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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豪华落尽见真淳(小说)-第三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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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师七年级下曾讲过堂《七根火柴》,虽是懵懵懂懂的将笄之年,可它,也将成为我终生的回忆。那是篇极感伤的小说,即便是现在去看王愿坚写的这文章,倘若在渐凉的月色下一个字一个字地去品味,也难免眼角湿润、暗自神伤一番。黯淡的晨光、模糊的脸庞、只有那手,那只倔强的手,无比清晰,鲜红的火柴头在它边上戳戳闪烁。我想,那种微薄而强烈的力量,不仅是一人最后之嘱托,更是那种知晓自己势微,却依旧拼尽所有,去改变一群人命运的信念。现在,当读到“那只高高擎着的手”时,我的眼前,不禁闪过一个个熟悉的人影,有温婉举措中煮着药汤的她,有在不羁衣裙里笑地淡然的她。虽不及文章里的这般夸张,但我的眼中,他们正是那一团团明亮的萤火,驱散了无数个渗透着鬼魅假面的寒夜。这些,是我在离了初中多年之后所回想。我不知道,那时,朱老师脑海中的画面该有何等铭心,五十年的岁月,又有多少是我们未曾思琢的风雨。
那日,我,不,我们看到了她眼角的晶莹。她在讲台上朗读,我本低头在课本上图画些什么,那亮堂的声音却倏地哑了下去。“一切都像整个草地一样,雾蒙蒙的,只有那只手是清晰的,它高高地擎着,像只路标,笔直地,指向长征部队前进的方向。” 话头永远地停滞在了这里,只留下抹苍白身姿,伫立在空旷的讲台。下座一地学生,面面相觑,再不敢斗胆多言语。她那日穿的一袭宽松白衣,也抵不住她后倾着的身子微微颤抖。她把眼镜摘下来拿衣袖去抹,宽大的袖口恰好遮起她的脸庞。镜片早因雾水变得朦胧不清,我看不见她的那双眼,但我想,那定不再是那双我所结识的,好似能够叱咤风云的明眸。
我们都愣怔了,男生也停下了底下的悉嗦声响。我们慌张,因是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而她,即便如此,也将情感泼洒地透彻。止了泪水,那熟悉的骏爽风骨再次立起来了;我们的讲堂,又迎来,那个“佩芳兰,不系尘缨”的女子了。那天向后数了几日的光景,我都没敢去寻她。那样的她,令我陌生,但更多的,是心疼。或许,她确是累了,两鬓的碎发泛起斑白,也不再染得规整,追忆起往事,也显得憔悴。自打六年级,我便不觉得她年迈,可那日,我从未如此明白地感受苍老——那飘飘的五色衣袂也掩盖不下的气息。然而,这涌出的情绪于我,也是在心头别样的一番。俗谚,“喜怒哀乐”为人之常情,我看过笑着的她,着在气头上的她,但唯有悲情这一味,她向来不形于色。那日展现出的,最为完整的,真实的她竟是那般惊魂动魄。的确,那一刻,我从未如此深切地感受到苍老;但也正是那一刻,我从未如此分明地感受到一个人迸发出的真情——那种不屈于世的,坦诚的力量之凝结。我不知该怎样去形容,也不想去拿捏词汇来框定。
她的劳累之后愈发地明显,近了中考,成日堆积的试卷更是令她疲惫不堪。终于,初三过半的末尾,离别之日,还是不期而至。学期结业的那个上午,她拎了桶冰淇凌为我们一个个地发,这,便是我同她最后一次相见的别礼了。她笑,我也笑,只是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许勉强。滚烫的泪水合着融化的糖水打在放学后的归家路上。那晚,是月圆,我站在花园里望了良久:紫红色的沉沉夜色上没有云,很是清冷,唯有盏银盘横挂于半空,幽幽地瞧着我将她饯别……
曾经,我提及她涛涛而深广的言语,写到这里,我才醒悟,这并非是她拥有着怎样高超的技巧,也不是仅凭着她读万卷书孜孜不倦的认真劲头,她是拿自己在我们的眼中抒写文学。而每一节课,她所演绎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姓朱,名佩芳,带着淡淡兰香的女子。眯着眼的她,擎着笔同我交友的她,泪水润湿了袖管的她…..但唯有将这一切的一切合起来,才称得上,是伴了我们走过三年的那个倩影。此文,在这里,大概是要点题了,“一语天然万古新”,那最淳朴、最真切的她,永不会在我不断前行的步子旁消散;“豪华落尽见真淳”,世间多有浮沉万千,人们身居于此,或自愿,或被迫,然而当有一日,我们能坦荡地摘掉面具,再回首,去瞅自己的本心。倘若,它还是通透的最初模样,那我想,彼时的我,总可以自豪地挺起胸膛,站在山头,笑傲江湖。
真的很感谢朱老师,尽管自我们的分别,已经相隔了数个春秋:是你,带我找回了年少迷失的初心,找回了生命的意义。杨绛的一句话我极为喜欢,“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经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莫名,这和朱老师先前的话语有些许相似,可谓一语,点醒了梦中人。我对我自己说,在这个虚华的时代,若是秉持着一颗真淳的心,带上面具又如何?今朝有酒今朝醉,去义无反顾地向前吧,少年——只要胶合假面之下的你,还存着一双郎澈的眸子。
一语天然万古新,
豪华落尽见真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