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于飛》ETAiros

3、初见

　　贺怀清嘟嘟囔囔的抱怨和祝三娘的笑让裴水罕见地勾起嘴角，当然还在后面吵闹的两人没有见识到如此桃花人面。

　　“不过你还真了不得。”
　　贺怀清追上来，由衷地感叹道，虽然是吃了不少苦，但裴水也有份，她默不作声地忍受着或许这辈子都不需要忍受的委屈和低就。

　　裴水对上少女诚挚的目光，轻轻摇头，
　　“还是多亏二位的照顾。”
　　祝三娘自然是一如既往的可靠，而贺怀清也出乎意料的聪明伶俐和明察秋毫，这次出逃，遇上她们，算是上天给的福分了。

　　“你为什么会在沙漠里？”
　　祝三娘总算有机会问出这个困扰她几个月的问题，裴水对于答案是讳莫如深，如今身份她已坦白，估计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了。

　　裴水瞥了好奇的两人一眼，叹气，无奈地把前因后果简洁地讲遍。
　　“了不起。”
　　贺怀清倒是毫不犹豫地再次脱口而出赞叹，祝三娘却是欲言又止。

　　“下次别这么莽撞了。”
　　三人的脚步因为祝三娘这句话同时停下，贺怀清正想开口圆场，裴水的冷笑让她悻悻地缩回脑袋，
　　“是，这几个月拖两位的后腿了。”
　　“……”

　　不是，你快告诉她没拖后腿啊——贺怀清急得团团转，可祝三娘紧闭的唇瓣告诉她不欢而散的结局要来了，裴水体面地没再和对方多做纠缠，把贺怀清当做台阶，跳出了诡异的气氛。
　　“京都里面人员纷杂，后路也荆棘满道，你收好我这个，遇到为难你们的人，便拿出来给他们看，能挡则挡去了。”
　　“不用了。”
　　“诶？”

　　棕色烫金的精致牌匾还没沾上贺怀清的皮肤就被祝三娘无情地拒绝。
　　“我们有能力处理。”
　　贺怀清还没反应过来，祝三娘接着泼冷水，
　　“裴小娘子自行前去吧，我们也只能送到这里了。一路平安。”

　　裴水微不可察地颤下身体，她这次目光总算从贺怀清身上抽离，落在女人古井无波的眸里，她想透过对方仅存的眼看清楚心意，贺怀清的脑袋在两人之间快要摇成拨浪鼓，
　　“唉……别这样，三娘你为什么好端端地发脾气啊？人家到底也是为我们考虑。”
　　这么浅显的道理，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接受呢？裴水更是心寒。

　　令牌没收、好意也没收，贺怀清老实地和祝三娘滚回队尾，好在对方很快解释了方才的行径。
　　“令牌是中书侍郎的面子，我们以后遇上的人知面不知心，商法令是严格禁止官员同异族私联的，倘若被有心之人利用，裴府会陷入无妄之灾。她太单纯，只能说幸好遇见的是我们，因为不满婚宴就做出这么不计后果的行为，她……”
　　祝三娘终究没说出什么重话。

　　贺怀清倒是能知道朋友的担忧。
　　“虽然你不错，可方才有机会好好解释的吧？你也知道裴水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不，正因为她千愁万绪，太讲道理了，决绝点反而是好事。”

　　两人对此态度争执不休，竟不知不觉地排到门口，正值官兵换岗。
　　“你们没包裹？来京都做什么的？”
　　换岗的官兵吐槽着工作的疲惫，只有一个人腾出时间心不在焉地问两人，祝三娘低眉颔首地答说两人只是途径京都，不久要往北边去。顺利地被放行了。

　　内城虽然滞留的时间稍久，但好歹也是进来了，往前多迈一步，喧哗声便如洪水扑面而来，街上店铺皆结彩棚，铺陈冠梳、珠翠、头面、衣着、花朵、领抹、鞋靴、玩好之物，眼花缭乱，勾栏瓦舍，说书杂耍挤兑在一起。

