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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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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小老弟啊……那个小妞需要提防着点呐。”
我赶上神相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摆弄着什么东西,突然头也不回的扔了句话给我。
在林中耽搁了一会,到这个时刻,天经亮了一半,鸭蛋壳似的淡青色已经在天边悄悄的露了一丝出来。
这样的天光,说暗不暗,说亮也不亮,只能让人朦朦胧胧的看清周围的罢了。神相脸上的表情也朦朦胧胧的,看不大清。
“好了……终于大功告成……”他站起来,顺手在已看不出本色的白衫上揩了揩手上的泥土,给那衫子上又添了两团污渍。“嘿嘿,即使是于小子追过来了,这个小东西也能挡他一阵。”
几堆石子杂乱的堆在路上,却隐约的组成某种阵势,数根麻线则绕在路旁的树干上,织成奇怪的纹样。
他冲着我笑起来,微翘的鼻尖挤出小小的褶皱,孩子似的眼睛闪闪发亮,一幅顽童恶作剧的神情:“呵呵……老哥哥我还在里面加了些有趣的东西,于小子肯定会喜欢。”
用这样简陋的工具,却能排出个阵势来,布衣神相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但现在我的心思全在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上,怎么扯也扯不开。
“老哥哥,你说婉心么?”不知为什么,我的喉咙有些发干,攥紧的掌心里出了层细细的汗。
“啧……”他摸摸光洁的下巴,像是在捻着幻想中的胡须:“诶,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那小妞,面相比你还要霸道。她下颌骨坚而不尖,主志坚若磐石;目宇疏阔,必怀大志;那双眼,乍看为杏目,实则内藏乾坤,有此目者,可破世间束缚。若她生为男子,必为枭雄之相……幸而她是女儿身,否则今日江湖主风云者,定为此姝。”
这神相,平日里说话插科打诨,及的上丐帮弟子,但每当他为人相面时,就会掉起书袋。猛的听到他用这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还真有些不习惯。
“婉心姐面相有这样霸道么?但是,她对小弟并没有恶意,应当不会加害于我。”听他的这番话,我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心底竟升起一种淡淡的自豪感,就像得知家人有高强的本事一样。
心中一动,原来我已经将婉心视为家人了。自从梦到小容,心口上被于燕归硬生生撕裂的缺口好像渐渐的被补好了,我似乎又可以相信人了……想到这,我不禁微微的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婉心是我的家人,我相信,她是不会背叛我的。
“停停停!不要再露出那种笑!”神相像赶苍蝇似的挥动着手,脏兮兮的脸上竟看的出淡淡的晕红:“你和那小妞真该交换性别……一个明明是男人,笑的偏偏那样勾人;一个是女人,却有枭雄之相……不过,别怪老哥哥没提醒你,要提防着点啊,听到没?”
听他说我像女人,我也不恼,像神相这种江湖异人,总是有些怪癖的,既然他不喜欢见我笑,我不笑就是了,况且,我这张平凡的脸,怎可能像女人?
止住笑,我用手搔搔头:“老哥哥,你都说了,婉心她是女儿身,这不就没有威胁了?”
“你……”他一愣,好像想要说什么,却又止住了,只是像笼中的困兽似的来回踱步。
我也不扰他,等他想要说了,自会说原因给我。
终于,在快要把地面磨出凹槽的时候,他停下了。默了一会,他才看向我。
我心中一凛,这幅面貌,不是那个爱说爱笑,小孩子似的神相。一种阴沉冷洌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人觉得好像周围的温度都下降许多,那双孩子似的墨黑的眼睛,深的看不到底。
“小老弟啊……”他低声的说着:“这是我的秘密呢……不过……既然与你这样投缘,我说了也无妨。”说着,他一笑。
那笑容,却又变成孩子式的笑了。就像拨开密云露出的冬阳,方才那种冷洌的感觉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若不是额上那层密密的冷汗,几乎让我觉得方才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我这才松了口气,。就在那一瞬,我有种感觉,站在我面前的是个陌生人,而且,是一个极度危险的陌生人。
他却一幅浑然未觉的样子,径自说着:“小老弟啊,我这神相的本事,是天生的。”
“老哥哥我最拿手的本事,不是与人相面测字,也不是奇门遁甲,捉鬼驱妖更是一窍不通。我这压箱的宝贝,平日是不轻易拿出来的,这本事,也是天生的,别人想学也学不来。”他皱皱眉,像是在考虑该怎样怎样说。
“打小,你老哥哥我就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我只要仔细的看着一个人,这人的宿命中的一些关节点就会浮现……就像……”他眉头皱的更紧了:“诶,我没办法同你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我没办法同瞎子解释颜色的区别一样……硬要说的话,比较像是突然会有些画面闪出来……这人的一生中重要的转折,用更类似于暗码的方式烙在这些画面上……比较有趣的是,我看的懂这些暗码,天生的。就像是除了一般人的五觉,又硬生生的多出一种感觉方式一样。”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目瞪口呆。
“比如说你……”他看看我:“我能看到两条命运的缠绕,只不过,其中一条,会在中途断掉。现在,它已经断了,是不是?”
