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灼热（短篇合集）》白虎国的猫

18、织染（小说）-壹之第二部分

　　日历上撕下的口子还泛着毛边，接下来的几日林骘是忙极了。转眼又是月初，这一次备课组轮到她来出卷子。她现在在所一流的国际高中教数学。尽管林骘大学本科念的是文史的专业，但后来孤意又重修了数学，考出了教师凭证。这口饭混得不差，让家人放心的了；不过近来在郊区的母亲隔三差五地却也顶难伺候。

　　百无聊赖地翻着大纲题库，有些时候她真的弄不明白。国际教育的理科要求要远远低于境内体系，可每次学生的反馈都是无数抱怨；随之而来的，是家长焦急无措的一个个电话。想到即将要面对的流水线作业，林骘剥开块同事的喜糖；叹了口气，将试卷上的根号五十三改成了三。

　　门口，有个圆框眼镜的男生过来批订正：那是她的课代表，一个精力过剩的但是对数学一丝不苟的外校孩子。他们这一届是林骘带的第二届。国际学校的孩子总是比他处要早熟些许——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约莫从父母那里耳濡目染，那种在社会上揩油好抽身的圆滑倒已经有模有样。他是学期初她受任的：除了成绩外，她更喜好他的真率。林骘揉了揉太阳穴：昨天的课后作业班级做得很差劲，估计下午两节课还不一定能讲完；正好让他捎回去让学生先看起来。

　　周五是四点放学。做教师就是这点好，原本的生活作息压根无需变更，消失了的，大概只有那个长发的倩影。低年级的孩子嬉笑着从林骘身边冲了出去，似乎在商量着去便利店打打牙祭。她匆匆打发了班级和同事。操场上远远传来三分球的叫好：礼拜五的校园总充斥着一种熟悉的昂扬的活力。临近年末了昼短夜长，周五便成了下班唯一能看到太阳的日子。林骘的心情轻快了起来，淡淡的夕阳顺着树荫在地上坠下细腻的碎金。风，它拾起来自己的锋芒，柔柔地绕着你打旋儿；你伸手去抓，它又忽的窜远了，只毫下抹不留恋的飒飒笑意。

　　每个月的第四个礼拜五是她、邱雁妍和钱珧约定好的聚餐日。照例，这次还是在市中心的“枫”。大学时陶苒常带着她们一手夹着讲义袋掐着下课铃去外边开荤，三个人的口味在不觉中都变得和她有些相近。陶苒的口音听起来像是偏西北的；她讲究吃，但她喜欢简单分明的吃食：要是告诉她今天是要喝米粥的，她定会明晰地推脱出十条应另点外卖的缘由——用那种演说家谈论点般的底气十足的口气。在陶苒看来，汤饭得划分地和她的性格般直率：两个鲜明的个体是不得稠黏搅混地夹搁到一块去的。自然，本地的海鲜泡饭她是享受不得了，反倒是西式的简餐咖啡和日式丼饭深受宠幸。

　　饭点未到，餐厅里也并不冷清。很多桌上摆着余留的朱古力切角和欧式下午茶的三层镀银托盘。年轻的女人穿着便服熙熙攘攘地坐在一块，像酒会上女主人般地应酬：不时去调教番自己坐立不定的孩子，然后和桌上的朋友聊个两三句，捂着嘴爆发出尖细的笑声后这才得以吃口蛋糕。如同个滴溜溜转的甜甜圈：也不知客套的糖衣里边到底裹了几分真心。陶苒的母亲是白手起家的，家庭主妇和她梦想中有所作为的女性形象永远水火不容。“她们是想要繁忙，最好把自己的每一寸时间都能用事情填满：什么事情都可以，因为这样，她们也终有资格说出时间宝贵之类的话了。” 陶苒是个性情恣意的人，如今品这句话就似乎带了些青春反叛的味道。她是风，但那时，更是她们的太阳。她虽是洒脱畅所欲言，却是个极讲义气的人。林骘记得自己二十岁的生辰在周日，陶苒竟动用学生会的名头发动半个年级的人大清早在宿舍楼下拿着横幅和彩带，好让她早上起床一开窗户就可以看到。那个学期陶苒没有拿到奖学金。林骘记得自己曾问她如果能够再选一次会不会后悔，“二十岁只有一次，奖学金还可以拿的。”“我想去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陶苒这样回答。那是多么的轻狂肆意。她那一颗闭塞年轻的心又怎能经得起如此挑动。现在想来，

　　手机屏幕荧幕亮了，上面显示有条语音。

　　“我们已经在楼下停车很快就到了，林骘你先看看菜单，记得帮我来杯胡萝卜薄荷汁。嗯对，再另加一杯柠檬西柚好让某人清醒一番……“咱一会儿就上来。”

　　看了眼计时，果然又在六十秒的极限处被掐断了。林骘微微抽了抽嘴角，再次把音量恢复到正常：邱雁妍火热的性子倒是一点都没有变化，也不知晓她是能和钱珧结识得这么好的。然而大概是由于不用怎么思考的原因，和她们聊天是件顶容易的事。至少，她只需起个话灶头，做菜掌勺的事便交由他们了。不准还能问问钱珧双十一有哪些个推荐：该是时候穿穿除了卫衣以外的衣服。

　　“一杯胡萝卜薄荷，一杯雪梨，一杯柠檬西柚，一杯拿……谢谢。”

　　林骘咬住唇，竭力收回了方才将吐出的文字：既然品尝它的人已随风而去，那么，自是没有必要浪费这份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