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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三折~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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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的静静的坐在那里,额边的头发垂落,背后是被明晃晃的天空,因为背光面向木寒的全是黑。
就这样一言不发。
风过,拂起墨黑的头发。
木寒短匕扣弦而发,足尖一点跳起。空气中一道明亮的银线刺痛了他的眼睛,手腕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东西,然后空气中传来“吱呀呀”的奇怪声音,墙头坐的白衣人突然失去重心地晃了晃,向墙的另一面倒去。
倒下去的时候,阳光照亮他的脸。
木寒的匕首一松,掉下去的——
……那是张没有脸的脸……完全空白。
假人。
隔道的背面是蓊郁的榕树,木寒因为追得太急来时没有注意畸形向下覆压的树枝,这时树枝伴随着“沙沙”声弹了起来!木寒刚想掠地擦过,但为时已晚,重重如石块般的一击,恰好撞到右脑的旧伤上。
他捂着后脑勺,摸了一手黏稠,“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
池淡风慢慢地看天,看云,看落花。
面前放着开膛破肚的死老鼠,内脏已经全部被挖空,被磨成粉末装在一边的小盒子里。尸体已经可是有些腐烂,在温热的空气里飘散着怪味。
桌子上还有一个陶罐,片刻钟前那罐子还传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这会横卧在桌上,一动不动。
池淡风伸手去拿罐子,拿起时手莫名地滑了一下,罐子摔在地上,一只被毒死的老鼠被砸了出来,周围是零碎的碎片。
就在罐子砸下去的同时,外面传来响声,有人急促地敲门。
尺水师太走完一条街,再隔几个弯就是县衙的大门。但是中途她突然转头,尽可能捡人群密集处,走上了相反的道路。
她站在大道和小巷的分界处,小巷子里突然出来喊声。
微弱的,但是却无比清晰。
——尘霄!
尺水犹豫了一下,忍不住窥探。
小巷子很静,阳光投到里面都变成了神秘的冷色调。尺水循着声音几步赶上,发现了紧贴墙壁而立的尘霄。
他双手握着剑,握着夺魂的秘器。长剑贯穿了他的胸口把他钉在墙上——以那样畸形诡异的方式定格。
尺水一时震惊下,竟然没有听到有人走近——直到脖子上多了一道凉意,长剑紧紧与她的肌肤相贴。
尺水猛然回头,看清来者。
“你!”
话音未落,她的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然后颤抖地捂住刺斜了的伤口。
尺水努力睁开眼,视野像是泡开的水彩。
隐约可以看到一女子青锋直指白衣人,白衣人背对她站着。
“转过身来!”
白衣人默然不语。
阴冷的小巷,暗藏的机关。渐渐升起的雾气,被微阳折出万千阴影的身影。
——趁他没有举动,女子长剑直往他左胸递去,白衣人身如鬼魅,女子扑了个空。
女子身体下意识向右倒,外面却又来了新人,与那白衣人短兵相接!
左手臂上一阵火辣,血染衣襟,女子吃拣起软剑,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两个白衣人正目不暇接地交手!来者脸带面具,手持匕首,企图贴近。而凶手用长剑,试图拉开距离。
“带着师太走!”剑影中面具人向她喊道。
韫锦踉跄着爬起,拖起奄奄一息的尺水师太,趔趄着背着尺水就向巷口走去。
尺水并不重,但是韫锦已经脚步打飘,视野不停晃动,忽明忽暗。
另一头,面具人这一战打得是异常的憋闷。虽然刀剑相撞惊心动魄,但是对方似乎并没有久战意向,而是充分利用武器的长短,与他拉开距离。让他刀刀用力斩,屡屡成空,再几个来回,居然连对方的脸都没有看清。
面具人本是以守为主,而对方的防线亦步步巩固,招数平淡却绚丽之极。故而交手激烈,但并没有杀意。
相同的战术让这场较量失了精彩。
面具人向后跳去,停在离木寒三尺远的地方。
昏暗中,他的身影渐渐模糊。
木寒后脑的重击钻心地疼起来。
膝盖上的新伤渗出血,噗通一声竟然向他跪下了。
抬头却不见了面具人。
巷口,韫锦贴在墙上,身后溅开血花。眼睁睁看着那个白衣人压低斗笠,将尘霄和尺水拖到标记依稀是灵庄的车上,如她第一次所见,轻轻地,像不小心踏入别人梦境般,推着车轻轻地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韫锦感到有人在摇她,耳畔隐隐传来熟悉的声音。
“……韫锦……”
韫锦抬头想看清那人的脸,但是肩上的伤口撕裂般的疼。
那个声音说:“不要动!”
因为伤在肩头,那人将肩头的衣物扯下,用衣带压住。
“你……你是谁?”对方的沉默惹怒了她,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这动弹拉裂了伤口,那人的手一侧,扎歪了。
那人叹了口气。
“薛韫锦,你冷静下……”
韫锦不动了。
那人把她拖起来靠在自己肩上,扶着墙壁站起来。
“我先带你回去。”
韫锦任由他背着,靠着肩头,听着隐隐传来心跳。
才走了几步,韫锦便低声说:“去灵庄。”
“什么?”
