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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祭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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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回来了!”远山一片静谧的树林中,传出一声惊喜的叫喊,是前去打探的哨兵回来通风报信了。
很快树林里就响起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这里是巫山山脉中的一座小山峰,位于荣城和邾都两城之间,地理位置隐秘。邾国国君亲率二百亲兵来此接应在荣城大战中生还的残兵。
如果只是残兵,国君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最重要的,就是他们的大祭司,祝柔。她答应国君,必将楚军主帅屈宋捉来。
云梦泽一带的国家巫风盛行,曹祈作为小国之主,内不修矛戈,外无权建交,命运不由自主。大国吞并小国的消息屡屡传来,曹祈心中虽然有着强烈的危机感,但是国势如此,他也无能为力。于是只能一心寄托在巫术占卜祭祀之上,向老天祈求邾国太平,子民安康。
为了祭天祷告,他听信巫师之言决意献上五百人牲,在全国搜捕年轻的女孩儿,大祭司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以人牲之名,自愿缚手,进入祭庙。
五百个女孩儿,有的是为了钱被出卖的,有的是被军队路边抢来的,有的是被父母自愿献出的婴孩,在巫师的怀中哇哇大哭。
曹祈低下头,不忍直视她们恐惧慌张的眼神。
祭坛上安放着一座大鼎,鼎下烈火熊熊,鼎中沸水滚滚,热气在整片广场中弥漫,混着血腥和焦臭的味道,鼎边围着十二名身着宽大黑袍的巫祝不断添柴加水。
女孩儿们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只能大哭起来,喊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放过我们吧,主上!”
“糊涂,一群糊涂无知的牲口,你们现在要献给天地神灵,你们应当引以为傲。笑起来,都给我笑起来。”站在曹祈身边的就是邾国的大祭司阴季,全身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的,但凭声音,能听出是个男人。
他大手一挥,所有的士兵围到女孩们身边,手执兵刃指着他们的咽喉。阴季下令,谁敢再哭就一剑刺死,免得惊扰神灵,酿成大过。祭庙中顿时鸦雀无声,只有微弱的啜泣声。
阴季先命曹祈跪拜在鼎前,向天地祖宗三叩首,接着他念了一段长长的祭文,念完正好到了午时。
“午时已到,将她们投入鼎中。谁愿第一个上来,做神灵的赤子。”赤子,便是要先以炭火滚身烧除世间浊尘,后以滚水净身侍奉神灵口腹。
“我。”祝柔在瑟缩成团的女孩中站起身来。
阴季也忍不住抬眉看她,此女子看起来不到二十,却不惊不慌,不卑不亢,眼神清明,不似凡人之象。
曹祈也有些吃惊,但随后欣然一笑,有人能站出来,也免得让他从中挑选为难了。
祝柔穿着同其他女孩一样的素色麻衣麻裤,盘坐在鼎前,腰背笔直,泰然自若。
“听闻邾国大祭司是楚巫正统,阴阳家一脉,师从楚国大圣师屈衡,可有此事?”
“大圣师的名讳也是你配叫的吗?”阴季将手中一盆烧得通红的炭火从祝柔头上倒下。
女孩都惊慌失措地大叫了起来,不敢看祭台上的惨状。
“阴阳家禁止人祭,楚国自屈衡主祭后,刹止人祭之风,楚地六十年未闻人祭之事。而你心术不正,鼓吹人祭,被屈衡逐出楚国,成了阴阳家的弃徒。如今,又来邾国蛊惑君主,惹是生非。”
祝柔猛然站起来,趁其不备揭开阴季蒙面的黑布,他脸上的烙文便在日光下看得清清楚楚了。
“淫祀邪巫!”曹祈惊呼出他脸上的烙文,他竟然把楚国的邪巫奉为大祭司。
“你这凡人懂什么?神灵需要人牲的灵魂喂养!人牲的灵魂、人牲的血、猪羊怎能与人牲比之,侍奉神灵如此敷衍,一定会遭报应的!心诚则灵,心诚则灵,心诚必要人祭!”
