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th You All the Time (BK)》寒水空流

2、Chapter 2

　　接下来的事情更像是诅咒。
　　他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盯着《图片报》的头版头条，一言不发。打着石膏的右腿生疼，一直一直疼到骨髓里。

　　2010年5月10日，施奈德告别赛。
　　2010年5月15日，巴拉克在英国足总杯决赛中受伤。
　　2010年5月17日，巴拉克无缘南非世界杯。

　　Jogi带着队员们依次在他右腿的石膏上签名。
　　“我们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听到Jogi这样说，却分辨不出里面有几分真意。
　　而后面的拉姆，甚至已经掩饰不住对于队长袖标的渴望。

　　Miro走在最后。
　　微低了头的少年，清秀的侧脸，紧抿的唇角。
　　一切都仿若初见的那一天。

　　巴拉克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
　　那些“一直在一起”那些“他们没有我也能行”不过是说给媒体听的鬼话，在他面前他无需伪装，也无法伪装。
　　他静静凝视着他依旧澄澈却愈发深邃的碧色眼眸，如同凝视他们所有快乐悲伤的过往。
　　“Miro……”他开口，语音却模糊成了呢喃。
　　该说什么？说对不起我失约了？说希望你接过我的队长袖标？说你在我身后站了那么久也该轮到我在你身后注视？说无论我在不在我都希望你能举起大力神杯？
　　所有的话语，最终不过化作一声无言的叹息。

　　Miro拿起桌上的黑色马克笔，在他右腿的石膏上龙飞凤舞地签上KLOSE，却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他的名字。
　　不是Miroslav，而是Miro。
　　DEIN MIRO。
　　你的……Miro。

　　“Micha……为我们祈祷。”
　　他俯下身，在他耳畔低低地说。
　　他霍然抬头，看着面前之人英俊依旧却掩不住眼角细密纹路的容颜，心中五味杂陈。
　　他的胸中的悲怆，浓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溢出来。
　　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八年之前，遥远的东方。

　　八年前，2002。
　　那是故事最初的开始。

　　24岁的少年Miroslav Klose。26岁的少年Michael Ballack。
　　风华正茂，青春飞扬。
　　他们在东方那片陌生而神秘的土地上，追逐梦想。

　　其实那本是有史以来他们最不被人看好的一届世界杯。
　　预选赛在慕尼黑主场1-5惨败宿敌英格兰，通过与乌克兰的附加赛艰难出线；队中主力后卫和最被寄予厚望的中场天才受伤缺阵，青黄不接的前锋线无人可用……他们的韩日之旅，是在一片质疑声中开始的。
　　赛前没有人看好他们，甚至就连沙特队都敢在赛前高调放话，要让德国人见识什么是“技术足球”。
　　而一向强势的贝皇也选择了低调，说小组出线就算完成任务——即使在这之前，德国在世界杯上从未出过八强。

　　首战，他们用8-0的比分震惊了世界。
　　那个上演头球帽子戏法的新秀克劳斯成了克林斯曼的接班人，而两次助攻一个进球的中场大将巴拉克，也让人们开始憧憬下一个马特乌斯。

　　8-0沙特，1-1爱尔兰，2-0喀麦隆，1-0巴拉圭，1-0美国——
　　就在那些所谓的世界一流强队和夺冠热门纷纷出局的时候，人们才惊讶地发现，就是这样一支“青黄不接、技术粗糙、打法简单”的“史上最差德国队”，一路过关斩将杀到了半决赛。

　　半决赛，对手是东道主韩国。

　　欧洲足球的尊严，世界杯的公正……赛前媒体一如既往地喜欢炒作，可对于他们来说，在乎的只有赢下比赛。
　　葡萄牙，意大利，西班牙接连倒下，人们纷纷猜测着德国会不会是下一个失败者。
　　可是他们忘记了，德国从来不相信黑马，不相信冷门！因为德国这个名字，本身就是最大的奇迹！
　　谁也不能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美国人不能，韩国人也不能！
　　德意志，专治各种不服！

　　赛前的新闻发布会上，记者又问起同样的问题。
　　韩国队员粗野的肘击和蹬踏，裁判的明显倾向性，疯狂的主场球迷，天时地利人和……而半决赛的地点，是韩国首都汉城。
　　“我们不怕误判，裁判吹掉我们一个进球，我们就再进一个！”
　　他的回答，铁骨铮铮。

　　一语成谶。
　　他猜到了故事的结局，却没能猜出自己的结局。

　　虽然早早便听说韩国的疯狂主场，可那一天的汉城，还是令他们震撼。
　　满场身着红色的球迷，巨幅的韩国国旗，他听不懂的疯狂呐喊，而其中甚至还有球迷高举用德语写成的横幅……
　　那上面写着，希特勒的孩子们，滚蛋。
　　还有Miro和卡恩的照片，只不过……
　　被做成了遗像。

　　那一刻，他胸中是满满的愤怒。
　　竞技体育的魅力固然是胜利，可若是用上如此卑劣无耻的方法诋毁，他们就不配做球迷，不配做人！

　　双方队员握手的时候，巴拉克在心中冷笑。
　　意志？别忘了他们才是意志的老祖宗！
　　裁判？别忘了被黑哨击败的都是弱者！
　　就让他看看所谓的大韩民国，到底有什么骄傲的资格！

