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安息》端木山风

2、第一章 无法逃避的过去

　　2022年。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废墟上，幸存者们重建新的家园。然而伤痕累累的大地却终于失去了宽容的耐心——恶劣的气候、强烈的紫外线辐射，萦绕不散的神经毒气粒子……人类在自己一手酿成的恶果下苟延残喘。所幸，还有科技。巨大的防护罩从名为圣域的科技中心开始蔓延，雨后春笋般在世界各地隆起，处于其庇护下的地区也逐渐恢复了生机。只是几乎在战争中消耗殆尽的资源还能够支持多久呢？没有人知道答案，更没有多少人愿意去寻找答案。人们躲在复苏的肥皂泡内，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平静安乐；他们暂时收敛贪婪暴戾的心肠，努力重现记忆中几个世纪前浪漫祥和的经典氛围。

　　地处圣域偏隅的阿库小镇就是一个典型的怀旧格调城市。它傍山而建，青石板街道从山脚蜿蜒盘桓至山腰，青砖红瓦的德式小楼仿佛夏日里的油菜花般开遍整个山坡。这是一个集市日，道路旁支起五彩缤纷的阳伞，好似彩带般连绵开去。蔬菜水果摊、手工艺品摊、衣饰杂物摊……一张张青春的笑脸在伞底绽放，清脆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竞相向顾客夸耀推荐着产品。

　　十八世纪的法国小镇，或许也就是这样吧？穆抱着装满食物的纸袋优雅地行走在人流中。只是，再怎么相似，过去的，终究还是过去了。他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晴空。防护罩呈现出刺眼的碧蓝。平和快乐的现在，到底能够维持多久呢？

　　就在穆身后不远处，有双清澈纯亮的眼眸正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眸子的主人是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然而那过于娇美的样貌、略带忧郁的神情以及稍有凌乱的亚麻绿色披肩卷发，都不由地让人质疑他真正的性别。少年一路跟着穆，不落后也不上前，始终保持着那么十几米的距离。

　　穆突然停住脚步。难道是发现我了？少年一愣，连忙掩进阳伞阴影下。然而穆只是停在了水果摊前，一面和买卖的少女交谈，一面挑选苹果。少年仔细端详他的侧脸。是的，就是梦里见过的那个男人，那个有些妈妈感觉的男人。他随意扎在脑后的淡紫色长发看起来好柔顺，英俊脸庞上的迷人笑容又是那么和蔼——他喜欢吃苹果么？少年不由自主地跟过去，好奇地看着那些又红又大的苹果。

　　“来些苹果吧？”摆摊的少女殷勤地对他微笑。“前两天才从果园里采下来，绝对新鲜，可不是超市里面那些生化合成品哦。”

　　少年秀眉微蹙，轻轻摇了摇头。

　　“不喜欢苹果么？那么看看香蕉吧，也是新鲜……”少女继续推销。然而少年打断了她。

　　“你为什么要说谎？这些明明都是合成品。”

　　少女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就走开！不要在这里乱说话。”

　　少年眼中闪过一抹令人不解的神情，“为什么大家都要说谎呢？果然欺骗能够使得大家都开心么？”他喃喃自语着转过身，只见穆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于是便连忙跟了上去。

　　穆踏进公寓一楼大厅的时候，管理室的老头正把腿高高翘在台子上看报纸。见穆回来，顿时一个打挺站起来，谄媚着笑脸迎了上来。“小穆啊，下午好，买菜回来了？”

　　穆微笑着点头：“是啊，下午好。”

　　“喂，我说小穆啊，上次真多亏你了。”老头整个身子凑过来，仿佛要贴到穆身上一般，“对了，你最近还有空没？我家里那台电视视频接收器、搅拌机和家传的古董收音机都坏了，能不能麻烦再你给修修？”

　　穆略略往边上移了几步，仍旧微笑着说：“真不好意思，我这两天刚好有几个稿子截止，可能会忙一点。如果您急用的话，还是打电话去维修部吧，他们的效率很快，价钱也很公道。”

　　老头的笑容一下子变得很尴尬，“好好。”

　　穆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一样，还是微笑着和老头道了别，径自走到门厅尽头搭电梯上楼。

　　穆才离开，老头的笑脸便瞬间冻结。“叫你帮忙修个东西还老是推三阻四，”他不满地撇嘴，学着穆刚才的语气，“真不好意思，我这两天刚好有几个稿子截止——呸，拿什么架子，还真当自己是大作家了？不过是个无名写手而已。”他嘟嘟囔囔地转过头，恰好对上一双碧绿的眼眸——亚麻色头发的少年怯生生地站在门口。老头满腔的不顺气可找到地方发泄了：“喂，小子，杵那儿干嘛呢？”

　　少年吓了一跳，“我……”动了动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妈的，不找人就滚开！”

　　“我找人。”少年连忙说。

　　“是嘛？那你找哪位啊？”