阴季见她身上滚落炭火,却毫发无伤,只是身上的衣物被烫出了几个洞。阴季命众弟子向她身上泼出滚烫的热水,祝柔浑身被淋湿,周身氤氲着热气,仍毫发无损。
“怪物!怪物!”阴季吓得拿起手中的火棍向祝柔砸去,谁料不慎踩到了自己的长袍,向后倒进了熊熊大火之中,发出惊人的惨叫。
众弟子见状,纷纷丢下手中的水桶,惊慌逃窜。女孩们不断喜呼,她们有救了。
“神女!神女!本君糊涂,一时被邪巫蛊惑,竟要以子民祭天,幸得神女相阻,这才没酿下滔天大祸呀。”
“国君日后切莫再行此荒唐之事。”
“众人听令,将五百女子放回原籍,弃婴留于宫中收养,抚养至长大成人。神女,神女,请留步,请神女留下,庇佑邾国。”
“请神女留下,庇佑邾国。”众人齐呼。
“我名唤祝柔,并非神女。”祝柔走下祭坛,准备步出祭庙时,却赫然发现庙门上的黑龙图腾,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祝柔这一留就是五年。
林中点亮一片火把,只见一队百人的人马从林间小路穿行而来,领头的马背上的正是他们的大祭司祝柔。
曹祈欣喜地亲上前把她从马背上扶下来,在火光下却见她面色惨白,手臂劲力虚浮。心中瞬间大感不妙。
“大祭司,屈宋是死是活?”他们费尽心机,使尽手段,才在荣城与楚军作战中占了一点优势,只要能够活捉屈宋,邾国便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祝柔摇了摇头,“他没死。”
众人的心情瞬间跌落到了谷底,付出了那么多人的性命,还有大祭司助力,竟然还是没有抓住屈宋。邾国逃不过亡国的命运了。谁都知道楚军一向残暴,所过之处血流遍地,一旦沦为楚军俘虏,生不如死。
“但他会来找我,届时我会与他谈判。”
“大祭司受伤了?”曹祈低声问她。
“无妨,修养几天便好了。”曹祈觉得手上湿乎乎的,翻开手掌一看,才发现是满手的血,只因大祭司穿着黑衣,不见血色。
“全体将士,随我速回邾城。”
江原第一次见到战国时期的城池城墙不免兴奋难捺,骑马扬鞭冲到了最前面。
不敢想象,要是其他考古人看到了该有多兴奋,如果这座城池在现代能够完整保留下来该多好啊。这只是一个小国家的第二大城池,就有如此高超的建造技艺。如果是咸阳那又该是怎样的辉煌灿烂?
星汉垂野,月色分明,江原赶到城下,却发现了一地的尸体,地上干涸的血如一块巨大的黑色斑纹印记。这里确实经历了一场血战。江原第一次见到残酷的战场,心一下掉到了谷底。
城墙上烧着一排巨大的火盆,但并无一个士兵驻守城墙。城下是一条护城河,吊桥已收,城门紧闭。
“奇怪,怎会无一人把守?难道城中有变?”李斯说。
“不好,将军快跑。”范副将往一具尸体上狠狠一刺,只听那具“尸体”惨叫一声,竟然活了!不,他们根本就是个活人。
江原立刻反应过来此地有诈!正转身欲逃,马匹却狠狠摔倒在了地上。
原来是装作尸体的士兵放出了甩子,绊倒了马腿。不少人都被绊于马下,他们趁机立时快刀落下,江原几乎是贴着那片薄薄的刀刃滚身过去。
“将军,快上马!”范副将一把将江原从地上拉上马,随即回头一看,追上来的约有五六十人之数,而他们只有二十人。
不好!抬头一看,城墙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排士兵,正欲拉弓射箭。
“保护将军!”
“不,大家散开,向四面跑! 来时树林集合。”他们聚在一起目标太大了,反而伤亡惨重。江原扔掉主帅的头盔,从城墙上看十数人四散逃开,根本分不清谁是屈宋。远处又太黑,距城墙数十米就是一片黑暗。
主策之人也没想到他们会回来得这么晚。
李斯紧随江原二人,挥剑抵御射来的箭矢。
“将军,他们追来了。”李斯看见吊桥放下,从里面跑出数十匹战马,那些装尸体的士兵很快飞身上马,因不知谁是屈宋,也四散追去。
“去树林。”
三人很快就逃离了箭阵的范围,也不见追击上来的人,这才得以喘息。
驮着江原和范竞的马儿也跑不动了,三人只能在树林里找了个地势较高,视野较好的一片地域躲藏起来。
“幸亏将军在湖边多停留了一个时辰,否则我们全成了箭下亡魂了。”李斯说。
江原也庆幸自己多在湖边待了一会儿整理思路,与李斯谈了谈时事,总算对现在所处的战国有了一些了解。
这个时候,嬴政已经亲政六年了,掐指一算,快到了灭韩之战。
“可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呀?看军衣,那些是邾军。难道荣城真的被他们占领了?”江原现在一头雾水。
“不,他们是楚军。”范竞眼光老辣,即便他们伪装得再好,但仅凭他们射箭的姿势就可知是楚军。不过是他们扒下了死掉的邾军身上的衣物伪装罢了。
“楚军?那为什么他们想杀我?”他们想杀掉自己的主帅?江原从来没听过这么离奇的事情。
“一定是景昭那家伙想趁乱杀了将军。夺取主帅之位,到时连夺取邾城之功都是他的了。”原来他们这一支楚军中竟有三股势力,屈、景、昭三家在王廷互相制衡,水火不容,延伸到军队之中,便是他们族中年轻一辈互相不对付。
屈宋是主帅,景丰是副帅,昭沅则是监军。这次,很有可能是他们二人合谋,干脆就让屈宋永远回不来了。
“军中我们自己人也不少,这次,应该是将军回城的消息被截断了,因此无人照应。当然,这些也只是推测。”李斯倚在树上闭眼思索了片刻。
“那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应该摸清城内的状况。可是,我们根本没办法进去。”江原分析了一通,发现还是一个死局。
“我想到,有一个人能进去。”
“李斯你别卖关子了,快些说吧。”范竞是个直爽人。
“我的师兄,韩国公子,韩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