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 17 章 ...
-
17.
月下品茶,本是一件风雅之事。不知有多少风流才子,倾国名姬都曾在月下烹茶,笑看云起……因此在大多时候,人们总会把这件事同品位,雅致联系在一起……当然,这是在他们没有见过大名鼎鼎的布衣神相在月下喝茶的“优雅姿态”之前才会有的错觉。
我躺在床上,看着坐在窗前“喝茶”的那人,当下已经确定这人定是那位神相无疑。
福来客栈门面虽旧,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栏杆横斜,小桥流水,加上占地不小的厢房群,怎么看怎么有显贵人家的水准,因此,用来招呼客人的茶水也不是寻常之物。
老掌柜端上来的是长兴顾渚紫笋。以前在我还是那个“李鳞”时,我曾昏天黑地的看过一屋杂七杂八的书,里面包括了陆羽《茶经》,所以当老掌柜一将茶端上来,我就轻呼出“顾渚紫笋”四个字来。
然后我满意的看到老掌柜脸上一亮,似是很得意于我的识货,连老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很多,高兴之余,话也多了起来。在他那老年人惯有的絮叨之中,我本能的找到了最重要的信息:神相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对茶不是很讲究(讲到这点,老掌柜似乎极其郁闷)……另外,千万不要在他面前作假。
据说神相的眼睛看得透所有的虚伪。
老掌柜离开后,我仔细的研究了一下那壶好茶,最终也没有喝掉一口,只是倒出一些喂了墙角的那盆牡丹,在一个青铀茶杯里留了些茶根,做成我已喝过得样子。
有时我自己都受不了自己的过分小心……不,是不是过分的,只有事情走到结局才说的清楚。
啊,我好像有些走神了……我拉回自己的心神,在床上翻了个身,嘟囔了几句,仿佛就要睡醒。我决定,用我最本色的一面与他谈判。
那神相本来正蹲在凳子上,把壶里的茶水牛饮似的倒在嘴里,(之前我用“喝茶”来形容他已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看来老掌柜的郁闷是有情可原的)见我就要醒来,转头向我看。
这一转不打紧,本来灌到一半的茶水一下子呛进了鼻子,那位享誉江湖,据说可断天下之事的布衣神相,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现在我的面上一定满是黑线。真是有够不拘小节的……
我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谁啊?还让不让人睡觉!……老哥哥,半夜在我房里偷茶喝啊?”
他努力的顺了顺气:“嗑嗑……你不是早就醒了么?……嗑……诶呀,所以说我讨厌茶阿……呛死你老哥哥我了……”
我心下一凛,难道他连我之前的装睡也知道么?面子上却是不动声色:“呵呵,半夜醒来发现有人在自己房中,总得小心些。”说着,翻身下床,披了件深衣,走到神相身边的椅子,坐下。
既然这神相厌烦虚假之事,我索性大大方方的打量起他来。寻常人都认为,当一个人的内功之类的到达一定境界,就可暗中视物,耳听千里。实际上,随着内功的渐长,人的五觉是会变得灵敏,但要达到那种程度,除非天赋异能,否则几乎是不可能的。没有人的眼睛可以因为内功的深厚变异为猫头鹰的眼睛。
方才坐在床上,离他有些许距离,这面上的五官自是看不清楚的。现下离得这样近,却也看不太清:他姿势坐的巧妙,整个脸都浸在浓浓的阴影中,能看清楚的只有他那双精光闪现的眼睛以及面上似乎非常光滑的皮肤。
光滑的皮肤?若我没记错的话,那位神相脸上应满是毒瘤才对……难道,这人不是神相么?那他又会是谁?于燕归的手下……?!可是他的声音又确是神相无疑……
我站起身来,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走向花厅:“在暗处说话总是不大方便,老哥哥稍等,我去取灯来。”心却是擂鼓似的跳,故意背后空门大开,却悄悄运气于背,做出最严密的防护。
若那人确是于燕归派来,听我要点起灯来,再加上我下的饵,必定会有所行动……到那时,我只有与他放手一搏。我虽对我的功夫有自信,可以前毕竟没有跟人动过手……想着想着,掌心里竟密密的出了层细汗。
正当胡思乱想之际,那坐在窗前的人却开口了:“嗑,小老弟,半年没见,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可没少长,想太多了吧……嗑嗑……”
被人道破心事,我身子一僵,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若我没有学会这些,小弟我今天只能以枯骨之姿与老哥哥相见了。”听他这一句,我心中自是雪亮,看来我的确是多想了。能说中我的心事,这本事不是常人可有,另外,若是于燕归的爪牙,必定会将这神相的外貌学个十足十,又怎会粗心大意到忘了毒瘤?
看来这人是神相无疑了。我取了灯:“若不是老哥哥的脸上突然变的这样光滑,小弟又怎会生疑?”
