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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人生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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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素在牢里闭眼打坐,忽听得铁链拖曳的声音,又有人被押进地牢里了。
但她并不关心是谁,在她的心里只装着一件事情。
闻到气味,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这味道非长年累月不可有,那人就在隔壁,与她隔着一道木栏,兴许是个药师。
她睁开眼,那人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狱中,只有他们两个。
无礼之徒。田素缓缓念出这几个字,又不屑地合上眼睛。
大巫可想知道在下是如何被关进大狱的吗?
田素入坐不答。
他继续说,因为在下冲撞了云申君的车驾,又答说,在下姓田。
田素的眉眼微微一动。
在下自幼在兰陵长大,父母兄弟族人皆在十岁那年被贼人杀害。唯有一胞姐,早年投入阴阳家门下,得以躲过此劫。而我,因藏在了地窖里,也躲过了一劫。
田素睁开了眼睛,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胞姐在时,会给我缝沙包,折柳枝做冠……没想到今日姐姐却不认得我了。余儿说着说着流下泪来。
田素用双手支撑着身体爬到余儿身边,叹声道,余儿切莫如此,你我心知即可,切不可声张。我没想到,原来我们黄氏一族还有后人。
阿姐的双腿怎么了?地牢昏暗,余儿神色紧张,她的双腿定是受伤了。
只是叫云申君打断了。阿姐没事。有多久,她都没有听过有人唤她阿姐了。
她的眼睛上下仔细地打量着余儿,他长高了,声音也不再奶声奶气。臂膀也更为宽厚,他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阿姐,不大巫。我随子非神医略学了些浅薄医术,还是给我看看你的伤势吧。也好让余儿放心。
余儿擦掉了眼泪,这可不是伤心的时候。
不,余儿莫要出声。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拖着伤残的腿又爬回原地。
余儿的心被狠狠揪住,痛得喘不上气。自己钻研医术多年,救不了父母兄弟,也救不了自己在世上的唯一亲人。这一身医术何用?
忽然,地牢上出现一道光亮,云申君沿着狭窄的阶梯缓步下来。
田素,如何?本公子给你送了个伴儿。
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呀,平日里我待你如何,你心中有数,却要给韩国通风报信。云申君扶着栏杆叹了口气。
到了寿春,你自向令尹大人交代吧。
在云梦泽,那么多小孩,说杀也让你杀了。金银珠宝,哪样少了你的?他又叹了一口气。
爱之弥深,恨之弥重。
一怒之下,他打断了她的双腿,她却硬是一声不吭,是个硬骨头。
那就把她交给李园,让她领教领教他的手段,总能交代出什么的。
田素闭着眼睛一句话没说,云申君气得甩袖而去,对狱卒说,一粒米也不许给他们!
令尹大人……李园……不就是杀害他们春申君一族的罪魁祸首吗?余儿沉心一想。
田素心中叹了一声,得知他们黄家有后自然是喜事一件,可这傻孩子竟跟自己到牢里来了。现在她都自身难保,又该如何救他?
仲宅。
仲乐大喜,得知祝柔驱鬼已成,连夜带着家仆搬回了仲宅。
夜里果然没有出现异响,第二天一早也不见血迹。
他本想向祝柔道谢,但她却吩咐过旁人不可进入她的房间,仲乐也不好打搅,只让家仆们在经过她的房间时要轻手轻脚,不要打扰到这位贵人。
祝柔在房里只是静坐,不像仲乐想的那样,在修炼一种神秘的巫术或者驱鬼耗费太多体力而在休息恢复。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心里空了一块,许久了。
自明死后,这一块就空了,像一个深不见底的窖井,见到那个亡灵,盖在井上的石头又被移开了。
找遍七国文字,也没有一个字能形容她心中空落落的感觉啊。
她到底缺了什么呢?