我整个人都有些发木……他是在说我和小容么?……小容的命运线已经断掉了么?回想起小树林里的那个梦……是啊……已经断掉了……我木然的点点头,有一些液体从眼睛里流出来。
“别哭……”他安抚似的拍拍我的肩膀:“别哭啊……这个本事,会刺探人心,你老哥哥我一般是不常用的…… 在那小妞昏倒的时候,我用了这本事……”他顿了一下:“可是,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若一个人心机深沉到极点,将自己的心藏的很好,我是什么也感觉不到的。若那小妞看起来就是城府极深的样子,这也就没什么奇怪的,问题是,她气质竟出奇的澄明。”他定定的看着我:“那就说明……她在隐藏自己……”
婉心在……隐藏自己?
我该相信他还是她?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突的,灵光一闪,我记得在某本很老旧的相书上看过这种情况的记载……若是这样,就说的过去了。
我心头一缓:“老哥哥,我问你,你看的到自己的命么?”
他一愣,没料到我会问他这个问题:“自己……怎么可能,相士是无法为自己看相的。”
“所谓的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么?”我忍住笑,看着他:“小弟我曾在书上看过,相士无法断明己身,同样,也无法断定另一个人的命……因为那人的命与相士自己是相通的……”
他一征,突然明白我要说什么了,一张脸红了个透:“啊啊啊,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小老弟你……你想的太多啦,怎么可能,那个凶婆娘……我……”
我不理他,继续说下去:“比如,相士的命定之人……通俗点说,就是相士未来的夫人……”
“你!你!”他几乎连用来指着我的指尖都红透了:“老哥哥我好心提醒你,你竟然……”
我终于忍不住了,哈哈笑起来:“老哥哥阿,婉心姐人长的美,家事也不错,性子虽然急躁了些,却是懂得疼人的,又有什么地方不好了?”
“你……你……”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脸红的像是要滴血。
他现在这个样子,让人完全看不出他还有冷酷的一面。
这时,落在后面的无病无灾也赶上来了。
神相眼尖,看到了无病背上的婉心,立刻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结结巴巴的说:“小老弟,你不要乱说噢……这个,这个我先去前面探路,先走一步啊……”话没说完,人已飘出老远,只遥遥的丢了句:“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噢……”
我冲他挥挥手,就这片刻工夫,已经看不见他的人影了。
无病无灾在我身边停下,伏在无病背上的婉心疑惑的看了看神相逃跑的方向:“鳞弟?他怎么突然跑掉……他真的靠得住么?”
我有些好笑,这两个人在互相怀疑呢,“靠得住,他先去探路。我们也走吧。”
婉心皱皱眉,看样子还是没有放下心来。我也不多做解释,开始使起轻功赶路。
无病无灾紧紧跟在我身后,一路无话。
我的那个解释,应该是合理的吧?婉心应该没有隐藏自己吧?神相也不是故意说那些话来让我不信任婉心吧?……
我衷心的希望,一切都是我认为的那样。
我很累,已经不想再怀疑任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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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府的名园还是老样子,琼花碧柳,树影婆娑,端的是一派晚春景色。贤虢堂果真精英全出,偌大的一个于府,竟只有小猫两三只在守卫,让我们轻易的潜了进来。
不久之前,我还曾在新抽嫩芽的榆树下呼吸着春日薰人的气息,在屋里呆呆的看着满地的桐花,而今,我又回来了,以新的身份。
不再是于燕归带回来的“小李子”,而是青岚山庄的李鳞。
这园里的一草一木,我早已烂熟于心。摸了摸杵在名园角落里的一块奇石,轻敲两声,果然声音是空洞洞的。
这里,就是地牢的入口。但这样就找到,未免太容易了些。
不禁想起当日,我曾看到张管事在这奇石旁鬼鬼祟祟不知在鼓弄些什么东。那时,我正倚在窗前百无聊赖。
他知道我在看着他,但却装作不知道,径自打开机关,进去了。如今想来,他分明是在暗示我。
难道这地牢也是于燕归设下的陷阱之一?
