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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二折~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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韫锦和池淡风走出去时,墨九正把瘫软在地的两人拉起。
冷风吹过,那被撕裂的残骸竟被风吹起。里面塞满的红色气球晃晃悠悠飘向了夜空。
“找错人了。”暗袭者甲懊丧地说。
“失败!”暗袭者乙接到,“你把老三变哪啦?”
“不知道耶……去茅厕找吧。”
“唉……老弟没有娱乐精神,配合一下会死啊……”暗袭者乙看向墨九,一脸不爽地说,“行,要去试剑大会的话,老子押定你。”
“以后再也不找你了……”逆袭者甲从斗篷里掏出样东西塞给墨九手里,“砰”一声两人瞬间消失。
淡风和韫锦凑近一看,却是画着骷髅的孔明灯。
墨九解释道:“他们是江湖艺人,试剑大会一到就出来装神弄鬼,弄点钱财。到了金陵城,还会遇到。”
韫锦摇头:“敢调侃镜楼的绝技,真是……不知道夜路走多了也会撞上鬼吗?”
墨九却道:“我喜欢他们……为了表示厌恶,连生命都可以笑着丢弃的人,浪迹天涯,动去如风。”
听出墨九真心实意的艳羡,韫锦问:“如果有人叫你一起去流浪,你会吗?”
墨九沉默片刻:“不会。”
韫锦有些讪讪。
淡风笑道:“什么话,几年前还跟我出去野过。”
墨九淡淡一笑:“现在不会那样糊涂了。”
三人继续向客栈走去,一时无话。途中墨九突然向韫锦转过身,轻声道:
“……如果我请那个人留下,他会吗?”
韫锦看着他。
“她会的。”
答案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却隐隐有一缕温暖。
可这一问一答,又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好遥远。
那一天韫锦就这么悲喜怒乐上上下下颠簸。
刚走进客房,韫锦全身散架般没形象栽倒在床上。
有人敲门,韫锦喊了一声进来当即娉婷地坐了起来。
一见是他,又倒了回去。
在池淡风面前她不用考虑形象,几日相处如鱼得水,那人俨然成了她的新闺蜜。
不像对墨九,连说话的口气都要斟酌再三。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池淡风就挑明了来意——
“……如果喜欢的是过去的谁谁,在下奉劝大小姐不要尝试的好。”池淡风翘起二郎腿,悠闲地看着她。
韫锦欲盖弥彰嘁了一声。
池淡风眼神却不像是开玩笑:“在墓床看见谁谁,就觉得他真的是从内到外都变了,就连我都疏远了,偶有回光返照当不得真……趁陷得还不是很深,快点跳出来才是聪明的女人。”
韫锦一笑:“哦,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池淡风一看到她这个表情就乐了。
韫锦慢慢道:“你还没见识到我的手段吧?”
池淡风拍了拍手,起身,挽出招牌笑容:“听起来还真是……值得期待啊,我的蛇蝎美人。”
“你的?”韫锦挑起秀眉。
“呵呵,嗬嗬嗬嗬……——饶命!……”
池淡风走了以后,韫锦陷入沉思,她想着池淡风说的话。
可是想来想去只是凭白激起她的胜负欲。
墨九,我很也期待——
看看最后,是谁噬了谁?
其实,说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新填的蝶恋花,想听听吗?”
墨九看着再版的《梦溪笔谈》:“……池淡风应该有兴趣。”
韫锦探过脑袋,不小心挡住了光:“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
结果墨九背对她转过身去:“……你不感兴趣的。”
韫锦:“你你——”
……韫锦痛下决心——向他学艺。
本来墨九说教她机关术只是玩玩,却没想到墨九真的在花心思。
墨门机关之术精湛之深,完全可以仿造军用的连弩转射——这也是墨门教人畏惧的原因之一。墨门虽不如法炮制墨家,但是对机关术亦是推崇,墨门巨子——即最高领袖,亦是精通墨经之人。
只是这样的学艺委实枯燥而乏味,争论半天也只是为了一圆两线。韫锦看着墨九雕刻时专注着迷的神情,会觉得自己的意图很好笑。
墨九有良师的潜力——严厉苛刻,细致耐心,倾囊而授从不谈“保留”二字,韫锦渐渐明白为什么跟他相差无几的寒扉那样心甘情愿地叫师父了。
一天正学着,韫锦发现了个怪玩意——一盏罩子上贴满零星银片的琉璃灯。
“这是什么?”
墨九显得有些别扭:“……连映灯。”
看着墨九这般窘迫,韫锦笑道:“放心,我才不说出去。”
韫锦小心翼翼摸着灯罩上成型的星系、银亮的纹路:“我听说有种连映灯点亮后就能在暗室里看到苍穹。转动底座还可以看到不同月份的,你做的是这个吗?”
“还要好一点。”这时墨九倒不客气。
韫锦戏谑道:“很用心啊——为什么不说?”
墨九嘟囔道:“原计划是想等无人记起时拿出来,说那么喜欢就送你吧。”
韫锦“噗哧”一声笑了,逼尖了嗓子:“好喜欢好喜欢,也给我做一个吧哥!”