　　贺怀清死死抓住祝三娘，生怕被冲灭在人流中，眼睛却忍不住在张灯结彩处痛快地滑行，祝三娘费力地在推搡的人群中寻找主方位，她还是纳闷，感觉整个大商的人今天都聚在京都了。

　　终于，两人挤到一扇铁门前，祝三娘从口袋里掏出牌匾递给守卫，两人敷衍地甚至都没接过就放行了。
　　“今天又遇上什么宝贝了三娘？”
　　“我猜是个大宝贝吧？哈哈哈哈……”

　　两人前言不搭后语的调侃让贺怀清满头雾水，祝三娘面色阴沉下来，不客气地撞开其中一人的肩膀，那人也不恼只是嘻嘻哈哈地继续和同伴窃窃私语，
　　“裴府那个小娘子……”

　　尽管外面依旧吵闹，但贺怀清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两人嘴里的主角，她们在城门处的拉扯被人看见了，而且还有人认出了裴水，她心下骇然，难怪祝三娘那么火急火燎地要和裴水拉远距离，这消息简直是和插了翅膀般乱飞。

　　“三娘……”
　　“没事的——裴水要吃的苦头，比我们多着呢。”
　　贺怀清咬住下唇，不由得担心起孱弱的少女，祝三娘早有预知般地说道，
　　“好解释的，只是路上搭救段的关系罢了，他们不敢造什么风浪。毕竟那可是中书侍郎的名声。”
　　贺怀清迟疑地放心。

　　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个巷子，但是被布料把顶部遮盖起来，不见天日，奇装异服的人依墙而坐，混杂着汗液、土壤以及口臭的潮湿的气体氤氲成看不见的手锁住贺怀清的喉咙，她难耐地用衣领盖住鼻腔。

　　“这是异人巷。异族人在京都做买卖的地方。你瞧瞧可有你想要的？”
　　贺怀清正在躲避一只和她腰那般粗的癞蛤蟆的视线，全然没把祝三娘的话放心上，
　　“哪个什么‘寻尺’这里可以买到吗？”
　　“正好，我们来就是看看能不能碰上。”

　　两人在一家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裹着脏污毛毯的女人。女人发丝凌乱，眼角青色的眼线拉至鬓角处，嘴角则是被红色的似乎是染料般的东西勾勒，像裂口，面貌虽然充斥倦意，但妩媚的丝线还是从眼珠里爬出来，缠上贺怀清。

　　“小五呢？我正想买他的和璞玉呢，怎么不见了？”
　　“正不凑巧，你早来三天，他还活蹦乱跳。说错话，被砍头了。头正好滚到——这儿。”
　　女人的手指在空气中划直线，最后轻巧地点在贺怀清站的位置。
　　“……”
　　贺怀清低头看着自己踩的灰褐色土地，沉默地挪开脚，女人“嗤嗤”笑得勾人。

　　祝三娘寒暄几句后，就拉着贺怀清离开了，两人把小巷逛个遍，都没有找到所需要的物什。
　　“看来不得不去拜访你那个朋友了。”
　　贺怀清拿手指戳戳笼子，笼子里关着长鳞片的兔子，谁来谁都稀奇，祝三娘环抱手臂等待少女满足完好奇心。

　　“我们接下来去哪？”
　　“去见几个朋友。”
　　――――――――――
　　“你的朋友会不会太别致了。”

　　不知名状的生物身高近两米，金冠玉钗，红绸嫁衣，颈套项圈天官锁，胸挂照妖镜，肩披霞帔，拦腰束以流云纱苏绣凤凰腰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玲珑巧致的身材，慢步行走间，裙摆起伏飘渺，它身边一左一右还跟着举着破纸伞的，着暗色长袍的东西。

　　贺怀清阖眸，深吸口气，再猛地睁开眼睛。
　　“你无论重复几次这个动作，它都不会消失的。”
　　祝三娘接过幽灵状物体递来的匣子，一面检查里头的东西，一面让贺怀清看清现实。