“呵呵,”神相倒也不恼:“看来是老哥哥我的不对了。”
“那是自然。”我老大不客气的说。反正他也可以看透人心,我也懒得跟他客套。
“不错不错,是我的不对。”他哈哈一笑:“老哥哥只是好奇你变了多少?还好不是很多,若你变成江湖上那些鸡鸣狗盗之辈的罗罗嗦嗦,说话不直不爽,老哥哥我立马转头走人。”
我一笑,看来押对宝了。
点上油灯,摇摇晃晃的小火苗把屋里照了个朦朦胧胧。那神相带笑的脸从黑暗中浮了出来。(咋那么像恐怖片涅?)
他身上穿着件破烂的疑似是白色的绸衫,胸口部分还有些可疑的褐色污迹,怎么看怎么像是吃烧鸡落下的油滴。左手的袖口好像是被什么猛禽狠狠抓了一把,撕成了条状,腰间还别着一大串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竟然在那串东西里看到了诅咒用的小泥人…… )脚上的皂靴倒是好东西,硝过的小羊皮,手工精制,靴帮上还压印着繁杂的花纹,只不过在大脚趾部分开了个洞,露出两个光溜溜的大脚趾。
阿,忘了说,他身上那件“白绸衫”用的是双绉暗云纹桑波缎,若苏州小雁楼的织布师傅们看到自己的心血变成这般模样,必定会气到当场吐血。
这一身破烂的人正蹲在椅子上,一手拿着茶壶,准备继续灌水。这样的姿势,同他的脸是极端不配的。
人说布衣神相铁口直断赛神仙,人长得也赛神仙,当然,这个神仙姓钟名馗。但,我所看到的这张脸,却是真真正正的赛神仙了。若有人告诉我,这张脸是某位大师替他易容后的成果,那我绝对会对这位大师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在我打量他的时候,他正半垂着眸子,眉头微微蹙起,似是在抱怨茶水的苦涩。从我这个角度看来,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睛掩在密密实实的睫毛下,闪着水润的光泽,两道浓黑的眉毛,却又奇异的不失秀气,鼻子不是很挺,在鼻尖俏皮的微翘,下面是一张略微丰满的嘴巴……哈哈,真是一张无敌可爱的超级娃娃脸,观音座前的金童也不过如此。
我扑嗤一声笑出来:“‘老哥哥’,你还真显年轻呢!”
他听我这一说,像是被烧着尾巴的猫,呼的一下抬起头来,呲牙咧嘴的说:“死小孩!不要提我得相貌!否则我就不帮你!亏我听你来了,大老远急急忙忙赶过来,你就是这样对你的老哥哥么?!”
我听了,却一点也不害怕,这孩子似的脸要给人一些震慑力还是比较困难的,我只是嘻嘻笑着:“诶,‘老哥哥’,我现在怀疑我是不是被你骗了,你年纪真的比我要大么?还是说,这半年来你吃了什么养颜圣品,消掉了满脸的肉瘤,外加年轻了十几岁?”
他看着我笑,愣了愣,半天才回过神来,声音里透着一丝别扭:“什么养颜圣品,我又不是娘们……那毒瘤是易容,懂不懂?易容!小屁孩毛还没长齐,敢在我面前装老!我二十八岁啦,听到没有?!来,叫一声老哥哥给我听听!
我有些意外,真没看出来他竟然有二十八岁了。但我仍从善如流的叫了声:“老哥哥。”
“这才对……”神相露出满意的笑容:“那群狗崽子,非得我装成满脸毒瘤的样子才会乖乖的服软,还是小老弟你心思活络,不错不错,我喜欢。”
我一面看着那张孩子似的脸在那里故作老成,一面暗笑到内伤。原来这就是布衣神像行踪诡异,面目狰狞的真正原因。
“来来来,小老弟,再让你老哥哥我仔细给你相相面。”说着,随手把茶壶一扔,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那前朝的瓜型双虫紫砂壶滴溜溜的在茶桌上滚了一圈,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我难得的起了玩笑之心,想象起明日老掌柜见到这番情景面上发青的神情。
见壶跌碎了,我的那位“老哥哥”也不在意,只是低低的啐声:“早该碎了,看老成还用它泡苦苦的水么!若不是口渴,我才不去碰它,这下好,一了百了。”
看来他对这壶积怨已久……这家伙,不只有张孩儿脸,就连心性也是孩子气的。在我心目中原来那个神秘莫测,个性诡异的布衣神相形象,已经彻底崩溃了……哈哈,真是有趣,看来天下不只我一人有着两样的心性!
他泄愤似的踹了碎片一脚,这才转过身来,用手抓着我的耳朵:“让我看看!”