墨九被她逗笑了:“……我可不做重复的东西。”
可是,认真也好,可爱也好……在看到他把脏衣服扔掉后,韫锦忍不住心痛了:“急什么丢啊!”
“……救济穷人。”墨九刻着小木人。
韫锦看不下去了:“是懒得洗吧?”
墨九回复得一脸坦然:“我是男人。“
这种时候池淡风在旁笑得特肚疼。
离开湖南那晚,三个人在终于将送的恐怖孔明灯放走了。
——连火都是蓝绿色,忽明忽暗映着灯罩上的血迹,弄得放灯就像送丧神般。
墨九只是远远看着她跟池淡风像两个小孩子一样把恐怖灯放走。
尽管这样,背对着他的韫锦,对着如此诡异的幽蓝火焰,对着天空,仍是默默地许下了一个愿。
三人顺流而下,瞬息便来到了南昌。
日程步入三月,试剑大会近在眼前,武林热很快席卷江南江北,意气行事引发的纠纷也遍地开花。
三月往往比试剑大会伊始的四月更为热闹,这期间在路上撞到个人都可能是隐居了半辈子的世外高人或是可望不可及的武林名宿。游侠在闹市展示自己的武艺,希望能得到赏识、结交豪客。
这种热血时候池淡风仍然闪烁其辞问韫锦进展,韫锦一概回以“你找死”的表情。
这段时间韫锦可是闷得够呛,怎么摊上的是那么不开窍的男人?
真不知道墨九是笨拙还是狡猾——有时明明暗示得那么明显,不是轻言带过便是转移话题——他为自己竖立了一堵透明的墙,看似可以接近但一走进就警报连连。再这样下去,韫锦都要怀疑他的性向了。
比如今天,韫锦对着落霞孤鹜秋水长天桂殿兰宫鹤汀凫渚连连长叹,把一杯冷酒咽了下去——最美好最美丽的时刻都没有他,他只属于阴冷的古墓诡异的街道拥挤的集市……明明想要拥有更多的美好,主人公却屡屡缺席。
随着最后一缕晚霞消失在天末,韫锦离开滕王阁,在楼下与池淡风告别:“我可不敢干涉你的自由,客栈见。”
池淡风也不多说,笑笑离开了。
韫锦沿着赣江行走,试图整理自己的情绪。可惜半路便有熟人搭讪,韫锦一时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便和他一同沿江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的无外乎风花雪月,而她反而更加恍惚了。
船家请他们去江心岛逛逛。那人有点什么意思,斜着眼看她。
韫锦放开手,屈膝行礼:“谢谢你,就在这里分手吧。”
星光揉碎在鱼鳞状的水波中,像是散落的水晶。莲灯连缀江岸,照亮结伴的男女。
那人还不知所措,韫锦却已经转身走了。
船只的灯火掠过,照亮她去的那个黑暗寂静的角落。
墨九坐在柳树下打水漂,石子连跳了八下才沉。
水面平静下来时,墨九看见了韫锦,这才微略惊讶地回头。
“刚才看见你约会去了。”墨九向灯光下朦胧成片的人群摆了摆头。
“那是搭讪的,算不上什么交情,”韫锦在他身边坐下,“你呢,不是和前辈喝酒去了吗?”
湖面上接连泛开涟漪,墨九拣起颗石子扔去:“门里一个元老,算不上什么交情。”
春江流月影,真是美丽。
可不知前辈跟他说了什么,墨九今晚很消沉。
“有事不要闷在心里,”韫锦轻轻道,“……容易把事想复杂。”
墨九摇摇头,没有说话。
若是平时韫锦便放过了,只是今夜的她有些浮躁。
“不愿说吗?”
韫锦深吸了一口气。
“……还要一个人吗?”
墨九转头看她,她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
等来的是淡淡一句:“谢谢你,韫锦。谢谢。”
“……但是我想一个人呆着。”
还想再说什么,话语却先怯弱了:“好吧,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
脚却扎在地上,一种不知是羞耻还是黯然的负面情绪涌上心头。
“今晚还会回去吧?”
墨九点点头。
韫锦走了几步,停住,深吸一口气,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街口,人群喧闹。
池淡风正像客栈走去,此时生生停住脚步。
对面走来个穿黑色长衣的中年男子,犀利眼,鹰勾鼻,紧抿成线的嘴巴,业已斑白的双鬓——如只嗅到猎物的猎犬,目光不偏不倚地向他投来。
池淡风浑身一个激灵。
一辆花车从面前经过挡住了视线。
凉意在这时却从脚底生起,向上冻结,冰封他的血管、冻结他的心脏、扼住他的咽喉!
……
“就算是侥幸逃脱,内心也不会得到安宁,”有人按住他的肩膀,鹰犬般盯着他,一手指天,“真正的惩罚是留在心和记忆中的。”
“我是善良的人,我不会杀人,但是要是有谁激怒我,我就会杀成千上万的人!”——……
花车过去了。
曾让他于无数个噩梦中惊醒的脸出现眼前,嘴一歪,露出得意残酷的令他惶恐的笑容,一如当年。
人们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池淡风机械地往前走。
中年人右手拿着佛珠,左手放在后背,脚步稳健敏捷。
逼近、逼近——交错——擦肩而过!
