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于飛》ETAiros

29、各怀鬼胎

　　少女睫毛颤动，自顾自地坐下来。羌怨没有对她无礼的行为进行苛责。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是我的不好。”
　　殿下显然有点儿笨拙，所以导致她说的话暧昧得让人脸红心热，就好比位嗜甜却又不精厨艺的人，草率地在锅里疯狂地加一勺又一勺的糖，最后的结果只会是腻得齁人。

　　贺怀清露出诡异的神色，对方突兀的取悦让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丝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的意味。
　　——殿下言重了，殿下每日勤于国事，琐事缠身，稍有疏忽亦是情理之中。吾能得殿下片刻记挂，已是莫大的荣幸，心中感激不尽。

　　羌怨的笑意愈发明显，在她的角度，支着下巴忧郁地坐在那里的贺怀清，像一朵热烈奔放、绚烂多彩的木槿花，太让她着迷了，其实分明几天之前，她才向自己承诺过，现在不是探究少女的时候，可一见面，过去的话真就如同过去的那般。

　　她无可奈何地在少女对面坐下来，依旧哄道，
　　“这些天我实在是繁忙——你的方法是对的，我自会兑现我的诺言，还是说，你以为我是那般言而无信之人？”
　　听到此处，少女的警惕心放下些，面色缓和，轻轻哼出的气音也多出丝娇嗔。

　　“这日之后，你便照常黄昏时候来寻我，我们继续对你耳疾的治疗。”
　　羌怨抬手把少女垂落的絮发别到耳后，这个亲昵行为让对面人稍稍手足无措，刻薄的嘴被胶布粘起来，半天没有接下句话。
　　“对了，都未曾问过你，治疗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贺怀清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发现，她总是喜欢做这个动作，远离羌怨的动作。对未知保持敬畏和恐惧的教育理念已经深入骨髓，而勇敢的秉性又让她无畏地继续同难以捉摸的上位者交流。
　　——殿下有话，但说无妨，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羌怨失笑，小姑娘人机敏，她确实有三言五语，虽然她不懂人的情感，可审时度势她还是擅长的，这时候把心底话吐出来，只怕少女要跳起来连她一起踹了。便只站起身。清苦味被她这阵风带得冲向贺怀清的鼻腔。
　　“倒确实有话说——”
　　羌怨莞尔。
　　“下次不要踢得那般用力，这可不像一个久居深宫的公主能做出来的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贺怀清无语地哼声。
　　——贤王三番五次来骚扰我，未成亲即如此轻浮，换个人来只怕踹得更厉害。
　　羌怨知道羌生以往谦谦君子下的真面目，因沾花惹柳着了江昭的道。小子还不服气。她固然知道他没有里通外国，可不罚，如何同臣子交待？这层良苦用心那斯尚且都体会不到，要死要活地还威胁她说“不信杀了他便是”。

　　羌怨是哑巴吃黄连，她倒是恨不能处死。白虫病死伤过万，楼兰内忧外患，恼得她成天心绪不宁，可没辙的是，于她有养育之恩的羌母来求情，所以她才堪堪同意软禁，否则这会儿那人早该身首异处。所以今天这档子事，她自然解气，不会发难于贺怀清。

　　少女漂亮的眼睛瞪住她，这是要迁怒啊——羌怨便连忙说道，
　　“我自然信你，不过到底伤得不轻，你待会儿好好同太母说，便跟我走。”
　　贺怀清听总算不是拿官方话来堵自己，气焰便消却半分，点点头表示知晓，她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于是在羌怨的陪同下，她向羌母赔罪，态度倒装模作样得好。羌母虽说心里憋口气，可一国之君王都赦免，贺怀清认错态度也还行，而这件事本就又是羌生有错在先，那她也难追究，挥挥手叫羌怨把人给带走，眼不见心不烦。

　　羌满留下陪了会儿。
　　“倒真看不出来那小丫头这么利害！”
　　羌母抱怨道，
　　“等阿生醒来估计又要闹。”
　　羌满打断骂道，
　　“闹就随他闹好了！阿姐叮嘱多少遍叫他安分些安分些！他倒好！”

　　见二女儿不耐烦，再谈下去也无济于事，羌母悻悻然住嘴。好歹碍于亲情，羌满没被这话惹得甩脸色，还是留着用完晚膳，开导完阿嬢才离开。这会儿黑幕已然倾颓。
　　“今天真是爽朗。”
　　面前的月亮，蒼白而静謐，朦胧的光绕着圆盘子转，叫她无端地想起王妃。

　　像她。这皎洁、迷蒙的月。她今日穿得就是素色的衣裳，老实说，羌满不得不承认，白得寡淡的色她只看过大商那边的人能穿出来韵味，娇脆的轮廓，美得不近情理、美得渺茫。她收回视线，沉声问道跟着她的两名黑袍女子，
　　“你们盯了那么久，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一左一右的下属面面相觑。

