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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夜 逢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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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渠后到了九壶镇。
天色渐黑,华灯初上,九壶镇较之灵渠镇更为喧闹繁华。大街上人来人往,比肩接踵,吆喝声此起彼伏。流浪艺人街边表演:鱼龙潜跃水成文般的弹唱中,胡琴拉出了明亮柔和的声线,合成落月摇情般舒缓的小夜曲,听得人心头一快。
这时,他突然感到有人跟着他。
往左一看,不远处一个青衣女子姿态端庄地走着,与常人无异。
墨九移回视线,又猛地转回头。
那青衣女子对他露出了调皮的笑容:大眼睛,翘鼻子,肌肤胜雪,长发如瀑。青色百褶纱裙逐风轻动。
墨九看着她,目不改色,步不停速。
她挺起胸开始走正步,引来路人的侧目。她瞥见墨九把头转了回去,于是踮起脚尖转起来,走着舞步。
看到这般天真烂漫的姑娘,连路人也忍俊不禁。
墨九没法不看她,可是一转过头那女子就扒下眼皮吐出舌头对他做了一个鬼脸,挤出胜利之微笑。果然——
“砰”的一声,墨九径直撞上了路边的招牌。
人群发出哄笑声。
墨九揉着额抬起头,那女子已转至身边,笑弯了大眼,递来一个青苹果:“给。”
墨九接过,见她手上还有一个:“韫锦,你来这干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韫锦咬下一块苹果,扫了他一眼。
“……很好吃!”
墨九看着她乌溜溜的大眼睛:“……想骗到我是没可能的。”
“我没有。”无辜的声音。
两人沿着街边走着,眼前鱼龙乱舞,流光溢彩。
“……哥也喜欢跟我玩吧?”韫锦突然指着墨九的脸道,“都写在脸上了。”
墨九不知如何应答,默默咬了一口苹果。
突然有人高喊:“有人拿果不给钱了!快追!”
话音未落,韫锦大笑着抓着墨九的手往前冲去,几个彪形大汉飞奔而来。
韫锦正跑着,却发现周围的景物一动不动。回头一看,几位大哥铁塔般矗在眼前。
墨九一边死扣住她的手,一边将碎银交给大汉:“……这是我妹子。”
大汉走了以后,韫锦没趣的说:“小九一点都不好玩。”
“少来——你到底来干什么?”墨九放开了她的手。
“实话?”
“实话。”
韫锦低头一笑,看着墨九:“陪你。”
“……”墨九别过头,“别说这种话。”
“说说又怎么了?”韫锦突然一笑,“……你想哪儿去了?”
墨九正色道:“是不是偷跑出来的?我有事,没时间理你。”
“不是,”韫锦答得一脸坦然,“我也有事,顺路来理你一下呀。”
“接到任务了?”看见韫锦的表情墨九笑了。
“原来如此……这次真的要好好做啊!有什么要帮忙的,跟我说。”
“真的?”韫锦眨着眼睛,“帮忙的事……我倒有。”
“何事?”
“陪我。”
“……”
月上柳梢头,花市灯如昼。
韫锦捂嘴弯腰笑个不停,几乎是由着墨九把她从人堆里拖出来。
“怎么笑成这样?”这样说着,墨九也忍不住跟着她笑。
“不行、不行了,”韫锦捂着肚子把头埋在膝盖里,“那酒杯怎么能‘嗖’地一声从桌子里拔出来……”
“别蹲这……”墨九看了看四周,伸手想想把她拉起来,但韫锦一动不动,“韫锦?”
“墨九……”韫锦的声音闷闷地从胸腔里传出。
“……分手吧。”
墨九没有说话。
韫锦站起身,脸上没有了笑意:“就在这分手吧。”
墨九回过神。
“第一次任务,我想回去好好准备。”
墨九收回了手:“也是……有什么事叫我一声。”
韫锦露出笑颜:“听说我的搭档很厉害……长得帅,心肠好,脑子聪明,武功超群,性子耿直不会抢功……我想我快爱上他了,怎么办?”
“……那我就放心了,”墨九由衷地说,片刻后又补了一句,“最后那句不要乱说,先把份内的事做好。”
“此次一别,不知何年再见,”韫锦看着墨九的眼缓缓道,“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我说过了。”墨九冲她笑。
“……傻瓜,”韫锦背过身,“这次可是要离开很久呐,不会说些别的吗?比如说……舍不得我、留下来之类……的……”
话到后面渐如蚊蝇。
墨九看着韫锦的后背:“说这些有意思?”
韫锦沉吟片刻:“行——看不见我之前不许转身!”未等墨九回答,她便走开了。
韫锦走得很慢。墨九站在原地,一直看着拥挤的人群将她吞没,一言不发。
虽然没说什么过份的话,但是感觉像是大吵了一架。
韫锦走到第十步便转过身,却看见墨九已向另一头走去。指着他的背影韫锦气得直跺脚:“——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朽的大、木、头啊!”
说完,韫锦很快平复了心情,嘴角轻扬。
……无所谓,你也走不远。
漯河郾城彼岸寺。
琉璃剥蚀,朱红淡褪,画栋坍圮。唯有野草生的自在,古柏愈见苍幽。
旅人甫一转过影壁,那假山背后便传来颤颤一声:
“留步。”
夜雪初霁,老人身上已积了层雪。面上一目已眇,皱纹如白石上的嶙峋。此人雕像般木然站立,和假山浑然一体。
多少岁月在这对视中呼啸而去,老人向旅人深深俯首。
“洛阳凤府老仆,见过大少爷。”
旅人微微发怔,温言道:“在此等候可久?”
老人握紧手中的拐杖。
声音如地下岩浆,低沉而汹涌。
“从十年前洛园那场大火,一直等到今日!”
不知是否因为韫锦,墨九梦见了关于吵架的事。
吵架的对象陌生又熟悉。
梦中的自己莽撞而冲动,似乎回到了十九岁之前。
周围景色昏暗,他冲上去按住那人的肩。
“做兄弟的不只有今生,还有来世……来世我还是这句话。”
那人没有回头,他听不懂“他”的语气:“做兄弟的,只有今生,没有来世。”
眼前场景一转,似在一场酒宴,高朋满座,胜友如云。
他面色僵硬,“他”举止从容,两人远远隔着就席。
推杯换盏声中,隐约听见仆人交头接耳声。
“……又吵架了?”
“是啊——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喧闹声渐远,似乎又跟那人独处,那人的声线外热而内冷。
“不要和我称兄道弟的,只是朋友而已——‘兄弟’这两个字,说出来是要负责任的。”
自己摔了什么,声音烦躁而粗暴:“什么话!你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
梦境错乱繁杂,最后一个场景,半昏半醒的他被人塞进一个木箱,那人从外面用锤把所有口子封死。他拼命用肘捶打,无济于事。
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充塞着浓浓的火药味。
一阵颠簸后突然没了支撑,他连同那箱子被人抛进了半空中。
箱子凌空爆炸的那一刻,他的灵魂似乎脱离了□□,俯瞰这一幕——空中的大火球砸入冰凉的海水,溅起千万片水花!
墨九从噩梦中惊坐而起,大口喘气,浑身湿透,似乎真的走了这么一遭。
此时夜深人静,清漏声与鼾声交织成一片,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