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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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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实,吾美实,我没事。
吾爸爸是个得过且过的精神田园人,一辈子的理想都在儿子的名字上了。偏偏事与愿违。
美实出生时父母双全,很受关注,像是废话,可对于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来说,这点至关重要。
美实的人生滑铁卢发生在七岁那年—父亲的田庄上,死了一个小男孩。其实父亲一点责任没有,但那个孩子家很有权势,这就脱不了干系了。再者,有人看见他和那两个孩子一起玩,虽然小美实没有记忆,那时他刚三?七岁?总之对一切充满了好奇,就是一只蛾子飞到灯下,他也会贴上去的。何况,他手里拿着一盒火柴。这他倒是记得很清楚,擦起时的声音,燃烧时的气味,你让世界苏醒过来,让世界倒下去。太阳落下后,一时贪念窃取的光明。
奥林匹斯世界里,贪恋光明的普罗米修斯被缚在悬崖上,付出秃鹰啄去双眼的代价,而美实幸而保留了双眼,却失去了他赖以生存的世界。
美实停止了追逐太阳,开始迷恋阴沟及里面生长的事物。喜欢飞萤,喜欢夜路,喜欢在大雨滂沱下奔跑,喜欢这个社会提倡的一切事物的反面,直到家福像一束光,泼溅在他身上。
才勾起记忆中的自己,彩虹和月亮,曾都陪在身旁。
美实余光看到家福捏起桌角上的草莓牛奶,四顾一下,似要丢掉,赶紧站起来。
家福冲他举了举。你?
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舌头突然和牙齿起了内讧。
家福把桌上的书和笔往包里收。
谢谢你昨晚……美实有些慌张,这么讲,似乎很不对劲。
昨晚谢谢你?—更怪了好吗?
吾美实啊吾美实,看看你一天天能做成点什么事!
没事了吧。没事就好。家福翻着书提问,又翻着书回答自己的提问。
这个。
把桌角的牛奶往前一推,盒角碰到了家福翻书的手指,自己心里倒先一颤。
哦。
多补充钙质。多补充钙质?他妈的你是他妈吗?
嗯。
美实没话了。家福坐最后一排,教室既空旷又狭小。
怎么样,喜欢吗?笑笑跳过来问,欢快的音调像浸在一大缸跳跳糖里出来的。
美实很感激笑笑来解围。我就说嘛,他这种什么都不缺的公子哥,给他什么都失礼,唯有把我们的心,哦,不,关心献出去。
家福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二人,视线固定在搭在美实肩上的笑笑的手上,一个抛物线,三分球!牛奶正中垃圾桶。
我最讨厌这种廉价的情谊。
你!
家福听见美实拉住笑笑的声音。
喂流浪猫的时候,家福想到躺在垃圾箱的牛奶,摇摇头,哼,不可惜,怎么看也是发酸的。
学校里能有什么好东西。
影子像灰色的手指,绕着他,轻轻地触碰他。
是美实。
我,来……
这次又准备让我接受谁的心意?
我自己。美实忙不迭地说。
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冰淇淋店,上次听伯母说你喜欢冰淇淋,这家的淡奶冰淇淋做得特别好!
不必了。
不,这点钱我付得起的。
明天周日,我在门口等你。
我不会去的。
我等你。
x!怎么每个人都学会了他妈的那套!
哼。
傻子。
家福躺着读书时想,穿衣服时想,走在路上还在想。
他可不是去赴约,他可不做那爱情傻子。什么傻子?他刚刚胡言乱语了什么?最近自己好像真的不太对劲。一定最近是家里气氛太压抑,所以他才不得不躲出去。去哪里不是去呢?呦,真在那!难不成真在这里等我一天,他个傻子。
家福刚想挥手,电话响了。李医生打来的。家福转头飞奔。
来了?
父亲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看着这个男人,家福心疼又愤怒。
都说父母是孩子的生命之锚,对于家福家,父母是风浪本身。父亲回一次家,母亲就进一次医院。
小学到高中,睡到半夜或课上到一半跑医院是常事。
母亲有理由怨恨父亲。本来定好欧洲游,哥哥十分兴奋,都出发了,父亲却说,他有要考察的项目。
高速路上,母亲沉默着,看父亲一把方向盘,转了向,那一把转向灯,扭转的不仅是前进的道路,还有他们家的命运。
那件事,家福起先没什么感觉。他不喜欢哥哥。就像该隐和亚伯。他是该隐,得到了所有爱的哥哥是亚伯,连短命都像。说好了捉迷藏,他也太能藏了吧?又不是他要玩的!为什么!仗着自己年龄大总要他当鬼。
不喜欢哥哥,现在依然讨厌,可实在希望他回来。回来承担他惹出来的一切!
没事吧?李医生坐在他身边。没想到,这个家最关心他感受的,反而是收钱做事的专属精神医生。
他露出一个敷衍的笑,遂李医生把他的手覆在他手上。
李医生说,母亲最怨恨的其实是她自己,她自责为什么自己没有保护好你们,为什么缺乏拒绝的勇气。所以她才不能看见父亲,因为那件事在她生命里打下烙印,不仅夺走一部分她的生命力,还使她生命里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象征符号,永恒的谴责,为什么你没能力阻止,你是母亲,为什么没有救自己的孩子。罪人,是她给自己的标记。
总有一天,你会理解她的。
别怨恨她。只有善良的人才会出这种问题,有时候我想,这不是正常的吗?因为一件事,追悔莫及,又没有要拿走别人的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其实这个世界最该治疗的,反而是那些正常人。
比如说,你?
李医生笑了,对,比如说我。
那她可不可以停止用惩罚他人的方式惩罚自己。家福没有说出这句话,他知道,有些事,没办法就是没办法,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比如,哥哥复活,比如他代替哥哥死。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李医生说。
我知道。
你的手机。
啊!该死。说完家福立刻呸呸呸!现在什么时间,那个傻子该不会还在那里吧?
手机里跳出很多未接电话。
正要看,又有电话打过来。
喂?
你在哪?
他来吗?
电话那头传来笑笑的声音。
家福的脸瞬间冷下来,扣了电话。
立刻又有电话打过来,一听声音是笑笑,默默扣掉了。
再打来,家福没再接。
看来他也没那么傻。挺好,不,真是太好了。
你看,缺了你这个元素,世界运转依然如此自洽,真该和那个混蛋换换命运啊。
手术室的灯灭了,他们一起站起来。
母亲还在昏睡,等她醒了再观察观察。
应该习惯了,和母亲在一起,就是无尽的等待。等待她化好妆出门,等待她的晚安吻,等待再次被她看见。
家福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口袋跳一跳。
这么多电话!笑笑打的。这丫头干啥?
犹豫一下,拨回去。
没人听。刚刚好像听见笑笑在后面说什么叔叔,债什么的。
美实不是有个叔叔欠债?
家福打美实的电话。无人接听。
在忙吧。忙着花前月下。
但手忍不住重拨。
忙音。
家福皱起眉。
有事就去吧。父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镜子里,渐渐显出差别的脸,他已经比父亲高一头了。
我在这里。
仍犹豫。
去吧。父亲把手放在他肩上。
你的人生,不该为我们的轻率埋单。
家福奔出洗手间。
拨电话。
无人接听。
家福冲到路边拦了计程车,他xx的街道哪里?就听了一半。
天快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