缩在椅子上时看不出来,我这时才发现他有多高,竟比于燕归还要高上几分,只是身材要稍微纤细一些。我一边被他拽的抬起头,一边在心里抱怨,为什么自己这么矮?还好还好,我只有15岁而已,还有发展空间……
“啧啧,我还没有见过面相变化像你这般快的,只有半年,就变成这幅样子,跟换了个人似的。我说小老弟啊,莫让自己蒙了自己得心呐……有趣有趣,你这滩浑水我是淌定了……哈,有什么好意外的,你来找我还不是为了这事么?老哥哥我也有好久没碰到这样有趣的命格了,不掺一脚怎对的起自己?”
看着那张娃娃脸兴奋的眉飞色舞,我有些怀疑我是不是找错了助手……他这个样子,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嘛。
我僵硬的扯扯嘴角,露出我今生最难看的一个笑:“这个……老哥哥你在江湖中名声大,一定有好多事要忙,小弟这点事怎么敢劳动您的大架……我只是路过洛阳,顺便拜访一下老哥哥罢了……”明天就走,于燕归应该追不上吧?
“哈哈,这就是你不对了,这么有趣的事你不来找我,是不是看不起你老哥哥我阿?”说到这的时候,他面上有些不悦,黑亮的眼睛直愣愣的怒视着我,像是要在我脸上凿出两个洞来。
我突然想起一句俗语:请神容易送神难……果真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我一咬牙:“既然老哥哥你这么看得起我,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以后就有劳老哥哥了……”
“没问题!”他说着,大力的拍拍我的肩,几乎让我一个趔趄“就包在我身上!哈哈哈哈~”
伴着他的笑声,我苦笑起来,开始认真为我今后的人生发愁。
“诶,咱们的事就这样定了。门外的朋友听的够多了吧?进来一见怎样?”神相没有回头,声音轻巧的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方才目光中的孩子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淡淡的杀气从他身上弥漫出来,像冰冷的钢丝充斥着整个房间。他手轻微一抬,似是要出杀手。
我心中一动,顾不得什么,忙捉住他要使出杀招的手:“莫急……婉心姐,是你么?”
门外果然是她:“……是,是我……我听鳞弟屋里有响动,过来看看。”
他撇了我一眼,身上的杀气更盛了:“过来看看?看得可真够久阿……”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那张脸上再也看不到分毫的孩子气。
我有些恍惚,这才是这位行事诡异的布衣神相的真面目么?那么,方才与我谈笑甚欢的大孩子又是谁?
敛了敛心神,我紧紧捉住他的手,害怕下一秒他就将婉心格杀在门外:“婉心姐,是故友夜谈,我没有危险……都已经这么晚了,明天还要赶路,你先回去歇着吧。”
婉心迟疑了一下,还是离开了。我不由松了口气,方才我真以为婉心会被杀掉。
“哈哈,小老弟,真看不出来呢,小小年纪就有女人想着你了,看样子你也喜欢她喜欢的紧阿。”婉心一走,他又恢复了孩子气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我在做梦一样。
“她只是我的姐姐。”我喜欢她么?也许有些吧。
“啧啧,口不对心呀,你看看,把我手攥的这么紧,都要勒出手印了……别装了,都是男人,有什么说不开的?婆婆妈妈什么?呵呵,承认吧。”他把那只仍被我紧紧握住的手提了提,好让我注意到。
“对不起!”我忙放开,那手上已经有了淡红色的指印。
“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她而已……我亏欠她……”埋在心里的话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说出来了。好像在他面前,我不用隐藏什么。当然,似乎我想隐藏也隐藏不了。
“嗯嗯,那女孩看样子注定要为你心碎了……可怜呐……嗬嗬,没想到恶魔还会有心呐……”
“嘎……嘎……”屋外突然传来一阵鸦叫,他一皱眉,一只手迅速的掐算:“诶呀呀,真是个多事的夜晚。我说小老弟,叫上你的随从们,跟我走吧,再不走就永远走不了啦……嗬嗬,那小子还真是有一手,这么快就找来了……”
******************************
在通往洛阳的路上,一队黑色人马正在急匆匆的赶路。黑色的马匹,黑色的斗篷,黑色的剑鞘。
人马虽多,除了马蹄起落的声音和马匹偶尔的喷鼻声,就再也听不到旁的声音了,即使是外行人,也可以轻易知道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当然前提是他能看到这幽灵般的骑兵。
为首的那一个一直紧紧的抿着嘴唇,眼睛直视前方,夜风不断的吹乱他的头发,他也毫不理睬,只是任那风吹着。
他现在有比整理头发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解决。原本温文儒雅,总是笑的风清云淡的面庞,竟透露出一丝刚毅的神情,给这张脸添加了一丝奇异的吸引力。
在他二十七年的生命里,难得的第一次认真了。
他,就是于燕归。
………………………………………………
本来没打算把那个神相写成这种个性的……没想到写着写着就……55555,本来想写一个神仙般俊秀的人啊……又写了个怪胎出来……
大家儿童节快乐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