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安息》端木山风

3、第二章 悬挂了十年的问题

　　莎尔娜走出公寓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人迹寥落的街道上，昏暗的路灯正一盏盏亮起来。穆果真如撒加大人所说，不是简单的人物。莎尔娜微微皱起眉头，无论如何，今天的发现最好还是禀报一声。这么想着，她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拨出号码。“撒加大人，我去拜访过穆了。”

　　“嗯，那么你觉得他这个人如何？”即便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莎尔娜仍旧能感觉到属于撒加特有的威严和压迫感。

　　“难以接近，看不透。”她顿了顿补充说，“但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向来独居的穆，他房间里竟然有小孩的书包和鞋。而那些绝对不属于哈迪斯。”

　　“是么？看来我必须亲自过来拜访一趟了。你说的那个访谈会是什么时候？”

　　“后天下午三点。”莎尔娜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大人，今天的新闻发布会如何？”

　　“发布会很好，但这种事情不是你应该操心的，安心做好你的本职工作。替我监视穆，哈迪斯应该很快就到了。”

　　“知道了大人。”莎尔娜恭敬地挂断电话。心中却不免担心，到底是谁将集团内幕泄露出去，使得秘密进行的地下实验达尔文被迫摆上台面呢？十年前，因同一个计划发布而造成的惨剧，究竟会不会重演呢？她是如此专心地思考着，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脚步，径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位中年男子。

　　“对不起，你没有事情吧？”男子扶住她。

　　莎尔娜抬起头，“史昂！”她失声叫起来。史昂，圣域集团前主席的史昂，撒加大人的老师史昂，怎么、怎么居然会是他？他不是已经死了么？在十年前那起爆炸案中，应该是和所有的达尔文实验室一同化成了碎片的啊。

　　“小姐，你说什么？”

　　定下神，莎尔娜才发现认错人了。眼前的男人并不是史昂。只是眉眼神情都酷似而已。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莎尔娜怔怔地望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公寓大门内——和穆同一栋。只是纯粹巧合，还是冥冥中安排的预兆呢？不过撒加大人一定能妥善处理所有问题吧，她伸手整了整被夜风吹得凌乱的秀发，沿着寂静的街道慢慢走远。

　　穆将热气腾腾的饭菜从厨房端出来的时候，贵鬼已经做完了作业，刚打开电视。屏幕上，端庄秀丽的主持小姐正在用甜美的声音播报新闻：

　　“……圣域集团原定于今日上午十时举行的达尔文计划新闻发布会，因现场突发爆炸事件被迫取消，所幸并无人员伤亡。目前仍未有自由组织宣布对此次事件负责……”

　　达尔文计划？穆手一抖，差点将盘子撞下餐桌。“贵鬼，先不要换台。”他转身看向屏幕：圣域集团主席撒加正在接受记者访问。他身着黑色长风衣，海蓝色长发随意披散，英气逼人，一如十年前。如此说来，撒加还真是没有放弃这个计划，这倒的确是他的作风。只是将争议性如此大的计划公之于众，撒加真准备好面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了么？这十年来，他又是如何在资料尽失的情况下进行发展的？穆紧盯住电视，挥之不去的回忆和疑问在脑海不停盘桓。

　　“请问撒加先生对于此次事件有什么看法？”记者将话筒递到撒加面前。

　　“与其说今天的事件是某些人别有用心破坏发布会，我倒是更倾向于相信他们只是一时糊涂，轻信谣言。我很清楚达尔文是一项争议性非常大的计划，但作出执行决策的都只是我，和集团普通员工无关，和在场的记者朋友更加无关。我希望导演此次事件的人能够冷静，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作出酿成大祸。”

　　“我想，撒加先生一定听说过名为‘智慧女神’的自由武装组织吧？这十年来他们不停同圣域集团作对，那么您认为此次事件会不会是出自他们手笔的呢？”

　　“‘智慧女神’向来是制造传言诋毁声誉从而降低民众对我集团的信任度，我倒不认为他们会参与恐怖活动。”

　　“撒加先生刚刚提到了传言，那么众所周知，这十年来，‘智慧女神’首脑艾俄罗斯先生关于您最严厉的一项指控就是您谋杀了史昂先生，并将他所反对的达尔文计划运用于人体实验。对此，您有什么想替自己辩护的呢？”

