑娘，这雨，就算是停了吗？”
　　“停不停不好说，但至少有停的迹象了。”月千颜深吸了一口气：“再不停，我都快忘了晴天长什么样子了。”
　　轻离苦着脸道：“我看再不停，咱们这小药铺都要关门大吉了。”
　　月千颜笑着拍拍她的头：“无妨，我出去转转，看看现在城内的药材是什么行情了。”
　　“听说这几日药材价格涨得厉害，不然那些人也不会都往咱们这里跑，差点把咱们的老底都掏光了。”
　　“这么难得的时机，他们不涨价就怪了，一家涨，就会家家涨。你和重凝看家吧，我去去就回。”说罢，她足尖一点便轻松掠上屋顶，再一提气，便已站到了巷子外面的某个屋顶上。
　　雨小了，人的心情就变得格外地好，街上也跟着热闹起来。那些在家里憋了许久的人们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走在街上，再也不用担心被大雨冲走或被抢走身上的东西了。有的人在街边支起了小摊，卖些在家无事时自己做的小玩意。大水冲走了他们许多家当，此时能卖一分是一分。
　　月千颜边溜达边看着街边这些小玩意，有的做工虽然粗糙，但胜在憨厚可爱，她决定先去药铺转转，回来路过时给轻离和重凝买上几个玩玩。
　　她先去城内最大的药铺天方药铺去问了问价格，又去其他几家规模不小的药铺询问了一番。走了一圈下来，她暗暗吐舌，心想难怪那些人都往她的药铺跑，这城内的药价真不是普通人家能吃得起的。不过随着大雨渐停，药材也快要落回到正常价格了。
　　她找了家听说味道还不错的食肆吃了顿午饭，又给家里两个小丫头买了些香甜软糯的糕点。路过那些小摊时又挑了几样可爱的小玩意，便慢悠悠地回了药铺。
　　由于地势低，大水冲毁了她们药铺所在的这条巷子里的大多数房屋，现在站在巷口向里望去，只觉上月还算热闹的巷子，如今大都已人去楼空，冲走的冲走，损毁的损毁，入目皆是残垣断壁，看起来破败又凄凉。
　　她的脑中忽地一闪，一股针扎似的疼痛迫使她闭了闭眼。待那股疼痛过去，她再一睁眼时，只觉眼前场景竟有些似曾相识，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亲眼见过如此破败的景象。她心中疑惑，究竟是在哪儿见过呢？她被师父捡回之后就要么待在山上，要么随师父和师兄四处游历，虽也看到过破败景象，却都不如今日看到的这般印象深刻。她边想边慢悠悠地走着，这一路上竟连一个熟悉的人都没碰到，又让她感慨了一番天灾无情。
　　就这样又过了两三日，大雨果真如人们希望的那般，真的止住不下了。大街小巷满是庆祝的声音，有跪在地上谢天谢地的，有敲锅敲盆原地起舞的，还有三五人聚在一堆儿喝酒庆贺的，竟比过年时还要热闹。
　　看病的人越来越少，月千颜三人也终于松了口气。不过她并不认为一切就已经到此结束了。天灾可怕，天灾带来的深远影响也不容小觑。尤其是大灾过后，房屋损毁严重，许多百姓都流离失所，过着街头乞讨的日子。而且大水过后容易滋生病菌，这些人吃了带着病菌的食物，就会生病，所以此时最易形成瘟疫。
　　她把这些话同轻离和重凝二人一说，并嘱咐道：“如果最近有发烧、呕吐或者身上出诊等症状的人来看病，你们务必要戴好面巾和手衣，才能靠近和碰触他们。”
　　轻离好奇：“姑娘，真的会有瘟疫吗？”
　　“现在不好说。你想想那些乞丐们吃的可能是泡过水的发霉食物，喝的水是护城河中泡过尸体的水……”
　　轻离被她的话吓得脸色发白，赶紧打断道：“姑、姑娘，你别说了。”
　　月千颜道：“我说的是实话，很多时候天灾带走的人命还不如一场瘟疫带走得多，所以一定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我们这种开药铺的。”
　　轻离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可怕的情形，连忙点头道：“嗯嗯，姑娘，我们知道了。”
　　就在人们都以为这场大雨终于停了，这场天灾终于结束了的时候，承阳城内，在某个寂静夜晚的某间破屋中，一个乞丐躺在角落里喘着粗气。他面目赤红，脸上身上都长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水疱，甚至有些抓破的地方已经开始溃烂。旁边的乞丐睡得正香，丝毫不知道危险正在降临。生病的乞丐只觉自己热得快要飞升，便勉强抬起手推了推睡得正香的乞丐。后者熟睡之中被推醒，脸上尽是不爽，不耐烦地转头看向生病的乞丐。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瞌睡虫瞬间跑个精光。
