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于飛》ETAiros

2、中书侍郎

　　贺怀清目送对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天际线处，等到实在是没办法看清她的时候，又坐了回去，她想躺倒在炎热的沙堆上，然后被太阳烤化。

　　如果她死在这里了，母亲和姐姐会为她难过吗？她神游地想到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但她不能死，她还没有查清楚20年前那桩案子的真相。

　　先行者的一生只能接下五到六个先行任务，这是她的第三个，其实上头本不想给她的，第一这地球实在特殊，第二她的经验也不足，但是，因为好奇心占据了那群科学家的理智。

　　“拜托让那孩子去吧——毕竟是沈前辈的女儿，她能做到的。”
　　好不容易遇到个自告奋勇的人能够帮助他们解开缠绕了将近八十余年的疑惑，于是他们也不管不顾地向上级推荐着贺怀清。
　　“她是最好的且唯一的人选了。”

　　让母亲和那个老板大吵了一架。
　　“他们是一群疯子！为了自己的利益就把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推到火坑里！你不能答应她们，季总！”
　　“你用这个话来说服我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贺怀清在门口偷听着的时候被对方无奈的反驳逗笑，那句话完全就是“先行”的本质，为了自己的利益，擅自剥夺其他的生命。

　　思绪在这里终结。现下回忆已然毫无用处，甚至像死前的走马灯，贺怀清用双手轻轻拍打自己的脸颊，强迫脑子着重在眼前的局面。

　　有两个解决办法，第一，自己能够找到背包，并且背包内仪器没有损坏，她成功搭建“先行通道”返回地球；第二，地球因为长时间无法和她取得联系，派遣“军队”来抓她，虽然要上军事法庭或者去坐牢，但好过无人问津地死在这里，总之先做自己能够努力的事情吧。

　　沙丘如风干的胭脂盒，在日头下褪成褪色的绸缎，少女的影子被夕阳晒成焦脆的琥珀，嵌在滚烫的沙砾间，她数着沙粒砌成的坟墓，被暮色蚕食成残齿。

　　天边云絮是揉皱的旧信纸，褶皱里藏着未寄出的邮戳，被晚霞洇湿成褐色的血痂。

　　对方会回来吗？先行者的一生课程都在教她不要相信。可难免还是会有期待，她时不时朝对方离开方向投射出的视线没办法作假。

　　“喂——贺怀清！”
　　驼铃哑在沙丘背阴处，风里飘着碎瓷声，清越的呼喊让少女有点茫然地抬眼，远处的影影绰绰缝合着天与地的裂帛，她笑着站起来，也拼命地回应对方的名字。

　　在太阳落山前等到了。

　　他们抬着巨大的十字架，贺怀清突然意识到祝三娘的眉眼其实并不算传统的东亚长相，可名讳却……她没细问。
　　“辛苦了。”

　　祝三娘招呼同伴，把十字架固定在沙地里，解释道，
　　“这东西放在这里，可以不让路过的人手贱地挪动位置。”
　　贺怀清好奇地问，
　　“诶？为什么？”
　　“哈哈哈，这是楼兰的地盘，十字架本身就长得奇怪，他们不会去挪动看起来就很宗教的东西。”

　　“你累了吗？有问题的话，就坐上骆驼吧。”
　　贺怀清礼貌地拒绝了，她不想再欠人情，况且周围人都走，自己一个人高高在上地坐着未免太不合适。
　　“那就明天起早些来寻吧。”

　　贺怀清回头看眼伫立的十字架，随后三步并两步地追上祝三娘，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真是谢谢你。”
　　“没多大事。”

　　走到目的地后，贺怀清站在用树枝做的大门处发呆，用潦草木柴搭起来的围墙，里面零零落落地散着石砖小房，丑陋贫瘠，但有种沉默的生命力。

　　“祝大姐！回来了啊！”
　　老人孩子精壮的年轻人都笑着和祝三娘打招呼，其乐融融的氛围感染得贺怀清也松气，自己还挺幸运。

　　祝三娘喊来几个女人，说道，
　　“去收拾收拾吧？看你这衣服我都替你闷得慌。”
　　贺怀清谢过后就跟着她们去洗漱，以为换上的会是粗布麻衣，但意外的是丝绸衬衫和长裤。

　　“哈——还挺合身。你那套衣服有什么洗涤的注意事吗？你告诉他们就行。”
　　“没有什么，过遍水就好。”
　　贺怀清有点不自然地挠挠后脑勺，她格格不入的装扮叫她窘迫，便往祝三娘那边靠近了些。

　　篝火劈里啪啦作响，贺怀清尴尬地站在边缘看忙碌的人摆弄酒席，不过目光倒捕捉上熟悉的身影。
　　“你好啊。”

　　对方的面纱已经去掉，脸被火光衬得明媚娇艳，两只眼若秋水般澄澈，波光粼粼叫人生怜，柳眉弯弯，朱唇皓齿，楚楚动人，装扮不同于其他人的粗俗，精致的裙装和金银首饰衬得对方似乎地位不凡。

　　她斜眼淡漠地扫下无恶意的人，大概听懂她白话文的意思，简单地颔首算打过招呼。
　　“我叫贺怀清，我们不久前见过的。”

　　女人蹙眉，好像是这句话引起她的疑惑，等待半晌，悠悠地开口。
　　“裴水——我似乎没见过你。”
　　贺怀清刚想否认，但她瞬间记起祝三娘对回溯的介绍，只有异世界的人不会被回溯影响。

