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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二折~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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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地把土掩好,回到屋里。池淡风看到她脸上的表情,问:“怎么了?”
“你昨晚把老鼠都打死了?”
“我?”池淡风指了指自己,然后轻轻一笑,“——而且我没那么大能耐,干这事的可是师哥。”
韫锦的话咽在喉咙,竟一时说不出话。
池淡风见她说不出话,淡淡道:“老鼠的报复力很强,一定要全巢覆灭——一旦有漏网之鱼,它一定寻你报仇!心存妇人之仁,可办不成事。”
韫锦:“……”
午夜时分,墨九还未回来。
韫锦不禁开始紧张。
远处渐渐扩展开来的的夜雾中,似乎有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他们,透射饥渴的、残忍的光芒。
韫锦侧身,看见安静坐着的池淡风。
因为长年不见阳光,皮肤接近惨白,却别有一种病态的清贵优雅,像华丽的酒觞盛着清亮的酒,一饮辛辣苦涩却回味无穷。
他很安静地坐着,似乎对于挚友的去留根本毫不挂怀不着急也不烦恼的样子。
曾经当过囚徒的人,不管身在何处,是不是永远被囚禁在透明的笼中?
他从来没有说过寂寞的话,但是他的每一个侧影都那样忧郁和伤感,这种连背影都如此有语言感的人,并不多见。
“韫锦,在墨门,”池淡风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不要企图干涉别人,不论何时都要保持清醒,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够了——不过如果他没有说再见,请不要转身。”
韫锦半晌没有说话。
心里还是莫名的忐忑。
池淡风的眼神移开了一会,韫锦立刻抓住这个破绽:“跟我说实话!”
池淡风沉吟片刻。
“请告诉我……”韫锦说得恳切。
池淡风叹了一口气:
“……没错。诬陷他的人出现在城中,墨门要他去,是要他自己揪住对手,洗刷冤情。”
“对手?谁?”
“或许,就是昨晚上你看到的人……如果真的是,如果……”
池淡风十指慢慢交叉。
“那我们将在饕餮口中尸骨无存。”
零陵城,府衙。
被暗夜覆盖的廊道,两盏淡青琉璃灯,悠悠荡荡前行。
“……木寒是谁?老大看上去贼兴奋呢。”
“哎,你外行了吧——干我们这行的有三大顶级高手,木寒、片羽、裴逸,这三个人擅长方面各异,行为处事非常低调,出现时一般戴着面具,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真面目。如今木寒来到零陵,老大见到师父能不高兴了?”
“怪不得!”
“……虽然戴着面具,但是感觉可年轻了,估计跟老大差不多大吧。”
“听阿昊你这么说,我——”声音突然刹住,倒抽冷气!
“怎么?”阿昊小心翼翼的问。
小江伸手指了指对面的走廊,是夜无月,黑色的幕布只透着微薄的星光。顺着琉璃灯淡青色的光芒,可以看到对面有一袭白色。
小江把声音压得细细碎碎:“……像不像有个人蹲在那里……”
两个人看了一会,只觉得寒毛直立。但那抹白一动不动,却像极了人类。
小江推着阿昊做盾牌硬生生地向前走。
那白色,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阿昊大着胆子伸手一抓——
——“唉?居然是一块布?”
韫锦忍不住“噗”的笑出来声。
池淡风侧目而视,她掩住口:“不好意思……只是这个名字,嘻嘻……听起来是个很厉害的人,快说说,让小女子好生敬畏。”韫锦强忍笑意,推了推池淡风。
“那个叫犯孤平的人,在镜楼可是有‘杀神’的美誉,”池淡风的声音突然变得幽幽的,韫锦忍不住抱紧胳膊,“想受折磨而死吗,那就惹怒他。”
韫锦笑意来不及敛住:“……比如?”