　　他叫李和，生病的乞丐叫狗子。李和平日里和狗子一起乞讨，讨到饭就一起吃，讨不到就一起饿肚子。这会看到狗子这副模样，他不由慌了起来，连忙问：“你这是咋了狗子？”
　　叫狗子的乞丐嘴唇发白干裂，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疼痒，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吃力地呻吟了几声，表示自己很难受。
　　李和吓坏了，用手摸了摸狗子的额头，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狗子，你、你在发烧。”
　　狗子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然后又闭上眼睛，抵抗一波又一波身体上的疼痛。他只觉自己好像躺在一个火炉里，周围尽是熊熊烈焰，他挣扎不得，只能被烧得体无完肤。忽然，他感觉到额头一片清凉，随即脸上、胳膊上甚至前胸都感觉到了这股冰凉，让他烧得模糊不清的神志有一丝清醒，耳边传来李和的声音：“狗子，狗子。”
　　他勉强睁开眼睛，李和那张神情焦急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内。他舔了舔唇，声音艰涩沙哑地说道：“李和，我怎么了？”
　　“你烧得厉害，身上还长了许多水疱，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狗子闻言皱了一下眉又松开：“可能是染了风寒吧。”他对于病的认知仅局限于风寒、起疹子等常见的病，遇到这种情况，下意识就觉得是染了风寒。
　　李和的认知也和他差不多，一听说是风寒，心下顿时放松了些许。像他们这样的人，整天风餐露宿，冷着冻着都是常事，只要不是要命的病，对他们来说都是小事。
　　“那就好，这几天你好生歇着，我自己出去讨饭。”狗子点点头，又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李和便也觉浑身酸痛。他朝熟睡中的狗子喊道：“狗子，狗子！”狗子没回应他。他又叫了两声，狗子依旧没醒。他心下觉得不妙，颇费了些力气蹭到狗子旁边，使劲推了推他，狗子还没醒。他顿时慌张起来，立刻用手指去探狗子的鼻息。狗子气息异常微弱，不过此时李和自己也昏昏沉沉，就没多想，只知道狗子还活着，便又躺下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眼前已经一片昏暗，只有零星月光透过破漏的窗子照进屋中，带来一丝光亮。
　　李和觉得身体比睡之前更加难受了，额头滚烫，头晕目眩，喉咙疼痒干涩，浑身酸痛无力，和狗子的症状一模一样。
　　他不由得在心底怀疑起来：这真的是风寒吗？以前感染风寒的时候也没这样难受啊。
　　想到这儿，他伸手去够狗子裸露在外的手臂。手碰触到狗子的瞬间，李和一个激灵。因为方才触及的手臂僵硬而又冰冷，没有一丝温度。他赶紧又去探狗子的鼻息：气息全无。
　　他猛地一惊，全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使劲儿推了狗子几下，见狗子毫无反应，他心下一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狗子，已经死了。
　　狗子不仅死了，身体还隐隐散发出一股臭味儿。但此刻他已经没有心情去在意那些了，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下场很可能会和狗子一样。
　　果然，三天后，有人在一间破败的小屋中发现了两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