“那个白衣人,去了灵庄,”韫锦一字一句道,“千方百计想害你的人,去了灵庄……”
那人“嗯”了一声,仍是背着韫锦走着,似乎膝盖受伤,心下着急,脚步微略凌乱。
后面的事因为失血脑子乱成一片,不真切不真实——韫锦觉察到速度加快,昏沉地想着——
这个时候你,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云来客栈。二楼。
“没想到你真的为雷壑来当肉靶子,雷训。”来人虽然戏谑,但语气冰凉。
“堂堂正正地跟老子打一场吧!”远处落日光华焰火,雷训拔出宝刀,“姓犯的,就让你看看暮海白门的实力!”
夜色降临,春苑歌吹渐盛。
精致的厢房内,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呼”地一声,阴风吹起,蜡烛熄灭。
尖叫声,踩踏声,落地声……嘈杂的杂音中猛然一声钝响——
有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歌姬们惊叫着向墙壁靠拢,两个奇怪的声音后。死寂。
县衙。
“老大,找到废置的机关了。”
“说!”
“零陵灵庄。”
醒来时,窗外的阳光耀花她的眼,身体躺在棉花上般使不上力气。
旁边坐着的女子站起来拉上帘子。
室内阴凉起来。
“……大夫?”
少女笑着坐下:“正是。感觉怎么样?”
“还好,只是没有力气。”韫锦用手按住肩膀,才发现那伤口只有一个指头大小。
罗裳点点头:“没事,失血有点多而已。那人刺穿的是动脉,伤口不大,想让你缓慢流血而死。”
这法子掩藏的恶毒让她不禁后怕。
“……墨九呢?”
“墨九?”罗裳看着她,顿了顿,“走了。”
韫锦没反应过来:“去哪里?”
“金陵城。”
韫锦睁大眼睛:“我睡了几天?”
“四天。”罗裳微笑着看着她。
韫锦欲言又止,环顾四周。
她身在旧屋,还是原来那破损窄小的房间,墙角粘连着破损的蜘蛛网。
“……大夫,别开玩笑了。”
罗裳饶有趣味:“我开什么玩笑了?”
韫锦指着墙角:“蜘蛛每三天织一张网,我受伤那天那里还没有蜘蛛网。如果真过了四天,应该已结了一层网了。”
罗裳淡淡一笑:“哎……没错。你只睡了六个时辰——现在是日中,墨九和淡风外出办事去了。”
“池淡风?”韫锦不禁困惑。
罗裳颔首:“现在得叫他池大夫。”
“唉?”
“你错过重头戏了,”罗裳缓声道,“昨天墨九把你送回来就去了灵庄,据说撞上了凶手。不过,还是让那人逃脱了。”
“墨九没事吧?”韫锦忙问。
罗裳摇摇头。:
“不过还是太晚了,现在城里死了五个人。”
“……”韫锦扶着床坐了起来。
“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吧?”罗裳仿佛看穿她的心思,笑道,“那天你走后我感觉不对,觉得姑娘是认识我徒儿的,便想跟过去看看,半路却跟丢了,回来时发现参碧被人杀死了。”
“怎么会这样?”韫锦忍不住道,“……后来呢?”
罗裳无奈的笑笑:“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我也是误打误撞遇到背着你赶回去的墨九,才知道你和他们都是同伴,帮着淡风他守着你。”
韫锦低头:“真是谢谢你……我不是故意的,池公子不让我跟你说。”
“那小子的脾气我懂,不怪你。”罗裳吹了吹勺里的药,然后送到韫锦嘴边,韫锦顺着咽了一口后忙不迭地接过汤药。
罗裳支着下巴看着她,韫锦有些窘。刚想询问,罗裳却开了口:
“薛小姐,真是个妙人儿啊……”
“什么?在脑上开洞?”朝虎好不容易喝上的茶喷了出来。
寒扉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师父……这人可信吗?”
木寒把茶盏放下:“说不上什么信不信,再不让池大夫治疗的话,唯一的线索也会断掉。”
朝虎叹了一口气:“也罢,反正师太的弟子都同意了……你笑什么?”
木寒急忙敛住笑,正色:“既然同意了……那么现在最好不要打扰他治病。”
此时只见一童子捧着根锤子从他们面前走过。
“不行,我必须得打扰。”朝虎说着风风火火拉开门走进去。
外室恢复了安静。
寒扉脸色又沉了下来,语气中充满了挫败感:“一天便夺走五人性命,凶手也太过残暴……真的只有一个人?”
“不一定,”木寒站起身,“灵庄那边呢?”
“没什么头绪,斗明说那些装置好像都用不了了。”
这时,一个手下跑进来:“老大,老老大——春苑那边有消息了。”
寒扉当即:“快说。”
“死者春流、季泽和崔染之间果然有关系。崔染是春流的爹,季泽是买进春流的龟公……而据春苑的姐妹们说一个月前,季泽曾强了春流。”
“还有吗?”