　　“清者自清，我没什么想替自己辩护的。但是，”撒加话锋一转，眼中寒光闪烁，“我有几句想替艾俄罗斯说。他已经不在了，这是事实。所以还请不要再以他的名义发布那些无谓的谣言了，如果他真是你们所尊敬的人，就让他安息吧。艾俄罗斯是我的好友，我不希望……”

　　画面突然模糊起来，一阵杂音后，艾俄罗斯苍白的头像出现在荧幕上，伴随着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也许我的□□已经消亡，但我的灵魂和精神却因为一个原因久久不能离开人世。达尔文计划并不是史昂先生的遗愿，而是撒加的阴谋，他妄图以芯片植入人脑的方式，达到控制民众，建立自己帝国的目的……”

　　画面再次模糊，显然电视台正在努力反干扰。撒加和艾俄罗斯交替出现，恰似面对面般唇枪舌剑地辩论。穆叹了口气，十年了，终于还是阴魂不散么？这场没有结果的争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相信民众能够凭借自己内心的判断，看清真实……”

　　“……请不要被撒加的花言巧语所蒙骗……”

　　尽管撒加的身影闪烁不停，他的语气却是格外坚定：“十年前，我因一时懦弱而退缩，十年后的今天，我发誓一定要完成恩师史昂未竟的事业……”

　　“先生，这个艾俄罗斯到底是什么人？”贵鬼突然发问。

　　穆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那么，达尔文计划又是什么呢？”

　　穆忽然觉得荒谬，作为这个计划的创始人之一，直到现在，他都仍然无法回答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那么，撒加，你呢，作为计划的坚决支持者，你清楚答案吗？

　　叮咚。门铃再次响起，这次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穆，贵鬼在你哪里吗？”

　　穆拉开门。

　　贵鬼的伯父从门口朝屋里叫着，“贵鬼啊，回家了。”

　　“伯父！”贵鬼站起来，扭着身子，对伯父撒娇：“我想在先生这里看电视嘛。”

　　“不行，回家做作业了。”

　　“老早做完了！”

　　看着那张与史昂有八九分相似的脸，听着这一老一少隔不了几天就要重复一遍的对白，穆不由陷入温馨的错觉，仿佛回到孩提时代，在养父史昂的关怀爱护下，无忧无虑地生活。穆发自内心的微笑了，“没关系的，就让他在这儿看吧。”

　　“哎呀，先生，贵鬼这孩子就快要给你宠坏啦。”

　　“贵鬼又聪明又听话，的确是人见人爱啊。对了，我正好刚做完晚饭，不嫌弃的话，就在这里一起吃吧。”

　　“那怎么好意思，又给你添麻烦。”

　　“怎么会？你们在这里，我很开心。”

　　“那就叨扰了。”

　　夜渐渐深了，穆站在书房的窗口，凝眸眺望。城市灯光明灭，好似星星闪烁。风吹动窗帘，带着微凉潮气。穆拿起窗台旁的电话：“总编先生，是我，穆，请问邮件收到了吗？”

　　“还没有，我马上去看，”总编在电话那头说，“怎么了，这么晚来电话，还有什么事情？”

　　“后天那个专访，我想我没有办法参加了。”

　　“哦，莎尔娜已经通知你了啊，但是，为什么不能来呢？”

　　“我要辞职。”穆压下心中最后一丝留恋，平静地说，“辞职信我已经寄给您了。”

　　“辞职！”总编吃了一惊，“可是穆，你做的好好的，怎么突然……为什么？”

　　“私人理由。”

　　“是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呢，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谢谢总编先生的好意，但是没有。”

　　“可是，你这说走就走，我到哪儿去找人替你？”

　　“这次邮件里我附了四篇稿件。如果总编想请新人，一个月时间应该绰绰有余。”

　　“好吧……但我希望你能够再考虑一下。要知道，我向来都非常欣赏你的才华。”

　　才华？穆苦笑，要是没有就好了，他偶尔也会这样希望。“承蒙总编错爱，我自知只是普通人而已。相信很多人会做得比我更好。”

　　“……我会把稿酬转去你帐户的。”

　　“麻烦总编先生了，多谢。”

　　“那你自己好好保重吧。”

　　“谢谢，再会。”穆挂断电话，从桌上捧起茶杯，浅啜一口，坐进沙发，继续凝望窗外。他身边，整理好的行李箱和主人一起在深邃的夜色中静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