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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豪华落尽见真淳(小说)-第二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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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外向来注重国际性,所以英文教材的难度也很高,这是传统。刚入学那会儿我外文基础不好,其他科目也被打压地很惨,后边发狂似的读书,大致也是种发泄。但升初二的暑假,我的作业竟被朱老师评为优上,推荐到年级里点名表彰。我自是扬眉吐气,甚是高兴,冒失着便冲上楼去寻她。
朱老师倚着椅子,她冲我笑。她眯起眼,眼镜滑落到鼻尖,一脸的皱纹水波似的一圈压一圈。大致刚才在备课,电脑屏幕尚未阖上,我看见里边放着《芦花荡》的文章。青色的柔光泛出来,罩上她的半边脸,驻留在每一寸她苍白的褶皱里。啊,她的笑颜是那么的年迈,却又是真实地打紧。她的面容,从未被书中所描写人物的假面所遮碍,令人只感受到平心的喜悦,合着淡淡的骄傲。那情感如同涓流,一波波润洗着我。原来,人于俗世,还是留得住心灵中的那份真情的。
十四岁的这年,或许是觉得我们着实欠缺些文学涵养,语文备课组新添了项赏析任务。起了顶儒雅的名字,“博览留痕”。于是乎,每周四的午休,准点地,就可以看到朱老师抱了投影器和卷子哒哒哒地出现在教室门口。“博览”的主题极为多样,有的讲述江南的三潭映月和二仙洞,有的畅谈竹林七贤,有的说些清代榫卯建筑学,都是些顶充实的好作品,使我对祖国的古文化添了不少见闻。后来,我才听说,那些纪录片,无一不是朱老师看了后精选上来的,心中对她的感激之情便是更甚。记得一次,她给我们放了一期说草药的,我极感兴趣,回去搜了《本草中国》,一集不落地重新翻过。里边,最吸引我的,是一老师傅让徒弟先入寝,自己守着炉坑,文火烘干何首乌,熬过漫漫长夜的故事。本草和节气息息相关,且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草药也是极有地域性的。
那年冬日,我身子虚寒,常得靠着黄芪、党参类的中药材调理。懂了这本草的工艺,小口抿药,我就想象着自己正喝着琼浆玉液般,摇头晃脑、自娱自乐。独特的、时间积淀出的芳香腾腾向上冒,苦涩的药液便也不再难以下咽了。自打那时起,我便迷上了看祖母煮药。她将分好的干涩药包混合到一处,然后,在那煤炉上支上口绛色陶瓦罐。青蓝色的火苗舔舐上锅底,我就候着等水沸腾,听那咕嘟作响敲击在壁上,直至草药香气从尖口壶嘴里头蒸出来。时而,我晃荡着白瓷碗里的药液,还以为着自己是在“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呢。那时最大的愿望,便是今后开一家草药铺子,弄块“悬壶济世”的牌匾,捣鼓些药材,拿中医救济更多的人。
现在,我自然早已不再做“本草梦”了,但那片子里的语句却始终扎根在我心中。“守护,注定与寂寞为旅”。而“时间,是无影无形的力量。万物生长,花开花谢。在这些亘古不变的轮回中,有的人被时间改变,有的人改变时间。”时间的长短,是定论;但时间的意义,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而心怀纯真的人,也是可以存活下来的。这,宛若为我推开了一扇窗。我尝试着用自己的内心去触碰外界,结交些真心朋友。小心翼翼地,我主动向朱老师倾诉,微信上,聊些中医,聊些林清玄的文字。我告诉她,我喜欢里边的《松子茶》,喜爱当一切停下来,品茶、小聚那般的清欢快活。她说其实,本草亦是如此:对平凡事物的联想成就了人们内在的从容、怡静,那也是她的心之所向。那段时日,老师为我补课,同学替我带作业。病床上的我打着点滴,却初次尝到了心灵的自由。
“博览留痕”的模式维持了没多久,迫于初三临近,便不得已地停了。我为此还感到悻悻,学生倒是欣喜万分,因为所谓“留痕”,每次赏析过后便定得有记录。先前滞留在心中的孤独和恐惧减轻些后,我发现,自己成了极爱写作的人,尤其是写些“博览”。在那里,我可以畅所欲言地吐露,也有朱老师,能够始终耐心,富有见解地去聆听。她批注我的卷子,有时,和我写的竟一般多。文字,常是比语言更能传递情感。里边她和我交流观点,纸写不下,就放课后跑到她办公室里再要格子,回家写,好明日续“谈”。笔友,即是一对人将生活所感记录在信纸上,相互通了心地去神交。而我又是何其幸运,在身边有着这么个“笔友”、“良师”、“知音”。
托朱老师的福,八年级,我结识了蒲茵。她是我中学不多几个交了心的朋友,直至今日还有联系。蒲茵是个长相平平、颔首腼腆的女生;坐在角落里,课间也不多言语,个头竟比我还矮上几分寸。先前的我,常是被人环绕,唯心中孤独,也未曾过多地留心她。但当褪去虚华的面具,我所看到的阿茵,是个拥有着一颗通透而青涩心灵的美丽姑娘。她也爱读罗马神话,喜欢奥维德,喜欢《变形记》里头那些个以灵相连、光怪陆离的艺术形象。我们近乎一拍即合,很快,便惺惺相惜。初三毕业前,我的一篇《等待》里写得便是她:
“……
等待,那是短暂而美好的一瞬,然却容不得我们留恋。
车,慢慢地近了,
远远望得见那块晃荡着的蓝色牌子。
我瞧见女孩兴奋地挥舞起考卷;
我瞧见男子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我瞧见老人浑浊的眼中现出喜色;
而我们,也将迎来等待的终点。
不舍欢笑,却只得就此分别,
迎着火烧般的夕阳,踏上一个人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