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猫十三娘

5、朱槿：结束与开始

　　枫的家已经不在原来他们一起读书的A市。当年高考落榜，枫在家蹲了几个月，之后一家人搬到了C市，家人给他找了所当地的民办大学读着。读不到两年，又把他办出了国。之后每年假期的时候，枫就会回到C市他的家里。而朱槿，在结束了在A市的中学生涯后，继续着在A市的大学生活——朱槿潜意识里不愿意离开她的家，虽然A市不过是个小城市，可是唯有这里，让她觉得熟悉而踏实。
　　国外的假期与国内是不同步的。枫的假期大约是12月到1月的样子，再加上即便是假期，两人也不在同一个城市，于是两人只有继续在网络上保持着联系。可是现在想来，这未必是坏事——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人蜕变，唯有隔着屏幕，他们还能像上学时一样，心思单纯的斗嘴取乐，模糊了时间的界限，恍惚间反而觉得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大约就是那个时候，朱槿暗暗下了毕业后去C市找工作的决心。然而她却并未对枫提起过——他们可以聊任何话题，却始终很有默契的不曾涉及那个字。她不清楚对枫来说她究竟算作什么，所以，她决定保留自己的矜持。
　　朱槿已经不记得取得offer时的感觉，却清楚的记得她在□□上告诉枫自己已经在C市工作的时候，那种窃喜和强自镇静。她努力表现的轻描淡写毫不经意，可是当枫告诉她，他那年假期回不去的时候，她却感到了真实的失望——真实的失望——这种感觉现在回忆起来，依然非常的清晰。
　　“切~你就乐吧，不用请我吃饭了。”她在□□上这样说，隐藏了心底的失望。
　　“欠着欠着，明年回去一定请。”他回复了一个笑脸。
　　“那得请双份的。”
　　“行行，中午炒面晚上炒饭，包吃不包住。”
　　于是，朱槿的内心又升腾起了甜蜜的希望。

　　今天的太阳也很好呢。朱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想了想，干脆把头发从围巾里抽了出来。脖子突然空了，却总归还有围巾护着，于是有了一种暧昧的凉意。
　　暧昧。朱槿微笑起来——怎么会想到这个词呢。
　　蹲得腿有些酸了。
　　朱槿站起身，跺跺脚。正好又有一辆公交车进站，于是她上了车，坐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汽车发动了，没开多远，就进入了下穿桥。周围的空气一下子阴冷起来，于是朱槿开始想象地面上曾经的美好的阳光——半个多月前，枫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他们没有坐车，就在温暖的冬天的阳光下步行。枫在前面走，指间始终夹着一支烟，抽完了就再点上一支。他并不回头看比他落后大约十公分的朱槿，只是不停的说着他在国外留学的种种趣事。朱槿沉默着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就这么保持着十公分的微妙的距离。烟草的气味对她来说其实是有些呛的，但是她依然什么都没有说——真奇怪啊，不应该是这样的。两个人不是应该有说有笑互相打趣的么？
　　——可是朱槿就是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她只是静静的微笑的听着，十公分的距离让她可以安全的注视着枫并不高大的背影，那种被温和的日光揉过的烟草的味道从枫的指尖飘散开来，轻柔的围绕在她身边，让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有了一种平和的归宿感。
　　人行道始终是在下穿桥上面延伸的，所以那时的朱槿从未想过，同样的一条路，也有可能会变得如此阴冷艰涩。
　　驶出下穿桥不远，公交车靠站了。机械的女声冰冷而礼貌的报了站牌名，并且在公交车再一次启动的时候，预报了下一站的站名：XX学院。
　　这个站名让朱槿又一次陷入了回忆——XX学院是枫在国内读过的最后一所学校，也是他们短暂的爱情的最后一站。

　　朱槿永远记得那个夜晚，既黑暗又明亮，既寒冷又温暖。她和枫结束了一天的闲逛，又看了场电影，散步来到XX学院，互相挤着坐在学院操场的看台上，耳边还有打篮球的人“砰砰”的拍球声。她照例是听着，枫照例是说着，只是她突然会有点心不在焉，会去倾听那打篮球的声音，猜测在冬天的夜晚还出来打球的人的样子，然后就想起中学时候也曾这样坐在看台上，边吃零食边微笑着看枫打篮球。她想起枫努力投篮的样子，想起自己口不对心的嘲讽，想起当时美好的阳光，想起阳光晒在校服上青春的味道——于是现下操场的灯光，也暖暖的化掉了黑夜的寒冷。
　　“好冷啊。”枫突然说。
　　朱槿好像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我说好冷啊。”枫把脸凑过来，做出一副可怜相。
　　朱槿的脸热热的，于是她心虚的别过脸去：“还好啊。”
　　“那我这么冷的，你是我女朋友，要怎么办的啊？”枫缩着脑袋，摇着她的手臂撒娇。
　　朱槿的脸上泛起了笑意，可是她依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难道要我把外套脱给你穿？”
　　“啊啊~你是不是我女朋友的啊？”
　　“是啊，昨天不是你硬逼着我承认的，不然不包饭。”朱槿继续装傻，带点恶作剧带点羞涩。
　　“那，那——那我这么冷你不管我的——”枫继续靠过来。
　　要不要抱抱他呢？抱抱他，自己也会觉得非常温暖吧。
　　朱槿正犹豫着，手机响了。

　　如果那时候手机没有响，如果那时候自己毫不犹豫，大方的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走在XX学院的操场上，朱槿这样想着。
　　操场边的梅花已经有几枝偷偷开放了。在还不太冷的初冬，它们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
　　朱槿在心底念叨了一遍这个词。
　　对第一次的爱恋，自己是不是太小心翼翼了，才会失去？可是，这种第一次绽放的小心翼翼，难道他看不出来吗？多少年后，他会不会想起那个夜晚，那个小心翼翼地犹豫着，不敢伸手抱他的女孩呢？
　　青涩的初冬的梅啊！有几个人能停下匆匆的脚步，看看你的美呢？
　　朱槿并不是一个特别多愁善感的人，然而当她走近这几枝梅花的时候，没来由的，她的眼眶竟然湿润了。
　　“小姐，你挡着花了。”
　　朱槿惊讶的回过头，看见了一个手握画笔的男人——黑边框眼镜，单眼皮，简单而安静的微笑着。
　　“啊，对不起。”男人大概是看见朱槿潮湿的双眼，怔了怔，又笑了，“不介意的话，能就这么站会儿么，我给你画个肖像怎么样？——嘿，我没恶意，也不收费，如果不愿意就算了。”
　　“好啊。”朱槿抽了抽鼻子，“画完了，送给我吗？”
　　给这个男人做模特的时间里，朱槿发现他的左肩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飞动。
　　像是一只蝴蝶。
　　朱槿想要凑近看，又想到自己正在做模特，于是忍住了。
　　这就是朱槿第一次见到洛石。那一天，她结束了爱情，结束了工作，也准备着，结束在一个城市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