　　“这样嘛……看来是我记错了。”
　　贺怀清打个哈哈，这个话题就被她掀篇。

　　“你们怎么聊上了？刚好，我后日就要启程去东京，你同我一起吗？”
　　“东京？”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祝三娘一副了然的嘚瑟表情。

　　“确实。”
　　“现在是太平二一年……”
　　“不，我是想问现在谁当政。”
　　祝三娘瞥眼不动声色的裴水，欲言又止。

　　贺怀清不明白她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但她还是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接过方才祝三娘的话，
　　“好，我同你一起去。”

　　晚宴是为祝三娘的离开而办的，她似乎被人委托要去东京办事，而且凶多吉少，贺怀清沉默地在角落吃着干瘪的兽腿，肉柴而腥，但是为了接下来能有精神气干更多的事情，她还是奋力地咀嚼下咽。

　　“哈哈哈，怎么吃得龇牙咧嘴的？不过也好，多吃点，在路上的伙食可没这么丰富，我们至少要赶三个月的路。”
　　“好。”
　　“明天花一天去找你的包吧，如果找不到话，你还跟我走吗？”

　　贺怀清犹豫，她停止了动作，疲倦使得她没多余的力气去考虑远点的未来，她现在只想躺在哪里睡个天昏地暗。

　　对方长时间的无声和迷迷瞪瞪的模样让祝三娘哭笑不得，她捏捏少女的肩膀。
　　“算了，明天的事交给明天考虑吧，你累坏了，赶紧去睡觉。”

　　明天的事交给明天去考虑吧。贺怀清莞尔，继续埋头苦吃，等意识终于从生物最基本的需求中脱离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祝三娘如约地招呼好几个人陪着贺怀清去找渺茫的背包，他们都干劲十足地保持到夕阳落下的那刻，虽然一无所获，但他们反而还鼓励着近乎绝望的少女。
　　“再找找，再找找，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可如果上天真的能回应乞求的话，那才奇怪，贺怀清又再次跌坐在不适的沙上。
　　“就这样吧。辛苦大家了。”
　　祝三娘和余下的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间萎靡不振。

　　祝三娘依着贺怀清坐下，其余的人也三三两两地进入休息的状态。
　　“你可能没办法说，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再和我多说些吧，包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能让我回去的东西。”

　　悬挂在十字架上的铃铛清澈作响，祝三娘吐出口气消化掉对方沉重的情绪，她向来都能积极地解决问题。
　　“好吧，这的确很重要，如果你想继续寻找背包的话，你留在这里，我同她们打个招呼……”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贺怀清和祝三娘相处了两天，对方的能力她看在眼里，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更何况她对这个世界的阅历和经验都较自己丰富，无论如何，听听她的看法有利无弊。

　　祝三娘沉吟片刻。
　　“命里有时终须有。沙漠气候诡谲，埋在底下的东西也伴着风沙动作，运气好，它可能就在某天躺在表面，等你去捡，运气不好，则会离你越来越远。”

　　她顿顿继续说。
　　“阿清，有些事情真的需要缘分。”
　　贺怀清拨弄着裤脚，不知道自己把对方的话听进去几分。

　　“我认识一个人，她有个宝贝，叫‘寻尺’。这个‘寻尺’可以按照主人的心意找到你需要找到的东西，她如果来找，会事半功倍。”

　　贺怀清懒得质疑这玩意的真实性，毕竟不可观测的东西都被她肉眼瞧见了，就算说这个世界上有鬼，她也能接受。
　　“好。”
　　但依旧没有做出决定。

　　“来吧，我会叫他们每天都抽时间过来看的，如果真的有哪天包就被吹上来了，他们会帮你拿回来。”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不是吗？”

　　贺怀清无奈地把刘海抓向脑后，露出清丽的样貌，祝三娘喜欢对方理智的性格和沉稳的脾气。
　　“这一趟，你会收获很多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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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遥遥望去，河水滔滔，岸边竹树高茂，蔓藤乱荡，分不清树种，好像亘古纠缠就是它们的名字，繁茂地让人看不真切，再稍微走近些，喧嚣的人声便此起彼伏。

　　“这是南熏门，御道起点，也是百姓进入外城的主要通道。”
　　祝三娘指着那道拱形门洞，南熏门台基中央矗立一座歇山顶重檐二层楼阁，楼体墙面涂刷红涂料，搭配青绿色琉璃瓦屋顶。
　　“不过——”

　　“人怎么会这么拥堵？”
　　裴水接下祝三娘的后文，进入外城的队伍排到了她们身边，横跨了整条护城河。
　　“这天黑了连外城都进不去吧？虽说知道是朝商大典，可这也太夸张了，照理应该会多开几道城门才对。”

　　朝商大典是她们在路途中听到的消息，说是商王找到了一个宝贝邀天下共赏，所以这几个月里外国使者会陆陆续续地到达东京，为了保证安全，商对通行检查的力度又重几分。

　　裴水看着无可奈何地在原地踱步的两人敛起眉眼，这几个月的逃离如泡沫般迟早要破灭，不过，估计她的婚宴也告吹，目的算是勉强地达到。

　　“我们往前走吧。”
　　“这往前走也没用啊，还是得排队。”
　　“我父亲是中书侍郎，他们会放我们进去的。”
　　“……”

　　裴水自顾自地往前走，徒留后面目瞪口呆的两人。
　　“中书侍郎？！这么大的官你怎么一路上都不吭声啊？”
　　贺怀清想着这一路吃的苦，难免有点破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