　　可到了真正交锋的时候，他才隐约明白韩国走到半决赛，并不是完全靠了裁判的帮忙。
　　上半场他们踢得异常艰苦，回到更衣室沃勒尔还未发话，队长卡恩已经忍不住开始指责。前锋乱射，中场梦游，后卫失踪……

　　“你们再TMD地这样懈怠，迟早被韩国佬踢回家！到底还是不是男人，没种的就趁早下场，别说自己是德国人！”
　　卡恩的吼声在耳边轰轰作响，挨训的队员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Klose，你小子要是被大场面吓破了胆，就该留在凯泽斯劳滕！小组赛5个球，淘汰赛一直梦游，你TMD对得起你首发前锋的位置？！比埃尔霍夫还在板凳上坐着！”
　　“Mi……”
　　“Ballack，中场一盘散沙，你这个核心在干什么？！别光想着进球出风头，脏活累活也得干！中卫被过，你不及时补防站在那看戏吗！”
　　巴拉克还没来得及安慰Miro，卡恩的怒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别垂头丧气，都给我挺起胸来，我们就教教韩国佬，什么才是足球！”
　　卡恩的怒吼还在继续。

　　我们要赢！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赢！
　　我们会赢！付出什么代价都会赢！
　　走出球员通道的时候，巴拉克在心中发誓。

　　下半场的比赛更加惨烈。
　　韩国人的突破异常犀利，而他们的前锋却屡屡找不准球门的方向。0-0的胶着场面，让所有人都开始急躁。
　　第71分钟，率先得到机会的却是韩国人。

　　他们的后卫虽然身材高大却转身缓慢，在接连突破弗林斯和梅策尔德后，李天秀带球飞奔，此刻他与球门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射程了。中卫和边卫都被甩在后面，除了还在奋力追赶的他，球门前便只剩一个卡恩。
　　“Ballack，拦住他！”
　　卡恩的吼声再次响起，其间还夹杂着粗俗的俚语。
　　“Michael，拦住他！”
　　已经失位的拉米劳大喊，嘶哑的嗓音甚至有了慌乱。

　　如果在比赛进行到下半场最后阶段的时候让韩国人进了球，对他们的打击无异于晴天霹雳。
　　李天秀速度很快，他已经落在后面；更何况他本就是进攻型中场，对于防守并不擅长。眼看着，李天秀马上就要突入禁区——
　　他伸脚铲倒了他。

　　没有时间思考，犯规，是最简单最快捷的方法。
　　而只要再迟几秒，一旦进入禁区不是单刀便是点球，没有第三个答案。
　　他必须这么做，很简单——他别无选择。

　　“Ballack，做得好！”他隐约听到卡恩的夸奖。
　　可这个时候他无心分辨，他只是死死盯着走上前的主裁。
　　胸中的心跳，如擂鼓阵阵。

　　哨音响起，主裁判掏出了黄牌。他仅存的最后一丝侥幸被无情击碎。
　　早该想到的，不是么。背后铲人犯规本就是黄牌，更何况……他们面对的是东道主。
　　没有争辩，他面无表情地走开。他甚至能想象得出如果此刻他坐在电视机前，一定会看到Michael Ballack的名字下面，写着Misses next match.

　　米夏埃尔•巴拉克，缺席下一场比赛。
　　而下一场比赛，是世界杯决赛。

　　四分钟后，他用一个进球击碎了韩国人晋级的希望。
　　他仰天怒吼，他用球衣蒙住头狂奔——队友们都知道他在发泄，却不知道那一刻，他仅仅是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泪水。

　　弗林斯，施奈德，比埃尔霍夫……队友们一个接一个围上来庆祝，他却觉得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安慰的话语他一句也听不进，他缺席的，是世界杯决赛！那是是所有职业球员都最向往的时刻，是他从接触足球那天开始的梦想，是他们这一个月来拼搏的希望！

　　终场哨音响起的时候，他笑了，只是那份失望的苦涩，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你应该向前看，以后还有机会。”主教练沃勒尔拍拍他的肩。
　　可那一刻，连上帝都无法拯救他的失望。

　　而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他缺席的是他职业生涯中第一个世界杯决赛，也是唯一一个世界杯决赛。
　　宿命么……备受诅咒的宿命。
　　上天对他何其残忍。

　　对巴西的决赛开始前，他一个人站在酒店的阳台上。
　　他从不知道这样一个陌生的国度，原来也拥有像勒沃库森那般明亮的繁星。
　　“我们会赢！”那个时候他拍着身旁同伴的肩膀，语声坚定。
　　而现在……

　　忽然间，他被拥进一个怀抱。
　　熟悉的，有点单薄却无比温暖。
　　“Micha……为我们祈祷。”
　　Miro在他耳畔低低地说。
　　横滨的夜空，在他们相拥的背影后愈发深邃。

　　“……好。”
　　巴拉克点头，语气如同八年前一样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