这必须追根溯源,要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虽然她不愿意想起。
在她的记忆之中,狐阳公主是个热情活泼的小女孩,才过了及笄之年。
那年春日王家游猎,燕王和几位公子还有明都去了,只留下宫中女眷。祝柔也因宣扬阴阳家学说名声大噪,而受燕王邀请进入宫中做了一名客卿。
那日,狐阳闲来无聊,便来到她的住处找她。
狐阳最喜欢的就是她那些瓶瓶罐罐的丹药,她吃了几副养颜丸,脸上的痤疮不出一月便好了。因此十分相信她的丹药。
宫里的女人也总向她来求药,调经的、瘦身的、养肤的……
但炼丹,不过是祝柔乏味修炼生活的调剂而已。这些丹药未经试炼,不可轻易给人吞服。因此,她顶多挂出两种她亲身试炼过的丹丸,也算是打发了这些后宫妃嫔。
狐阳不同,她不止喜欢她的丹药,还喜欢看她炼药,把那些一粒粒功效不同的小药丸装进罐子里。每一种丹药都在罐子上标明了。
她趁祝柔查阅古书时偷偷溜到她的内室,想看一看她是不是还留着什么好东西没拿出来。
确实被她发现了一个小罐子,只有一个巴掌大,罐子上却没有标明里面是何物。
看来是什么好东西。狐阳正要打开看,赶来的祝柔立喊:不可。
她这样紧张,那一定是什么好东西了。狐阳拔开罐塞。
虫子!狐阳惊得张嘴大叫,双手吓得松开,罐子摔在地上变成无数碎片,虫子却跃进了她的嘴里。
阿祝!狐阳掐着自己的喉咙想把那骇人的虫子吐出来。
祝柔忙掏出玉简上前,想用其把毒虫再次吸引出来,可这虫子已经成了蛊虫,不再受玉简召唤。
她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她根本没有控制住毒蛊的能力。
这蛊藏得那么深,祝柔又多年未动,她早已经忘了这东西。
她万万没想到狐阳会偷偷溜进她的房间,打开了毒蛊……
祝柔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有办法救她了,就算是子非来了,也无力回天。
她只能看着她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七窍流血,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变成了紫黑色,很快就再没了动静。
狐阳是多么爱美的一个女孩儿,却死得这么难看。
祝柔哭了,抱着狐阳的尸身,她无能无力。
祝柔杀死了明的未过门的妻子,这是她杀死的第一个人。
没有人相信她的说辞,无论她如何辩解。连明都沉默了,再没看她。
朝堂之上,没有,没有一个人相信她。
狐阳是燕王最宠爱的女儿,他将其视之为掌上明珠。现在,却被祝柔夺走了性命。
他要她血债血偿!
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是冤枉的?
蓟城谁人不知,你跟韩公子明交情匪浅。狐阳公主,恐怕就是因此而死的吧。
祝柔看向沉默的明,她的心忽然凉了,一肚子的冤屈再也说不出口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只是明白了,他们只想让她死。
江兄,多日不见,气色看起来似乎好些。祝柔听见仲乐的声音,忙起身。
阿祝。江原看见仲乐身后的祝柔,惊喜地笑着挥了挥手。
身体可好些了吗?
我没事儿,你安心吧。江原没把毒蛇的事儿告诉她,免得阿祝担心。
只是余儿被抓进地牢,子非先生一行都进城里来了。
对了,阿祝,你把这些收着。江原拿出他随身携带的五十铜贝,这也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开支用度了。
这些日子多亏了你的照顾。江原与她行在院中,低着头,似乎有什么为难的事儿。
祝柔度了度手中的铜贝,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江原心想,阿祝说他救了他一命,如今她也救了自己一命,一命换一命,两不相欠。
阿祝,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吗?你的家人……
我没有家人。祝柔打断了他的话。
这话戳中了江原,家人,他曾经有过。现在他一人飘零在陌生的战国,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没想到人生的终极三问,对他而言变成了一个必须要思考的问题。
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吗?祝柔见他沉默不语,便先开了口。
阿祝,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她,她还沉睡在暗室的棺椁之中,黑纱裹体,金银傍身,远离世俗之外。
祝柔低着头,轻轻摇了摇,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只想起从前在阴阳家门下习术。
江原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想起白居易的那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阿祝若愿意跟着我,我定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祝柔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惊喜。
这些日子江原早已习惯了祝柔在他身边,他心中也不愿与她分开。但又担心自己把她拖累了,耽误她与家人团聚。
如今把话说开了,二人都是了无牵挂之人,心中便再无芥蒂。
子非在驿馆席上阴沉着一张脸,杏苏先是求见了兰陵令,他却称病不见。而后直接求见云申君,也碰了一鼻子灰,在门口便被家仆拦住。
弟子打听到,余师兄可能会以细作之罪与大巫一同被押往寿春。
倘若真的到了寿春,余师兄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老夫要亲自求见云申君。子非心意已决,众弟子纷纷要随师父一起去,却被子非拦下。
他们都是可造之才,前途无量。他只是一个一息尚存的糟老头子,何必让这些年轻的弟子随自己踏入险境。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人生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