　　“额……确实没有看出什么其他的。”
　　左边下属托着下巴，过去的记忆走马灯地在脑海中闪烁。羌怨勾过她的肩膀，淡淡地质问。
　　“那你是真觉得一个大商出来的公主能一脚把人踹成那样？”
　　她尴尬地不敢抬首，确实，传闻中的容乐可不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

　　右边下属灵光乍现，猛得右手锤左手，凑近主人耳边悄悄地说，
　　“大人！您是说她可能是个冒牌货？”
　　“去去去！离我那么近干什么！”
　　羌怨嫌弃地将人脑袋推开，对方不好意思地一面挠着后脑勺一面往后退。

　　“不过的确没看见她同其他人有过多的交集——哦，我记起来了，她同医官院走得很近。可这不是殿下的命令吗？”
　　羌怨浅浅地扫她眼，下属接着沉思，仿佛想到什么，说道。
　　“如果非要说什么她有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近日脾气有点儿喜怒无常了。”
　　近日……那就很好联系，她恍然大悟地向后仰身，
　　“会不会就是因为殿下识破了外国的诡计——那不就意味着这次疫灾还是和大商脱不了干系吗？”
　　另位下属在对方话音刚落就义愤填膺道，
　　“我就知道大商不会那么干净！”

　　“好了。”
　　羌满抬手示意叽叽喳喳的两人闭嘴，她不会质疑这两人的实力，无论她真面目是谁，潜伏这么久不露出马脚，那就不是等闲之辈。
　　“殿下没你们蠢，你们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估计阿姐早就想到了，你们继续恪守本职。过几周，大商那边来的两个人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你们到时候盯紧些。”

　　“来的人是谁啊？那边传消息了吗？”
　　羌怨忍俊不禁道，
　　“你们季军师的死对头。”
　　那人被气得怒发冲冠的模样她还历历在目，她曾在牧野之战和那位老人家有过一面之缘，了不起的前辈。
　　“还有一位年少将军。”

　　贺怀清总觉得羌怨最近待她溺爱得过分……非同寻常的娇纵，也不再提起婚约的事情，仿佛日子就要这么过下去。医官院出事，她担心小雨的下落，便带点侥幸，前去探望了番。里头生面孔不少，往日熟悉的也零零落落地在角落默不作声地磨药。
　　“王妃？”
　　小雨见到来客很是惊讶，脸上愁容消散些，连忙上前行礼又扶过贺怀清。

　　青天白日，小雨不好同对方解释楼兰究竟做了什么，贺怀清也了然，没多问，只是解释说，许久没来这，有点儿想念。
　　“尤医师呢？”
　　“……”
　　小雨面色迟疑又显得失落。
　　“老师……现在在太医局。”

　　小雨搀着她往医官院内室走。
　　“臣拜见王妃。”
　　起身来迎她的是个面如槁木的老奶，身材佝偻，走路都颤颤巍巍，一副德高望重的姿态。她挥挥手示意对方不必过来，半路摔了她可担待不起，也就近挑个椅子就坐下。

　　老人被这位稀客弄得心慌慌，她提袖擦擦额角，在贺怀清的视线盲区小心地招呼小雨过来，凑近她耳边问道怎么个事，小雨笑道，
　　“李大人，王妃在疫灾时候经常过来医官院这边，那时候您在翰林院，王妃同尤大人亲密。”
　　老人长吁口气，
　　“长筱啊……我再尽力给她谋谋出路，只不过殿下还肯放她进太医局，说明她不至于犯下什么太大的过错。”

　　小雨敷衍地朝她哈腰，算谢过她的恩情。不过这人出名得虚废词说，她不抱什么希望。确实比起杀鸡儆猴的那几位，尤长筱好歹保住了命，也没被发配，在太医局度过余生算殿下宽宏大量，可……可她还那么年轻。

　　李大人用掌背把小雨推开，匆忙地去向贺怀清献殷勤。小雨微抬下巴，轻蔑的视线都不愿多放秒在巴结上位者的背影里，活该这老东西这辈子直不起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正是因为胆子小还没担当，所以她才能躲过这么一遭，那凭什么鞠躬尽瘁的尤长筱偏偏吃尽哑巴亏。

　　她背过去啐口，老不死的说着要给尤长筱谋出路，害得她还对她感激涕零了好段功夫，毕恭毕敬的，都快赶上她对老师的恭敬了！结果她耳朵都起茧，老师那边不仅没被捞起来，还又被贬职，现在当着医助，让老师干那种窝囊事！股股无名火烧得她都没闲心和贺怀清多打什么交待，转身就出去了。

　　两人聊到黄昏时辰。小雨不得不感慨帝姬真是个干大事的，对着那张枯燥无味的脸都能讲到现在，哦，或许是因为听不见李正达催眠得要命的嗓子和恨不得把人急死的吐字——她正腹诽，就见比贺怀清还要矮两个头的李正达谄媚地把王妃捧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