“攻破受害人的心理,设计离奇的死法。因为找不到了凶手,所以只能认为自杀或者是突发性疾病发作。”
“那尸体后来呢?”韫锦故意瞪大了眼睛。
“不断地跟你缠你……那样的死法,可就多了……”
韫锦嘿嘿一笑:“——甚好甚好。”
“薛家的大小姐,”池淡风咧嘴邪邪一笑,“好实话——那个犯孤平私底下可是养了很多那么~那么大的老鼠……”
“……”韫锦不甘示弱瞪着他。
“不过他要是下手,会知会一声——解决你的后顾之忧。”
“后顾之忧?”
“——就是送你条裹尸布。”
春苑,零陵城最大的妓院,夜深人静。
丫鬟春柔领着小姐春寂回到西厢。春柔掩嘴笑着什么,春寂讨巧地笑。这时走廊里吹来了一阵凉风。走廊的莲灯摇晃着熏黄的光芒,走廊的尽头转出白色的衣角。
“咦,那是什么?”
春柔提着灯向前踱了一步,春寂害怕地扯着她的衣袖。
走廊尽头,一个白衣女童伸手踩步而来,安静而美丽。
随着女童旋转逼近,想唤她名字的两人也愈发惨白。
——提线娃娃般,旋转,停止,旋转,停止——
“啪”地一声,莲花形琉璃盏摔得粉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砰砰砰”有人用力地敲门,大声、急促地吼叫。
“开门啊!开门!”
西窗上长谈的影子。
“——你说什么?”
烛芯应声剪落。
大门前的石狮子在灯光下面容狰狞。
远处,那人趴伏在红漆大门前,声嘶力竭地捶着。
整整排放着被开膛破肚的老鼠。爪子向前蜷曲着,肚子里的肠子被掏空挖尽。
身后传来门开合的身影。
韫锦一动不动地站着。
她面前是一碗发黑的血。
“是陷阱……”
年轻人伸手笼住了焰火,橘红色的光芒勾勒那双修长的、略显沧桑的手硬朗的线条边缘。
春柔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闭上眼睛把头埋入昏过去的春寂胸前。
“喀嚓”一声,有东西缓缓放下后升起。
士兵们对望低头向城墙下看。
“噗通”,那人沿着封闭的大门瘫软跪将下来。
笼着烛火的手突然张开。光芒像是一朵花从他掌心盛开,溢满整个房间。
“——来了。”
天云散尽,残月半吐,照亮湿漉的青石街道。
两人一车,道路中央。
披着黑色长衣的神秘人,和身边的白衣青年,抬头望向在黑云中若隐若现的缺月。
“多么迷人的夜晚……”
无声的,神秘人推着车,携着白衣青年,消失在浓黑之中。
像一场梦境。
翌日清晨。
春苑里仍是春色盎然。
“听说春柔她们昨晚遇鬼了……谁恁缺德,拿了春流的提线娃娃包上裹尸布到处吓人?”
“嘘,我看最近春流精神恍惚得很,说不定就是自己做的呢……”
县衙,天光入侵照亮门楣。
“为了这点破事你就快锤烂零陵府的门?拉下去先打一顿再说!”
“我说的是真的——”
“说什么棺材里多出几具尸体,叫我们半夜跑过去看裹尸布?先打醒你再说——”
灯花成泪,东窗见白。
“又是江湖人又见江湖事,师父啊,我快要死了。”
“别这样,也没说一定是犯孤平——等下见了蒙络大人,先把墨九的事说清。”
“话说墨九何人呐,我怎么从未听过?……早知如此我就不那么草率了。”
城门外,春意肃杀。
城门口离地五丈吊着一用裹尸布包着的大家伙。布上暗红点点。
“报告长官!昨夜俺们都听到了响动,但并不知道这东西啥时吊上去的。”
“——行了行了,先把那家伙弄下来,总不能让它再吊着吧?”
旧屋,韫锦打开房门。
“我这就去找罗裳大夫,拜托你别做那么惊悚的事了。”
“无甚大事——这事在墓里常作,没吓着你吧?”
“没,只是恶心到我了。”
“砰”,“尸体”应声而落,裹尸布被人挑开,内部情状暴露出来。
一个面色涨紫睚眦欲裂的大汉躺在布中。
“蒙络大人!”
木寒接过寒扉递来的信:“怎么回事?”
