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云韶杳

6、第五夜 惑夜

　　连夜赶路，即至南昌。
　　新余镇。夜市。
　　墨九甫一转头，身边空无一人。
　　一位小贩指着南方道：“跟你一起的那位姑娘好像被几个人追着往那边跑了。”
　　不多时，墨九追至一条阒静无人的小巷。遥遥便听见刀剑声，韫锦正和两名黑衣人激烈搏杀。
　　墨九冲上去——两人立刻抓住墨九向两边撕扯！一阵脱臼声，两人被甩出扑倒在地，就势匍匐，“嘶——”地放出两段肠子向墨九缠来。
　　墨九凌空后翻稳稳落地，攻击落空。两人尾随而至。
　　青丝飞扬白衣如练，墨九转圈俯身后半跪，肠子在他足下纠住，接着他双脚无骨般向前一滑一溜，划出一段圆弧，侧身一跳。撞击声，两人手绞到一处。
　　“砰”，两人消失于浓雾。
　　韫锦定定地看着墨九，心脏怦怦直跳，一半出于恐惧，一半出于兴奋。
　　星辉下的墨九，脸部线条鲜明，下颚微扬。桀骜张狂像天生的王，只一眼就移不开视线。
　　“认识吗？”墨九看着她。
　　韫锦下意识摇头，墨九没有追问，转身：“先回客栈。”
　　“小九……”韫锦从后面喊住他，“你怀疑我？……”
　　墨九顿了顿：“我不会查你的事。巨子选的人，我不会不信。”
　　“……你一点也不怀疑？”韫锦忍不住道，“在成均馆那样的我……你，一点都不感兴趣，我的事，你一点都不想知道？”
　　夜风吹过街道，微微吹起墨九的发梢。当久到韫锦以为他选择沉默时，墨九却缓缓道：“不管是怎样的你……不都是同一个人吗？”
　　“那小九又是怎么想的？”韫锦不肯罢休。
　　“不是没兴趣……也一直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人？笑的时候是真的快乐吗？”墨九压低了声音，“可你什么都不说，也许是我不够可靠……有些事，等你想说再告诉我也不迟。先离开吧！”
　　韫锦愣了一下，然后心里窜起一簇喜悦的礼花，几步赶上挽住他的手笑眯了眼：“是！我也想知道小九的事呀……”墨九有些别扭地别过脸，韫锦忙低头藏住笑容。
　　那句话……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想让我多倚靠你一点。
　　是这样吗？……是这样吧。

　　杭州城里的月光像细腻的网，让人无从逃匿。
　　云氏财行。
　　“老爷，菱园的人还等在外面要讨个说法。”管家急声道。
　　案上摞满账册，围坐着一老一男一女。老人头也不抬、声沉如水：“那就让他们等着。”
　　管家方去，那叫云展屏的女子便冷声道：“居然有人偷换设计？可恶，为什么在这节骨眼上——”
　　“有理也说不清，把款子垫上堵住那帮人的嘴是当务之急。”云湍濑翻着账册，一目十行。
　　云樵风长叹一声，身子陷入椅中，“……除了他，现在谁还能救我？”
　　“他？”白衣男子疑惑地问。
　　老人十指交叠，眼神深邃。
　　共享明月的杭州清幽地，花间疏影中，一白衣青年携一老奴对月独酌。
　　“老奴愚昧，为何要把羊脂白玉当给云氏。”老奴蹙眉捋须。
　　青年望着樽中月影：“只为有一天，亲手拿回罢了。”

　　快到客栈时，韫锦拉住了墨九。
　　“陪我去江边，好么？”
　　墨九打了个水漂，破碎的涟漪中他看见韫锦的脸。
　　“你今天对我说的话……我很开心，”韫锦缓缓道，“我的事……不曾想过隐瞒，只要你愿意，甚至可以无所保留……说这些，只是希望，小九不要一个人了。”
　　墨九看着渐渐平静的水面，沉默不语。
　　“我知道，两年前你被人孤立。但是……小九却比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幸福，想念小九的笑，可更想分担小九的孤独……只想让你明白，你，有我。”
　　墨九又打了个水漂：“……别说这种——”
　　水面不复平静，韫锦从身后搂住墨九。墨九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一动不动。
　　“只要你不说再见，我就不会转身，”韫锦伏在他背后，低声道，“……墨九，我……我——”
　　墨九却把她的手拿下，转过身。韫锦愣愣地看着他。
　　“……韫锦……”墨九口气轻却坚定，“韫锦对我而言……像宝石一样珍贵……所以……不要逼我说出伤害你的话……”
　　韫锦像被当头浇了一桶冰水：“……什么意思？

　　回路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气氛尴尬。
　　韫锦想起姐姐的话：“……抱着喜欢的心情待在他身边，绝对是种痛苦，一旦他察觉这种心情，他会第一个走开。”如今一语成谶。
　　她停住脚步，看着墨九离她越来越远，她太得意忘形，那只不过是一句安慰的话……他心里的墙从不曾为谁动摇过。
　　墨九回头，恰恰看见韫锦转身跑开：“韫锦——”
　　正想追上去，前面却有人喊他：“墨九？！”
　　墨九猛然回头，见一素衣女子站在眼前。
　　那女子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墨九……是你？”
　　“是你……”墨九默默重复着。
　　女子眼里泛出水光，身子向前一倒，靠在墨九肩头。

　　“我的小锦儿，这样的表情不对劲啊，早上和墨九来酒坊看师叔我，还精气十足呢。”墨源看着自斟自饮的韫锦，兴致上来了，“告白了？……说什么了？”
　　韫锦重重放下酒杯：“考虑。”
　　不料墨源眼儿一翻：“……那有什么好伤心的。”
　　韫锦一脸疑惑。
　　“不要用正常男人去衡量墨九，有谁比我更了解那孩子，”墨源叹了一口气，“知道他最恨什么——口头上的承诺。如果不能确信会让对方幸福，别指望他说什么甜言蜜语。”
　　“说句好听的……又不会死。”韫锦喃喃道。
　　墨源饮下一杯酒：“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墨九有个哥哥，兄弟感情很好，后来两人被迫分开。他哥哥答应一个月后来找他，结果一晃十二年过去，音讯全无。承诺什么的他根本不会相信。”
　　“……”韫锦将杯中之物饮尽。
　　墨源拍了拍她的肩膀：“打起精神！那孩子虽然不说，但我看得出，他是不会放过你的……因为所有人都以为他喜欢孤独时，只有韫锦你……知道他还在等。”

　　回到客栈，已是深夜。
　　墨九房中还亮着灯，韫锦徘徊良久，正欲敲门，里面却传来一声抽泣。
　　韫锦身子一僵，而后一瘫，最后转身离去。
　　门缝里看去，床上躺着的女子在梦中轻声哭泣，床边的墨九正为她拭泪。那动作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很温柔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