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猫十三娘

6、凌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白色的——天花板。
　　白色的——墙壁。
　　白色的——床单。
　　敏行靠在床上，虚弱的笑着：“我不会丢下你，除非我死了。”

　　“唔——头好痛——”凌霄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支撑着身子坐起来。
　　白色的——天花板。
　　白色的——墙壁。
　　白色的——床单。
　　这是——医院？
　　“大姐啊，你终于醒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黑色的带深蓝挑染的头发精心打理出一种凌乱感，双眼皮，圆眼睛，五官立体分明，眉毛一看就知道是仔细修过的。男人右边的耳朵上钉了三个闪闪发亮的耳钉，第四个却是沉沉的黑色。
　　好时尚的小男生。
　　“你不记得我啦？simon啊，昨晚说冷笑话说到你打喷嚏的那个啊，”小男生倒了一杯水递给凌霄，脸上微微透出点失望，“不是吧，你昨天还夸我又帅又幽默，让人印象深刻吔~真是，喝多了吧！”
　　“sorry啊，”凌霄接过水杯，“大概我是喝多了，头到现在还好痛——我怎么会在医院？”
　　“哇，那要说起来就是一部惊悚片啊！”自称simon的男生表情夸张的说，“玩的正high呢你说你去一下厕所，我们看你语气淡定步伐稳健不像是喝多的样子啊，你走了我们还议论说你真能喝呢，结果去了半天没见你回来。Sunny就去找你咯，结果她哦，跑回来大呼小叫的说你躺厕所挺着呢，她一个人拖不动，我赶紧跟她过去，看你躺在厕所里，沾了一身呕吐物，啧啧……”
　　凌霄捂住嘴——真喝多了，好糗！
　　“就把你往回搬咯，结果竟然没一个人知道你住哪里诶，看你一路不省人事，脸色苍白，嘴巴发紫，我们越想越怕，就把你送医院啦——幸亏送医院来了，我靠，你知道医生说什么，他说你酒精中毒诶！”
　　酒精中毒？
　　想起来了，昨天酒吧版网友聚会来着。凌霄自嘲的笑了笑。
　　“你醒了，我就回去了啊，不是我不想照顾你啊，我要上班的——”小男生递来一张名片，“有空一起吃饭，可别再喝多了，拜拜~”
　　“好的，你去忙。谢谢你啊，再见。”
　　凌霄低头看手里的名片：原来是理发师，还是个督导。可惜，我已经不需要经常打理头发了。
　　凌霄想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短发。
　　“哦对了，”simon突然又推开门探脸进来，“早晨你没醒的时候，你电话响了，我没敢乱接，是一个叫朱槿的，我看了下昨晚就打了好几次了，估计酒吧太吵你没听见——手机还在你包里，就这样，真走了，拜拜~”
　　小朱？那个女房客？房子出什么问题了吗？
　　凌霄想着，摸出了手机，冷光屏幕上正清晰的显示着今天的日期：12月17号。
　　12月17号。
　　凌霄在心里重复了一次这个日期：敏行的生日。
　　然后，一周后，christmas eve——我的生日。
　　我的生日——也是敏行的忌日。