“——用飞镖直接射进来的匿名信,说在城里某处装了炸药,欢迎各大高手前来拆除——这算是试剑大会前夕的娱乐活动?”寒扉不可思议地说。
“——报告大人,城门口发现蒙络大人的尸体!”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渐渐喧闹起来的市集,罗氏医馆前“施”字菱形招牌随风轻晃。
“有何症状。”罗裳问。
韫锦答:“头目眩晕,筋骨时痛。”
“先服用上池饮,上锉一剂。水煎去滓,兑入竹沥、姜汁。清旦时温服。”
“……时而感到短气欲绝,心中闷乱。”
罗裳停顿了一下:“则是淡竹茹汤,上六味,哎咀。用水煮竹茹、小麦,去滓,纳诸药,煮取去滓,分二次服,体虚者分三次服。”
“面色刮白,舌质淡苔薄白呢?”
罗裳沉思片刻后道:“需服用玉屏风散,上药哎咀。用水加大枣,去滓,食后热服。”
“不过三种症状同时出现,”罗裳语气一转,“同用必伤身。在下倒有一剂妙药,方中朱砂重镇安神,黄连清心除烦为君;当归、生地养血滋阴为臣;甘草调和诸药为使。诸药合用,以奏清心安神,滋阴养血之效。”
罗裳撕碎作废的药方,重写一遍。递给一旁的参碧。
罗裳嘱咐道:“药三日服用一次,问题不大。倒是方中扶摇草,常服容易导致忧郁。罂粟壳味甜,两者中和调剂,取其所长,去其所短。”
“多谢师父教诲弟子告辞。”参碧正欲带韫锦离开。罗裳突然叫住韫锦。
“实际上最重要的还是务必请患者禁饮生水,禁食生、肉。”
“疯了,又是那帮亡命之徒!”回县衙的路上寒扉一个劲感叹。
木寒脸上的面具吸引了好奇的视线,他一脸平静。
“试剑大会前夕的确不安定,那封信万不可掉以轻心。零陵城还不属于宋国时,就有人安好装置想与宋国的士兵同归于尽。”
“犯孤平那厮打算杀谁?”
“峨眉的尺水师太,崆峒广成宫主尘霄,暮海白门门主雷壑,这三个人目前都在零陵城,并且都收到了这封信。现在零陵城里有的是名门正派三教九流,若有人存心使坏,很难不产生冲撞。一旦冲撞,覆水难收。”
寒扉沉默良久,终于说道:“那便让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好了……自作自受。”
木寒摇头:“不可,一味放任会连累更多无辜的人。”
木寒看着寒扉的冷脸,理解地拍拍肩膀:“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现在开始派人暗中盯着那三个人,分出人手去检查废弃的装置,城墙要提高戒备,注意是否有可疑人员出没。”
韫锦靠在柳树下,穿过扶疏细柳向炙热的天空望去。
墨九到现在还未回来,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思考一些问题。
墨门、镜楼和朝廷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墨门和镜楼对立,朝廷中立或者是居其上,只要稍有偏斜,势必会有一番争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不无可能。
池淡风墓床被毁,而墨九被人诬陷,摆明是冲着墨门来的。
那个居心叵测的人,便是想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上掀起波涛,或许是镜楼,或许是朝廷……或许是,墨门。
冷光勾勒着木寒侧脸冷峻犀利的线条。
木寒将白布重新盖在蒙络脸上,向停尸间外走去:“凶手是从大人身后乘其不备袭击,一击命中。杀害后将尸体运到城外,利用绳索和大树将尸体藏在隐蔽处。当城门放下后,尸体随之被吊起。”
“从背后偷袭来看,凶手安全感少,性情孤僻,比被害人要高,跟我差不多,”木寒比划了一下,“从拖动的伤痕来看,此人高而偏瘦。此人精通机关,涉猎医药,功底很杂。手指修长有老茧……”木寒突然沉默下去。
一地斑驳树影晃了晃,窸窣发声。两人回头一看,继续向前走去。
“师父怎么不说了?”