“……没了。”
木寒脸色微沉:“季泽和春流几乎死于同一时间下午五时。季泽被小刀砍进心脏缓慢流血致死,室内到外除了通风口近乎密室。春流在自己房中饮下送来的下毒的汤药致死。崔染死于下午七时,在宴会上被人趁乱刺死。
“下午五时曾有人到医馆试图杀害罗大夫。半小时后在街头见过尘霄尺水,半途中追击凶手却被暗算。六时左右重新遇上凶手,此时尘霄遇害,师太重伤。雷训六时半遇害,崔染七时遇害,到达灵庄已经是七时半,刚好撞上了凶手,却被对方逃脱了……看起来,凶手至少有两人。”
寒扉悠悠道:“还记得灵庄主人上次来县衙说的事吗?会不会那多出来的两具尸体便是凶手。”
“……也许吧。”木寒答得亦不肯定,“只是不知为何要费力把尘霄尺水运到灵庄。”
“……还有件消息忘了跟师父说,”寒扉语气更沉重,“东庆门的士兵昨晚凌晨时听到黑暗处有响动,有人往下面扔东西砸到了什么,却没见着人。”
“……”
“凶手,也许已经不在零陵了……”
“也过早地下定论……我有些累,春苑那边你先去吧。”
寒扉看着木寒,一丝疑惑和不信任从眼中掠过。
木寒看着关闭的内间,几乎刚沾到椅子就睡着了,但是睡得很浮。
昨晚的一切像是摔碎的镜子,怎么也找不到连贯处,都是晃动的不真切的镜头,满是饕餮在摩拳擦掌的声音。无论怎么想,都会在打开棺木的那一刹那断掉。
棺木里安安静静躺着的,是仿佛死去多年的,自己。
梦里时间轴弯弯曲曲向四面延展,命运齿轮依稀转动,转得鲜血淋漓。
他回到了九岁那年,站在竹子排成的天桥上,下面是不可测量的黑暗。但可以感到自己站在很高的地方,脑子里一片晕眩。
身后有人缓缓走过来,他转过头,露出欣喜的安慰的表情。
“你——”
身子却被狠狠一推,什么知觉都没有了。他脚下没有支点,身体踩空,向黑暗坠去……
画面一转,红烛高烧,海棠花正艳。
他淋了一身雨,贴着华丽精致的门坐着。冰凉的雨水将他的额发紧贴在面颊上,顺着清癯的侧脸滑下。因为淋了雨,显得更加单薄,眼睛大睁着,瞳仁似乎被雨水湿润成透亮却空荡的棕色。
身边跪坐着一位华丽的女人,精致得像从冯宣的工笔里走出来般。
云鬓高髻,压出镶嵌水晶玛瑙的长条玳瑁。打薄后的金片串起来的首饰将头发固定得不显一丝矫作,金链子攒成的流苏垂落。衣服繁复华丽,红色碎花令人目眩神昏,裙摆展开时,就如站在花蕊中心。颈上隐约可现的纹身,透出禁忌的味道
清丽优雅像首晏殊的词
女人朝他倾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捧着他的脸,靠近。轻柔地,
吻去他脸上的水。
跌落梦中,才能记起不知何时忘却的往事和人——很久没有见过的,再也不能相见的,只能梦一次的……
害怕着又期待着,却已经有人摇他了。
梦被摇得晃晃荡荡,像阳光下的泡泡稀薄得快要碎掉。
最后他睁开眼,立刻看到池淡风放大的脸,下意识向后挪了一下。
“睡得还真死,”池淡风戏谑的眼里有遮不住的疲惫,伸手在木寒嘴角抹了抹,“……睡到流口水。”
木寒忙用袖子擦了擦“师太怎么样?”
池淡风比了个手势,回答得理所当然:“那还用问?只要接下来的三天没有什么大事,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这几天的记忆可能受到影响……不过她还真顽强,这样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我是凶手都要被吓住了。”
“是啊……都这时候了?”木寒站起来,看了看窗外,“估计我赶不上了——先走了。”
“你去吧,我守在这,不会弄什么乱子。”池淡风保证。
也许是梦到了不好的事,木寒的背影显得很单薄。
池淡风叫住木寒。
“哥。”
木寒转过头。池淡风用手指了指天空。
“上天啊,只会给人经受得住的考验。我都不怕晕血了,哥也要加油。”
“……又来了。”
去的路上却撞上了回程的寒扉,木寒谈及师太的情况,寒扉说为了避免意外还会再派人守她。“这是要到哪里去?”
“灵庄,觉得还是漏了点什么。”
“我也这样认为,”木寒点头:“春苑那边就边走边说吧。怎么样了?”
“只是问了些情况,春流三个月前被她爹崔染卖到春苑,季泽是春苑里的龟公,一个月前要了春流。春流从那时起脑子就不太正常了,姐妹们都得防着她自杀,把她关了起来。但是不久前又正常了,于是鸨母给她自由。没想到不久就被人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