　　“……”
　　贺怀清被打败地缩回祝三娘的身后。

　　“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了。你们不会出岔子吧？”
　　巨大生物摇摇头，红色头纱蹭得竹叶沙沙作响，随后传来嘶哑的声线，
　　“都在。要小心。”

　　贺怀清抱着腿蜷缩在石头边，左边飘着黑色的幽灵，祝三娘抽空嗔道，
　　“你别吓她。”
　　幽灵抖得更加剧烈，最后在巨大生物的斜觑下老实本分地依着贺怀清坐下。

　　我现在是和鬼坐在一起吗？贺怀清花费三秒接受这个事实，然后再次默不作声地朝右边挪动身体，鬼无聊地用手抚动草面，但是草丝毫不为所动地从它掌心穿过，还有白色的小花，它摸摸小花的花瓣，好似真的能触摸到。

　　贺怀清好奇它为什么不会穿过土地掉到地心里去。
　　“走吧。”
　　一人一鬼站起来。

　　“我们准备出发了，阿清，拜托你一件事。”
　　祝三娘严肃的表情让贺怀清停下拍草屑的手，神色也镇静不少。
　　“你和它留在京城里，今天城里会有暴乱，你记住暴乱里都有哪些人。它会保护你的。”
　　“那我也不知道有哪些人啊。”
　　“记住他们的衣着就可以了。”

　　三鬼两人从竹林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走到黄昏，朝西飘移的云层骤然分开，太阳的位置露出了一部分，在两块云团之间，阳光奔涌而出，光束明晰。

　　贺怀清无情无绪地游荡在大门口的附近，她把铜钱抛到空中，又稳当地接住，重复这个动作直到她被人推抢下，鬼寄居在铜钱中被她颠得七上八下的发脾气，趁机砸向少女的额头。
　　“嘶——”
　　然后稳当地落在口袋里。

　　贺怀清吃痛地揉揉被打击报复的伤口，随着民众的惊呼朝大道尽头看去，从远处摇摇晃晃而来的红金色轿子被夕阳渡层光，木质雕花，朱漆铺底饰以金箔贴花，圆雕、浮雕、透雕三种工艺手法被用来装饰这个轿子，数百人物、花鸟虫鱼，配以彩绘镜片，金银绣轿衣和各色小宫灯，繁贵华丽。

　　有力的马嘶声震慑住所有人的窃窃私语，上等踏雪乌骓。

　　两队商兵整齐地排列在两侧，整个轿子踏风而至，浓郁的奇异香味从丝丝缝缝处向外蔓延，车门前悬挂两盏缕空竹雕灯笼，随着马车的行驶左右摇晃，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绉纱遮挡。

　　贺怀清抬手挡住晒人的夕阳，脖颈随着轿子的移动而扭转。

　　突然，轿帘居然被里头的人掀起，贺怀清眨眨眼，欢呼声铺天彻地。
　　“唔。”
　　帘子又被放下，但是摄人心魄的美貌还是轻而易举地被刻在少女的心中。

　　那是怎么一张脸。

　　刺入视网膜的刹那，空气里响起细瓷迸裂的脆响，整条街的市声被抽成真空——原来美到极致竟是这般暴烈，像被月光洞穿的夜枭，羽翼舒展着僵在半空，连惊叫都溺毙在突如其来的白昼里。

　　轿子渐行渐远，贺怀清才发现掌心被指甲掐出月牙状血痕，这具躯体竟需要疼痛来确认真实。远处传来净街鼓声，却再辨不清是四百下还是五百下。
　　“我去，你看见那人长什么样了吗？长得会不会太厉害了点。”
　　铜钱里的鬼鄙夷地哼唧声。

　　“天哪。”
　　贺怀清吞下口水，任由人把她挤到边缘，踉跄地跌撞出去，她疑心和不安，窥见这种样貌总让她觉得要遭天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