“……还没有多少证据,不能妄下定论。”木寒沉声道。
木寒在阳光下偷偷张开他的手,修长、粗糙、性感而沧桑……眉间的神情很是困惑。
层层叠叠的绿叶中,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渐行渐远的两人。
……嘴角,缓缓地勾出笑容。
韫锦回过头,看见池淡风半倚在门口,一眨不眨盯着她。
房屋里隐约传来了水滚开的声音。
池淡风淡淡道,“有没有想过轻举妄动的结果是适得其反。”
“我知道,但是如果死守此地,恐怕结果更糟。”
“哥在不会让你这样做的……”池淡风摇头,意思上却是让步了。
韫锦微微一笑:“放心,我自有分寸。”
说着她转身,很快离开。
池淡风转过身,关上门。将炉子里的火熄掉。
“唉,又要被哥骂了……”
中午过去,日光渐渐柔和下来。池淡风可以用眼睛直接看向西斜去的太阳了,此时药也快煎好。他将药水滤出,盛在碗里喝了下去,却被轻微地烫了一下。
他微昂起头,看着被破旧的雕花窗户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太阳。
罗氏医馆,“施”字招牌摇摇晃晃。
外面走来一位白衣人,身体高瘦,斗笠压得极低。
参碧看着他走进医馆,沉默着向上走去。
“留步——”参碧忍不住道,还未有下一步的举动,白衣人突然抬起头,参碧恰好对上那漆黑狭长幽峡深流般的眼睛,不知为何怔住。
白衣人走上楼梯,参碧回过神来,“蹬蹬瞪”地直上,试图拉住白衣人,但只是徒劳——她的脸突然痛苦地扭曲,捂着肚子的指间渗出殷红的鲜血。“哐啷”一声,顺着楼梯跌跌撞撞向下面倒去。
白衣人擦了擦刀上的血渍,打开罗裳的闺房。
白衣人在对门的菱花镜中看到了自己。
房内,空无一人。
春苑,回廊。
春寂携着春柔缓缓地在一片晴光中施施然而行。
“流儿的提线娃娃怎么被人化成那样恐怖的样子,娃娃的脸部血肉模糊,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你说,这事儿是不是流儿做的?”
“怎么可能,才十二岁,怎么能想出那么恶毒的法子?”
“嘘——”
两人停住脚步,让道一旁。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从身边匆忙走过。她们还从未见过那叫季泽的龟公这般六神无主。
两人继续刚才的话题:“看来那传言像是真的了。”
“都是一个院子里的女人,摊上这样的命运,怪也只能怪流儿年龄太小了。”
“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个女童,越想越有问题。”木寒带着寒扉快步向春苑走去。
喧闹的大街上。崆峒派广成宫主尘霄颇不耐烦地拂拂拂尘,冷笑:“我崆峒派也需要你们这些小喽啰看护了?可笑!”
说着转过头来看着寒扉:“寒逍的儿子,这帮人跟着我,严重限制了我的出行,我觉得不舒服。”
寒扉眉头一簇,抱拳:“失礼失礼……”
尘霄冷笑:“我还等着那人找我呢……那种只会恐吓的人渣子被老道碰到,绝对不会放过!”
语罢,尘霄一甩袖扬长而去。
后面几个被骂得狗血喷头的捕快迟疑地看着寒扉,寒扉看向木寒,木寒说:
“继续跟着。”
跟了几步,却看见一脸焦虑的尺水师太孤身一人绞手从面前走过。
两人面面相觑。
木寒道:“你看着尘霄,我跟着师太。”
然而跟着师太的途中,却意外地发现了一袭熟悉的白影。
木寒立刻往前追,眼睛死死盯着那袭若隐若现的白衣,艰难地拨开人群追去
——没错,那个背影。
虽然木寒追得紧,可是拐了几个弯,便不见了人。
蜿蜒曲折的小巷子,狭窄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木寒在底下张望的时候,全然没有注意到,白衣人正做在离他不远的围墙上看着他。
日光偏斜,墙上的人影从角落中移出来时,木寒猛然抬头。
“你是谁?”木寒仰着头,“为什么要干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