两人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池淡风没有停步,也不敢回头——但是,他的身他的心他的魂无时无刻不在颤抖!
整夜墨九都没回来,池淡风把自己锁在屋内不管韫锦怎么唤都不开。
第二天到中午,墨九依然不见人,池淡风依然没出来。
韫锦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干脆约上新认识的姐妹在南昌城里转了转。
韫锦是容貌与性格极不相称的人。皮肤白,头发又柔又长。水汪汪银亮亮的眼睛一笑起来就弯弯如月。一看到那样羞涩乖巧的表情,连铁石人也心动不已。可是一旦接触,那娇美柔弱之态会完全粉碎。
“哈哈哈——那个火……嘭地一声就那样冒出来了,我们再玩一次吧,哈哈……”
“好危险的,韫锦姐……——”
在青云谱看布袋戏时,碰到墨门同门:“韫锦师妹,墨九叫你回去呐。”
韫锦头都不回:“没空。”
墨彩忍不住道:“师姐……墨九师哥不会没事找你的。”
“凭什么他叫一声我就得去?”韫锦回头看着来人,“告诉他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玩呢,恕不奉陪。我们快点进去吧,都快开演了。”
韫锦回到客栈时,不仅墨九,连池淡风都不见了。
下楼问了老板两人的去处,老板很奇怪地看着她:“你没有跟他们一起?前边退房走了。”
韫锦“哦”了声,神色淡然上了楼,坐了一会,刚开始是还很平静,但很快心里满不是滋味,责怪自己,更怨恨他们。
在客栈退房,此刻也已经离开了南昌吧?
……这东西还真不能往死里钻,好像踏空了一个阶梯,说不上伤心,就是失落,就是不值,好像耕地无收。
这样想的韫锦打算到江边约人散散心,下楼时却恰好和拾级而上的墨九不偏不倚地打上照面。
韫锦的脚就那么伸在半空中。
两个人的表情都僵住了。
“回来干什么?”韫锦打破沉默。
墨九很快回答:“回来拿东西。”
韫锦一愣,后一笑:“真是……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忘东西?”嘁了一声,在楼道上侧过身子:“店家都来打扫了,是值钱的玩意,估计这会也不在了。”
墨九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这么杵在那儿。
“忘了什么?”韫锦见他不做声,“要不要我帮你找——”
“这个下午你都野哪里去了?”墨九突然气势汹汹地打断她。
呀,那是什么表情,不满吗?
强压的怒气油然而生,韫锦靠在阑干上:“我都没有干涉你,你凭什么管我?”
墨九似乎觉得可笑,“我管你?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
“走不走?”墨九避开回答问她。
“走啊。我跟别人约好了呢。”
墨九沉吟:“……也行。不过你不能再在外面住,搬到同门那里,彼此有个照应。”
“我想住哪儿不是由你说了算。”韫锦冷声回复。
“……非得吵起来吗?”这样说着的墨九神色反而更平静。
“谁想吵了?谁说昨天晚上回来客可我等到中午还不见人影,谁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撇我一个人在客栈,你们由着性子来,可不要搭上别人。”这些话想也不想就从脱口而出,像是事先打好了腹稿一般。
楼下有人循声抬头。
两个人来回瞪了一圈,墨九拉过韫锦的手往下面走。
韫锦动了动手臂也就不再挣扎了。墨九带着她走到柜台:“房间退了,马上就走。”
韫锦无言,墨九松开她的手:“收拾东西,我在下面等你。”
韫锦看了看他,转身向楼上走去,不一会儿拿着包裹下来。
两人出了客栈,默默无语并肩走了一段,墨九卡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出声:“……对不起。”
韫锦冷声道:“没关系,我不是小气的人。”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墨九的表情渐渐不那么僵硬了。
“……你生气了?”墨九看着她,轻声问。
“气你个头。”韫锦干巴巴地说。
“真的没生气?”
“我开心得很。”
墨九拉住她:“想不想知道你现在什么表情?”说着双手挡在脸上,然后突然打开:“就像这样。”
韫锦忍不住笑了笑,墨九一副“你笑了”的表情。
韫锦敛住笑容:“哼。”
墨九摸了摸肚子:“好饿,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吃东西……你吃了吗?没有我请你。”
韫锦嘁了一声,却说:“行啊!”
墨九故意缓声道:“你不是还约了人,这样好吗?”
韫锦咬牙切齿:“——可是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你的钱袋子吃空!”
墨九没有必要地干笑一声:“……就怕你吃不完!”
想起什么:“你也不是回来拿东西吗?东西呢?”
“喔,那个,已经拿到了。”墨九别开脸看向一侧。
韫锦不禁一笑。
“要不要试试南昌米粉?”墨九指了指不远处热气腾腾的米粉摊。
心情一下子轻快起来。风儿都似乎变得甜蜜起来,新月像是微笑地挂在天边,江心传来飘渺轻柔的丝竹声,听得人都要醉了。
这样子……是约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