　　“你知道吗？”敏行边开车边说，“我这个干姐姐和干姐夫的生日也是相差一周。”
　　凌霄拉掉耳机线：“不用说你又怂恿他们结婚啦？”
　　“是啊。”敏行笑起来，长长的睫毛掩住眼睛，嘴唇划过一抹温柔的弧线，映衬着他笔挺的鼻梁和线条清晰的颔骨，显得有些性感。凌霄紧紧盯着那条弧线看，心底一阵柔柔的萌动。
　　“我这姐姐都三十了，失恋了不知道多少次，我就跟她说，要想恋爱成功，就要找个生日跟她相差一周左右的，我还举例说我身边好多成功的幸福伴侣都是这样的，比如大伟啊，还有晋志啊，阿may啊——不过她都不是很相信，直到我说我跟你也是这样啊，她立刻就相信了。”想到干姐姐睁大眼睛一副惊愕的样子，敏行忍不住笑出了声，“没办法，谁叫我们一直这么恩爱呢，有目共睹，实践出真知啊！你看怎样——今天可不就去参加他们婚礼啦！”
　　敏行说完，又自顾自得意的笑了一会儿，却听不见凌霄的回应，忍不住侧过头看她，发现凌霄正痴痴的盯着自己看。正准备开口调侃她，嘴唇已经迅速地被印上了一个柔柔的吻。
　　“啊呀，老婆，不要这个时候偷袭我呀，我开车哪！”
　　“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不要乱说，我可是良家妇女。听歌听歌~”
　　虽然是冬天，阳光却很好。车窗隔开了寒冷的空气，空调还制造出了温暖的假象。凌霄舒服地枕着颈枕，眯着眼睛听着MP3里的音乐，就这样满足的睡着了。

　　“嗨！”凌霄的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她一惊，醒了。
　　“不好意思来晚了，都让你等睡着了。”朱槿抱歉地微笑着，在凌霄对面的椅子坐下，挥手招呼服务员。
　　“没关系。”凌霄淡淡地笑了，“是我自己昨晚没睡好。”
　　朱槿抬眼看了凌霄一眼，笑了笑，又低头去看手里的点单。凌霄打量着面前的女孩：算不上漂亮，却很清秀，乌黑的长发有几缕垂在脸边，有种不沾染烟火的清淡气质。凌霄知道这种清淡与朱槿的年龄和阅历有关——那种刚刚开始成熟的年纪，小心翼翼地与这个世界碰撞，带着些微青涩的年轻，让朱槿看上去显得成熟饱满却又天真无邪。
　　“是不是喝多了？——看看你想吃什么。”朱槿把点单递到凌霄面前。
　　“唔。”凌霄含混地答道。不知道为什么，在朱槿面前，凌霄总是羞于承认自己酗酒的事实，似乎生怕这样做会让朱槿觉得自己是“不好”的女人——可能在凌霄的心里，刚从学校出来不久的女孩就该是如此单纯的吧！
　　再说我也不是天生爱喝酒。凌霄这样想。
　　“不怎么想吃东西呢，”凌霄边浏览菜单，边说，“真决定走了？”
　　朱槿没有立刻接口，端起面前的柠檬水，抿一口，扭头看向落地玻璃窗。窗外，冬日的阳光白得不那么真实，马路对面，一对年轻的情侣，手牵手默默地走着。
　　“对呢。”

　　“对呢！”凌霄抽动鼻子，皱起眉头，“减肥不能吃这个的哦？”
　　“只吃一口没关系。”敏行轻笑着，用小勺挖了一块芝士蛋糕，送到凌霄嘴边。
　　“那，就吃一口？”凌霄翻起眼睛望向敏行，带着商量的语气说着，嘴巴却已经张开，一口把勺子咬到嘴里。
　　“不要咬勺子。”敏行抽出勺子，低下头继续舀蛋糕。阳光透过蛋糕店的落地玻璃窗，碎在他柔软的发丝里，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快点吃，吃完回家。”
　　凌霄就这样看着敏行，乖乖地一口口吃下芝士蛋糕。
　　“好了，回家了。”敏行得意的笑了，站起来拎起脚边的超市大塑料袋，“买这么多肉，还说要减肥。”
　　“啊！”望着敏行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凌霄突然反应过来，拍着桌子站起来，“你怎么把一整块蛋糕都给我吃了，不是你吵着要来吃的么？”
　　“我什么时候喜欢过甜食？是你自己天天在家唉声叹气的好吧！”敏行拉开蛋糕店的玻璃门，侧身对她说，“快走啦，把你送回家，我还要赶飞机呢！”