　　“就、就是刚才那位紫头发的先生。”

　　“哦？”老头眯缝着一对三角眼上下打量着少年，“你是他什么人？”

　　少年正欲答话，忽然仿佛触电般浑身一颤，扭头拉开门便猛冲了出去。

　　“八成是个没娘养的小混混。”老头原想对着门啐一口，却生生管住了自己。因为这时门口又进来一位娇俏女郎，发型发色和刚才那位少年都有几分相似。

　　女郎娉娉婷婷地走到老头身边，娇滴滴地问，“下午好，我找穆先生，请问他住在几单元？”

　　老头色迷迷的目光直接落在女郎高耸的胸部上，“我们这儿很多木，你到底找哪个？”

　　女郎贝齿情咬下嘴唇，强忍住怒意：“淡紫色头发那个穆先生，替报纸写稿的。”

　　老头见女郎这副娇羞可人的模样，一时间色心大起，故意刁难，“到底是哪个紫头发的？”谁知话音未落，脚便悬了空。

　　“说！穆住几单元？”女郎揪着他的衣领，铁青着脸问。

　　“四楼B座！”

　　“哼！”女郎将老头重重地扔在地上，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转身走向电梯。

　　面色苍白的老头龇牙咧嘴地坐在地上揉着腰，心里暗自诅咒着穆。

　　穆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贵鬼正坐在A座门口的地上打掌上游戏机。军绿色的书包随随便便扔在身边。听见脚步声，贵鬼抬起头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先生”。

　　穆朝这个年方九岁人小鬼大的红发男孩微笑：“贵鬼啊，又忘带钥匙了？”

　　贵鬼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那么，到我这里来吧。”穆掏出钥匙开门。

　　“谢谢先生！”贵鬼一骨碌爬起来，将游戏机塞进书包，跟在穆身后进了家门。他熟门熟路地脱鞋、挂衣服，把书包往客厅沙发上一扔，便一头钻进了穆的工作室，垫起脚，从墙边书架高处取下一本书，跳进靠窗口的单人小沙发，斜坐着，把腿搁在扶手上，开始全神贯注地读起来。

　　“呵呵，这孩子。”穆略有些无可奈何地笑起来，“我去做晚饭，你到客厅来做作业吧。”他说着抱起纸袋，朝厨房走去。前些日子因为赶稿使得家中存粮全部告罄，今天买了不少东西，可以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了。穆微笑着系上围裙。

　　叮咚。门铃在穆手指触到菜刀的霎那突然响起。还有谁，会来找我？食指轻轻从刀缘滑过，他心中涌上不详的预感。

　　叮咚。

　　穆在门厅口站定，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却不去开门。贵鬼从工作室的房门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张望。

　　穆不由自主地笑了，“贵鬼，不是你伯伯，继续看书吧，不过看完这章要记得做作业哦。”

　　贵鬼做了个鬼脸表示知道，旋即缩回头去。

　　穆轻轻吸了一口气，慢慢打开门。门口站着个陌生的俏女郎，伸手撩起亚麻绿色卷发夹在耳后。

　　“请问穆先生么？”女郎微笑着朝屋内看去。

　　“请问你是？”穆横扶门框，丝毫没有让她入内的意思。

　　“我是《圣域周报》新来的编辑莎尔娜，”莎尔娜略欠身，取出名片双手呈上，“总编说今后将由我负责先生您的专栏。所以我想过来问先生收这次的稿件，顺便通知先生，总编想要给全体专栏作家作带摄像的个人访谈，时间定于后天下午三点，地点在格里克餐厅一楼。”

　　“那篇稿子我还没有完成，截稿日期应该是明天早上七点，我会按时传给总编的。”穆挂着面具般的微笑冰冷地说着客套话，“另外，专访这种事情，打个电话来说一声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这么麻烦？”

　　莎尔娜妩媚一笑，“我只是久闻先生大名，而且听之前的编辑说先生您从来不拖稿，所以想借此机会拜访一下。”她的目光落在贵鬼的鞋和书包上，眼神突然间变得锐利。

　　“哪里，哪里，莎尔娜小姐真是过奖了，我只是个不出名的写手而已。”穆不动声色地下了逐客令，“这次的稿件我是真的还没有完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尽快做完晚饭，然后赶稿。对不起。”

　　莎尔娜连忙赔笑说，“哪里哪里，是我不好意思才对，耽误了先生宝贵的时间。那么我先走了，改日有机会再来拜访先生。”

　　穆关上房门，眼前仍旧晃动着莎尔娜的笑脸。不是普通的编辑，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深究那笑容背后的含义，难道说，平静的日子终于走到了尽头，无法逃避的过去会再次像影子般紧紧相随？撒加什么都能做出来的，绝不能连累其他人。穆看着乖乖从书房里出来走出来，做到沙发上，开始在茶几上写作业的贵鬼，暗自下定了决心。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