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云韶杳

7、第六夜 赎夜

　　行至南昌，寻到“空雨”，已是夜间，街上车水马龙，一派繁华。
　　墨九寡言，平素谈天多是韫锦起头，如今韫锦噤声，路上更是静得难受。
　　经过一泥人铺时，墨九突然拿起一个娃娃：“……好玩。”
　　韫锦：“……”
　　再行几步：“外焦内嫩的臭豆腐嘞~”
　　墨九：“……很香。”
　　韫锦：“……”
　　小贩：“要不要来两口？”
　　墨九：“……”
　　于是从渊明北路到客栈，一路无话。在韫锦关门前，墨九叫了一声：“韫锦。”
　　韫锦一言不发关上门。

　　回忆又走到今天早晨。
　　起身时韫锦听见墨九房中传来陌生男子说话声。
　　“……于是照顾了她一个晚上，”墨九镇定道，“我的解释到此为止。若没有旁事，我走，你们谈。”
　　推门时，却听墨九压低的声音：“陆公子……最后一句话，我从未忘记樊珞是你的女人。”
　　韫锦出门时恰好撞上墨九，僵峙片刻，韫锦擦过他向楼下走去。
　　墨九喊住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韫锦头也不回：“有什么关系，最后还不是回来了？”
　　墨九欲言又止，这时一公子携女子从房中走出，从另一侧下楼。
　　墨九：“……”

　　杭州城，云氏财行，洗尘堂里灯火通明。
　　“大小姐，你在干什么？”
　　彩衣少女吓了一跳，看见是云展屏又松了口气：“爹爹在招待云氏的救客吧？茵儿想看。”
　　“什么救客，别乱说，”云展屏淡淡，“茵儿去睡。”待茵儿悻悻离开，云展屏推开门。
　　“……溦儿果然不减庭轩当年的风采，茵儿托付于你我便安心了。”云樵风笑呵呵道。
　　溦涯温和道：“愧不敢当。云叔的恩德结草衔环无以为报，万不可因此委屈了千金。”
　　“客房收拾好了。”云展屏和气地打断。溦涯起身行礼：“夜深露重，叨唠了。”
　　溦涯离去，云展屏关上门：“怎么，要有喜事了？”
　　云樵风陷入椅子：“溦涯救了云氏一命。”
　　“义父认为茵儿能栓住凤溦涯？”云展屏摇首，“……说句难听的，凤溦涯此人深不可测，两年前你把他逐出，再次留下此人，小女惶恐。”
　　云樵风长叹一声：“云儿你这就不行。接收溦涯的帮助，提出婚事，及至溦涯默许，都是为了‘利益’二字。今日若无溦涯，明日便无云氏，这门婚事濑儿也已同意。”
　　云展屏蹙眉，“亲事以后，溦涯免不了入主云氏，小女深知今日之事迫不得已，但更惶恐日后尾大不掉。况且他……不像是会给茵儿带来幸福的男人。”
　　“云儿说这种话，可要见笑了，”云樵风咳嗽起来，“为父看不出来？这亲事是他涉足试剑大会的入场券，希望这次他可不要让我失望，咳咳。”
　　云展屏上前抚顺他的气息，云樵风从瓶中倒出金丹服下：“‘月色’的安神丸……唉……云儿毋须担心，我看茵儿对溦涯公子上心得很，推了还要闹呢……”
　　云展屏迟疑片刻，缓缓道：“义父……小女有个不情之请。”
　　“说。”
　　“请让小女代云茵完成亲事。”

　　“……真的没生气？”
　　“我开心得很。”
　　墨九拉住她：“想不想知道你什么表情？”说罢装成老公公的脸，“就像这样。”
　　韫锦冷言道：“要不是说有烟花……我才懒得陪你。”
　　话音未落，一簇火花突然蹿起，在夜空中绽开万千芳华。
　　漫天绚烂后却是长久的沉寂，却见一个少年抱着爆竹从暗里跑来：“呜呜，对不起哥哥，烟花被小延弄湿了……”
　　韫锦挑眉：“找他干嘛？烟花不是官府组织放的吗？”
　　“喔，那个，”墨九别开脸，“那个、韫锦好像没吃什么东西，要不要去南浦试试昌昌烤鱼？”
　　流光溢彩，一夜鱼龙舞。
　　“……她是陆少渊的妻子？”两人正坐水煮摊边，咬着藕丸子的韫锦含混道，“你怎么不早说。”
　　墨九沉吟片刻：“韫锦，高兴吗？”
　　“干嘛这样问，”韫锦慌忙咽下丸子，“……还、还行吧。”
　　“韫锦一路陪着我，所以我希望离开前也能让你高兴——不过你说还行我就放心了。”
　　“什么意思。”韫锦声音僵硬。
　　墨九道：“门里安排我先到金陵，‘空青’就烦劳韫锦交给天夜师叔。”
　　韫锦却道：“什么时候走。”
　　赣江边传来船家的吆喝声，墨九遥看江上渔火：“一个时辰后。”

　　脚下是金陵繁复华丽的街道，行人小若虫蚁。他俯下身子看去——
　　旁边却有人拉住他的衣袖：“——当心。”
　　转身，他正站在摘星楼头，旁边站着……——迎着朝阳，那人面容颇为模糊，而拉住他的动作是那般小心翼翼。
　　梦境吗？一幕散去后，却是刚刚才离开的赣江。
　　送行的青衣越来越远及至被夜色掩埋，女子的低语犹在耳畔。
　　“到了金陵，问你的事……会有答案吗？”
　　眼前渐黑，只闻话声。
　　“还是墨九好……像这样的话陆少渊可是不愿听……”
　　“在金陵能见到你吗？想见你，想见你……墨九，我想见你。”
　　“你会永远等我的吧……”
　　……
　　“我的事……不曾想过隐瞒，只要你愿意，甚至可以无所保留……说这些，只是希望，小九不要一个人了。”
　　“……小九却比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幸福，想念小九的笑，可更想分担小九的孤独……只想让你明白，你，有我。”
　　“只要你不说再见，我就不会转身。”
　　说话声渐消，只闻潺潺流水声。
　　眼前骤然明亮起来，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自己坐在舟中，与水中流月对饮。
　　人微醺，月深醉。
　　一杯，一杯。
　　复一杯。

　　墨九醒来时，天方破晓，自己身处驶往金陵的疾舟中，周围一片静悄悄。
　　他仰头遥望天空——
　　星河寥落。
　　天角一轮残月，消融于越发明亮的曙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