可是,若不进去,又怎能弄清楚爹娘是否被关在里面?
但这若是陷阱,我岂不连累了这些跟着我的人?
我一咬牙,豁出去,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即使这是个陷阱,大不了一死,反正没有了小容的世上,也没有谁真的需要我了。
我一个人下去就好。
……
正当心如乱麻的时候,婉心突然一阵清呵:“阁下既然来了,请出面一见。”
我一凛,自己竟然在敌人的地方走神,若没有我身边的这些人,恐怕有几条命都不够用。
回廊尽头的月形拱门里,果然走出个人来。
张岭。
他只是站定在那里,遥遥的作了个揖:“李公子,若没记错的话,张某曾暗示过地牢所在,为何公子不敢进去一探呢?”
我挑挑眉,不愿同他啰嗦 :“为什么?”
他竟也听懂了,答得也直白:“因为李残雪曾救过在下一命。我素来恩怨分明,这次我帮你找到李残雪,我这恩就算报过了,今后如若相见,必是敌人的身份。”说罢,竟转身离去。
“鳞弟……”婉心望着我“太危险了,还是……”
“婉心姐,你们在这里稍候片刻,我自己下去就好。”我打断她的话。
“鳞弟,若下面有什么埋伏,多个人也好照应,我跟你下去,无病无灾,还有那个什么神相在外面侯着就好。”婉心紧紧捉住我的袖子,像是担心我会消失一样。
“死丫头!谁是‘那个什么’神相?!再说了,做守备一向都是娘们比较适合,你乖乖呆在外面,我和小老弟下去就成。”神相也有样学样的捉住另一支袖子,两个人竟拉扯起来,那样子就像两个小孩在争抢一件玩具,而我,不幸的成为被抢的玩具。
我有些头痛起来……果然当初的预感是正确的,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孩子气神相,果然会做出一些意料外的举动。本来紧张的情绪,被他们这么一闹,也变的哭笑不得起来。
幸亏有他们在我身边。我想。一直冰冰冷冷的心,也突然变暖了起来。
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果然成功的止住了他们的拉扯,看看面前两张微微泛红的脸,我笑着说:“好了好了,大家一起下去吧。”
趁着两人正在精神恍惚的空当,我从从容容开启了密道,走了进去。
他们这才回过神来,紧紧的跟上来,无病无灾也跟着下来了。
如果于燕归这时回来,我们估计要全军覆灭了。不过,就这样吧,就让我任性一次,让我多体会一下被人关心的感觉。
我顺着有些昏暗的石阶向下走,手里攥着神相递过来的火折子。这一点点的火光,着实照亮不了多大块地方,只是我们的内功还算不错,借着这点火光,勉强看得清前面的石阶。
如今已是晚春天气了,早已有了丝丝的暖意,可在这地牢里,空气中却还透着阴冷冰寒,也许是靠近湖边的缘故,这地牢的石壁上都凝着一层水气,冰冷滑湿。
爹爹虽然功夫了得,但毕竟上了年纪,在这种地方呆久了,身体不知撑不撑得住……想到这里,心里一慌,不禁加快了步伐,却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跌倒。
身后适时地伸出两双臂膀,稳稳的托住我的身子,把我扶了起来。
是婉心和我那个孩子似的老哥哥。浮躁的心立刻沉淀下来。短短的一刻钟之内,我第二次觉得,有他们在我身边真好。冲他们点点头,慢慢的顺着石阶向下走。
没走多久,前面就出现一个大厅,墙壁周围的火盆都燃着,勉强够照明。靠近墙角的地方,几个看守正围着一面方桌打盹。
我刚熄掉火折子,无病无灾就已经将几个看守收拾妥当。
神相踢了踢被捆成一团的看守,大刺刺的问:“喂,你们几个,那个什么山庄来着?”他救助似的望向我。
我叹口气:“老哥哥,青岚,青岚山庄。”
“噢,对……你们几个,青岚山庄的人关在哪里?快说!”说着又踢了几脚。这几脚,全冲着看守们的肋骨去了。
一个估计是小头目的家伙,痛得涕泪横流,却仍是硬着嘴:“哪里来的蟊贼……若我们于堂主回来了……有你们好受的……”
神相突然笑了,周围的气一下子变得阴冷凝重起来。我无奈的眨眨眼,看来老哥哥的脾气又上来了。
“真的不说么?”他的声音似乎也变的低沉起来:“我有三百二十七种法子,可以让你说出来……你要不要试试?只是,我真害怕你撑不完全套啊……嗬嗬……”阴利的目光,竟逼得守卫们瑟瑟发抖,摊在地上坐不起来。
我向婉心和无病无灾看去,果然他们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神相。这也难怪,就连见过多次神相发飚的我都有些不大适应他这个样子,更不用说几乎从来没见过他这一面的婉心和无病无灾了。
这厢那小头目突地杀猪似的叫起来,仔细一看,原来神相把脚踩在他两腿间的地方,用力的碾着。(偶汗……)
