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月》维拉帕米

3、第三章

　　谢不言走出内室后，天色已晚。
　　王平迎上他：“谢小大人，圣上让奴才送您出宫，这便走吧。”引着谢不言往宫门口去。
　　“谢小大人这是一朝得见天子，便胜数十年朝臣啊。”王平说不清是在惋惜朝臣，还是在惋惜自己，“奴才陪在陛下身边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见陛下屏退左右呢。”
　　谢不言停下脚步，斜睨了落后半步，微勾着腰的王平一眼，声音肃然，好似夹杂冰雪，“王公公陪驾多年，自认劳苦功高，可人的位置总归是不同的，朝局风云多变，公公莫行差踏错才是。”
　　王平脸上的笑定格了一瞬，后却咧出更大的笑容，身子勾的更低了，“谢尚书说的是，奴才在圣上身边这么些年，圣上在哪儿我可不就得在哪儿吗。”
　　“这人人都有一亩三分地要耕，谢尚书锦衣玉食，可总要体谅别人的难处。”王平讪笑着看谢不言一眼，又很快低下头。
　　谢不言眼神越发锐利，眉头紧蹙，盯着这个卑躬屈膝，常伴圣驾的总管太监，越觉得此人笑面藏刀，惯会阴阳。

　　快行至宫门口，眼见飘起了雨，谢不言加快步伐，对王平说：“王公公不必送了。”
　　王平止步，也不多留，转身便走。
　　谢不言看见宫门口停着一辆车架，上头挂着席府的牌子，车架前立着一个举着油纸伞的姑娘，是席绥音。
　　距离他闭门备考以来，他们已有近一年未见了。上次见面还是年关，小姑娘匆匆塞来一个平安符，便被她娘亲捉回去守岁。
　　谢不言觉得席绥音是个重恩重情的人，他记得少时在学堂教育了一个欺负她的纨绔子弟，她便当了他好久的小尾巴，他深觉这样不行，折辱了她，便匆匆退学，居家自学了事。
　　这次再见，他和她隔雨相望，雨淋淋雾蒙蒙的。
　　姑娘家好像长高了，穿一件青色的衣裙，鹅蛋大的脸被伞罩了一半，看不清她神色，只能见一张微抿的唇。
　　谢不言匆匆出宫门，走上前去，却在离席绥音三步远处停下了脚步，作了一揖，“席姑娘可是在等你阿兄？你阿兄早早下朝了，许是错过，快快回府去吧。”
　　席绥音伞面上抬，一双盈盈水眸就这样望着谢不言，回他一礼，攥了攥伞柄：“小女已接到阿兄，谢大人不必忧心，他现下就在马车里，我在这里等你，我想着要落雨了，给大人带了把伞，还有一件披风。”
　　她说完，不等谢不言答，便唤屏儿将东西拿给他，“屏儿，把给谢大人的东西拿来。”
　　谢不言欲谢绝，但见席绥音被风吹了许久，微红的鼻尖和指尖，心念一软，“多谢席姑娘，令兄在朝堂上对在下多有照拂，今日还赠衣赠伞，在下万分感激，他日登门致谢。”
　　他声音很大，不给这官道里来来往往的人一点点茶余饭后谈资，保全她的名声。
　　席绥音捏了捏帕子，犹豫一瞬，还是开口：“我还带了一些糕点和羹，谢大人一天未进水米，不若垫垫肚子吧。”
　　谢不言是不能再收了，只好拒绝，“多谢席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不喜食糕点，这便算了。”
　　席固安在马车上都听不下去了，这两人一来一往，真是十万分的不解风情，“阿音，糕点呢，你哥哥我要饿死了，还走不走啊。”
　　席绥音听到阿兄唤她，只好让屏儿将糕点拿进马车。
　　席绥音看着谢不言。
　　刚刚未来得及好好看他，一年未见，他越发清朗了，着一身红朝服更衬得他少年意气风发。
　　谢不言被她盯得实在有些不适应，作揖告辞，“席姑娘，固安兄，在下这便告辞了。”
　　席固安看自家妹妹盯着谢不言远去的身影眼也不眨，恨铁不成钢，拍拍她的头，唤她上马车：“还不上来。”

　　席固安见妹妹送食被拒，怕她伤心，于是凑到妹妹眼下，戳戳她脸，“阿音，你怎么几年不见，喜怒都不显于色了？”
　　席绥音听到哥哥的调笑，嗔怪的瞪他一眼，却想起谢不言。
　　为什么呢？因为在兄长父亲远在边关的日子里，学堂里的那些同窗见她无伴，又生的乖巧，身无依傍，明里暗里总来招惹她，将她惹哭，再听她一口糯糯的嗓音斥责他们，好像是他们的乐趣。
　　席绥音其实小时候一点也不想去学堂。
　　但是说出原因会惹母亲操心，母亲在那些时候过的也很不容易，她不想这样，父亲阿兄不在，她应该保护母亲。
　　直到有一天，一切都不同了。
　　谢不言在她被身后的男孩子揪辫子的时候，将那个男孩子提溜起来了，打了他的手心，罚他抄写课本。
　　谢不言比学堂里大部分孩子都大，聪颖机敏，是学堂里那些老夫子的爱徒，父亲还是御史大夫，夫子不在，他便是小夫子，大家都打心底里畏惧他。
　　席绥音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站在她身前，指着那个欺负她的人说：“君子以道德轻重人，小人以势轻重人。你今日因她无父兄傍身欺辱她，实小人之举，若学堂都教习不了你，那便自请退学吧。”
　　“席姑娘父兄远在边关保家卫国，那便自今日起，我做他的兄长。”
　　即使后来她给他当小尾巴的日子没多久，他便离开了学堂，可大家都默认她是他谢不言的妹妹，没人再敢来捉弄她。学堂真正接纳了她，这道门，是谢不言给的。
　　后来她听说了他很多事情，在给兄长的信中八句都离不开他，说他怎样出口成章，一步一诗，说他策论写得多好，谁谁都赞不绝口，说他英勇果敢，百步穿杨……
　　她那时候年纪尚浅，许多字还写不好，常常请母亲代笔。
　　母亲总是取笑她，说她真像是谢家的小女儿，固安都别想在她这里比过谢不言，领她去认个亲算了。
　　席绥音却不敢应声，也不想应声。
　　她有自己的兄长。
　　她不想做他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