　　朱槿离开了。
　　对面一下子空落了。
　　上午这里的客人并不多，从对面的空座位一眼望去，这一排的座位都还空着，宽宽的卡座显得沉默而寂寞。
　　她是为什么要突然退租，离开这个城市呢？
　　年轻的女孩子，多半不是为了事业，就是为了感情吧！
　　不，不。刚工作一年而已，就要回到那个小城，应该和事业无关。
　　也许是家乡的男友等着她结婚呢？
　　凌霄这样想着，挖了一勺芝士蛋糕，送到嘴里。
　　可是，她看起来并不是很快乐的样子。
　　蛋糕里的芝士分量不够，没有以前常去的那家蛋糕店好吃。
　　那家店叫什么名字来着？
　　凌霄眯起眼睛，努力的回忆。
　　她的脑海里首先浮现出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穿着藏青色的V领毛衣，领口翻出干净挺括的米色衬衫尖领。他不停地抬起手腕看表，眉头微蹙。
　　有人从背后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紧绷的五官一下子舒展开来：“你又睡过了吧？”
　　他的背后，玻璃门上贴着大红色的广告：“蝶梦西点屋圣诞特惠”。
　　对了，去那里买个大点的芝士蛋糕吧。
　　凌霄想。
　　生日快乐，敏行。
　　今天要回来看我哦！

　　“他的格子睡衣就挂在衣柜的门把上，我看见睡衣掉到了地上，我觉得是他洗完澡上床了，所以我也就上床睡了。第二天，烟灰缸里好多烟头，都是抽过的。我记得我点了烟，但我不会抽烟的。”
　　“他不会回来的。”桌子对面，穿白大褂的医生扶了扶眼镜，有些无奈的说，“凌小姐，这些都是你的幻觉。”
　　“烟呢？我真的不会抽烟的，而且我把每根烟头都含了一遍，上面有他的味道，还有余温……”
　　“烟是你自己抽掉的。”医生用手里的笔敲了敲桌子，“凌小姐，我想首先我们要再次确定一个事实，就是你的先生——齐敏行先生，已经去世了，他是不会回来看你的。”
　　“不，不可能，他说不会丢下我的，他会回来看我的！”
　　“……凌小姐，我建议你多出门走走，像你这样一个多月没出门，对你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没什么好处。”
　　凌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她立在空空的客厅里想了很久，觉得有点累了，于是坐到沙发上，下意识的拿起面前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
　　是体育频道。电视定在这个台上已经一个多月了，只是她完全不知道都放了些什么节目。
　　凌霄转过头看看身边。
　　敏行竟然不在。
　　“他不会回来看你的。”
　　耳边响起医生的话。这个句子像一个恶毒的巫婆，用荆棘戳痛她的心脏，然后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偷偷的笑。
　　凌霄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二楼，拉开花房的门。
　　花房里，四个花盆，四株枯死的植物。
　　凌霄的眼泪就“哗”地流下来了。

　　——“为什么又是一盆花啊？我想要那种包装得好漂亮的花束！”
　　——“呐，那种花是会死的，可是如果像这样整盆搬回来养呢，就没问题啦！结婚纪念日嘛，图个长长久久呀！”
　　——“那你给它浇水施肥什么的，我可不会养花！”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它的，就像照顾你一样！以后每年结婚纪念日我们都买一盆好不好，把这个花房放满，等我们老的时候就天天坐在这里赏花！”
　　……

　　从蛋糕店出来的时候，天空开始飘雪。
　　凌霄停下脚步，伸手去接飘落的雪粒。
　　是太阳雪呢。
　　雪粒很小，干涩而蜷曲，像是努力把自己蜷起来，就可以不用面对掉落地面融化的现实一样。
　　凌霄就这样提着蛋糕盒站在人行道上，仰着脸看天空，和纷纷扬扬的被天空抛弃，万般无奈的雪粒。
　　有很多人行色匆匆的从她身边经过，有些会好奇的看她一眼。
　　无人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