“你看看,这第一样你就叫成这个样子……啧啧,还是留着点嗓子吧……”神相笑了,笑意却没达到眼睛,那个笑容像是面具一样挂在脸上,空洞又残忍。
婉心像是忍不住了,想要出言阻止:“你……”
“要想早点找到人,你就乖乖的闭嘴。”他却头也不回,只冷冷的丢了句话过来。
我捉住婉心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话。我想救出爹娘,即使是因此要伤害不相关的人也无所谓。
“……”婉心还想说什么,终究忍住了,只恨恨的跺了跺脚。
我安抚似的轻摇着她的手。婉心毕竟心不够狠呢。
果然没过多久,那小头目终于松口了:“啊啊啊……我说……我说……求求你……”
神相也笑了:“若是早说了,也就不用受这么多皮肉之苦了。说罢。”
小头目的冷汗已浸湿了衣裳,过了一会才缓过劲来:“前……前几日,来了个厉害的婆娘,劫了个人出去……后来……这牢里的人就都不见了……”
“不见了?你当在说鬼故事么?”神相脚下又一用劲,那小头目开始玩命似的尖叫。
亏得这地牢隔音效果好,不然方圆十里之内估计都能听到他的叫声。
不一会,那小头目就已经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神相又转向另一个守卫:“诶诶,他怎么就昏了呢……没办法,你来说吧。”
那人用手紧紧护住下面,脸色苍白,仔细一看,竟有不明液体顺着他的裤管流下来,转眼就湿了一片。
他尿裤子了。
“大侠饶命啊……我们没有骗你,真的不见了……是真的……”说着眼泪鼻涕也一起流了下来。
我已经顾不得脏了,冲过去死命的捉住他的衣襟:“不见了?!他们被送到哪里去了?!快说!”不见了?是被人救出去了还是已经被于燕归……我不敢想下去,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扭曲,渐渐的变成血红色,我用力的掐住他的脖子:“你说啊!你快说啊!”他的脸也在扭曲着。
“小老弟!”神相用力掰开我的手,使劲的打着我的脸,生疼。
“小老弟!清醒些!”他的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我没事……”我松开手,深吸了口气:“我没事……对不起,我有些失控。”那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四肢扭成奇怪的角度,脖子上有着深紫色的掐痕。
“小老弟啊……你发起飙来,比我还恐怖。”神相说笑着,看来已经恢复成孩子心性。
“鳞弟……”婉心迟疑的叫我,大大的眼里充满了害怕。
你害怕我么?婉心……这就是我啊,最真实的我,你害怕了么?就连你也害怕我了么?
我冲她虚弱的笑笑:“婉心姐……我……”
“别怕……有我呢……”她却一把拥住我,一只手有节奏的在我背后轻拍着:“别怕……李伯伯他们会没事的……放心……有我呢……”
我静静的靠在她的肩上,呼吸着她身上草木的香气,狂乱的心情渐渐的平复了。终于,我收拾好心情,放开她:“谢谢你,婉心姐。”
“说什么谢啊,谁让我是你的婉心姐呢……”她笑,笑里却含着淡淡的悲伤。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诶呀呀,酸死人了……行了行了,咱们最好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省得一会被于小子瓮中捉鳖……呸呸呸,我这臭嘴,谁是鳖啊?!”神相又在一旁闹了,那种微妙又尴尬的气氛一扫而光,我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感谢他的胡闹。
“是啊,我们先出去吧……”我向来时的石阶走去:“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跟上啊。”
“想走么?”有人站在石阶上,幽幽的发话:“我那么辛苦的找你,就这样走了么?”他慢慢走下来,走进大厅,看了看摊在地上的看守,皱了皱眉:“小李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暴力了?”
我死死的瞪着他,若不是神相紧紧扣住我的腰,我几乎要扑上去狠狠地撕碎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他一身黑衣,斯文秀美的脸上有些小小的擦伤,身后跟着十多个同样身着黑衣的手下。
“你要走了么?”他冲着我笑,就好像在问一个许久不见的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