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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夜 旅夜 ...

  •   灵渠镇。
      沉寂的青石街道,愈发模糊的行人,愈发清晰的跫音,晶莹的天空调出一抹灰蓝。晚风渐起,吹得这个边陲小镇满是寂寞。
      然而酒馆里还有些嘈杂,老板娘将一壶陈年老酒在案台上推给墨九。
      “这酒可是要和别人一起喝?”
      墨九一怔,想了想,点了点头。
      老板娘掩嘴一笑: “可真是懂酒的人,这酒一个人独吞可不行,得两个人或者更多一起喝才有味。”
      墨九试了试酒壶上的提绳,很结实,然后稳稳提了起来。
      老板娘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眼睛渐渐被那迷离的光染得有些寂寞了。
      “再来。”
      灵渠镇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墨九提着酒在街上走着,路边灯笼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得长而又长。
      流浪艺人坐在墙角,无聊地敲着梆子作陪。路边小摊上几个人影依稀。一只狗,用鼻子在地上嗅着,慢慢地来回走动。
      而今夜月华如练,一地水银,美不胜收。
      墨九来到河边渡头,把酒放在行舟上,自己跳上舟后解下缆绳。河水很急,小舟随着水流冲出,微微颠簸。一路上寒水白石,山川寂静,当空一轮缺月,凄清孤傲地高高悬挂。
      墨九将酒揭开,觞摆上,自斟了一杯。举至唇前,久久不饮,最后一斜,将杯中之酒倒入江中,将水中映着的一轮明月打成片片涟漪。
      再一杯,确是毫不犹豫自个儿饮尽。
      更一杯,复倒入江中月。
      一杯一杯复一杯,人微醺,月深醉。
      行至一处,水流减缓,似撞到了某物,直直停在河中。

      伏凌山,夜雪。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幂雪初降,天地浑然,茫茫之白由东至西覆盖了整个山头。
      天地希声,万籁皆寂。伏凌山建筑群在这风雪之夜愈发渺小至几不可见。
      “这雪到了江南一带,可就小了许多。”慵懒地声音传来,帘前,一个素衣女子捧着暖炉站着,飞雪飘进来打湿她的睫毛。
      室内空旷,摆设朴素。茶几上置着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热气却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冰渣。一旁卧着个紫衣丽人,手捧一卷医书,眼眸半垂半闭,似看非看:“江南便是冬雪也稀罕。”
      素衣女子转身看了看空无一物的竹架子,叹了口气:“鹞儿不在,跟你说话也这般无聊……话说那鹞儿不在也有几个月了,信还没送到?”
      “按这脚程,应是到了漯河。”紫衣丽人翻过一页医书,淡淡道。
      “信上写了什么?”
      紫衣丽人手指着医书道:“此疾。”
      “他?”
      紫衣丽人颔首。
      虽隔一层雾气,素衣女子仍看得见清了所指之字,忍不住叹道:“真是天命……连赤练之劫都熬了过来,却要死在这种不治之症上。”

      一只鹞疾行于千山暮雪中,爪上系着通信的小竹筒。
      数月的旅程同样让一只鸟疲惫不堪,鹞子在中途一个村落落脚。谁知甫一落脚,噩运降临,一块石子擦着它的爪子斜斜飞过,雪鹞惊飞而起,却被树枝缠住。
      折枝混着厚雪砸下,一个黑影扑腾飞出,追上的孩子们懊丧得大叫,而后悻悻离去。
      “啪”地一声,一个小竹筒从树上落了下来。
      落在后面的女童好奇地捡起来,解开小竹筒上几乎磨损的丝绳,倒出一张被卷得极小的纸来。
      女童展开,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看不懂的字。前面有人催她,女童便把竹筒扔在一旁跟了上去。
      雪水渲开了纸上的炭迹,遗落的信渐渐被雪花覆盖。不一会儿,仅能看出前面几行字:
      “……玉恐为“渐冻”之疾,此病……”

      一路向南,飘雪渐稀。
      隔着连亘的山脉,一排脚印延伸至天尽头。断断续续的雪花,如飞鸿踏雪,慢慢擦去了本便不深的足迹。
      旅人已经遥遥望见远方的村落:炊烟升起,灯火依稀,为这冰天雪地带来丝丝淡薄的暖意。
      风雪愈盛,旅人拉紧斗篷加快脚步,身子却莫名其妙地向一旁歪去。
      “……玉恐为“渐冻”之疾,此病初行不稳。”
      旅人及时稳住身形,侧头看见旁边有一棵枯树,正想扶着它把脚从积雪中拔出。然而伸手抓住的是虚无。
      “跌倒日益,不能衡目与物之距。”
      雪花落在旅人虚握的手上。
      “后不能书。”
      “渐不能语。”
      “疾虽慢,侵不间断也。”
      “此病非为膏肓之际不能确,鉴公子此前种种,玉深感惶恐。望公子前往止步之峰寻高人再诊。带此信与峰主薛某。宜早不宜延,慎记!慎记!”
      旅人扶住枯树拔出深雪后,身子趔趄了好一会。他用力拍下身上的雪,稍稍调整行囊,继续一深一浅向远方灯火明灭处走去。
      马厩里传来马叫,栅栏吱呀了一声,昏昏欲睡的客店主人一惊之下,恍惚看见一个满身是雪的旅人走进。
      “客官……可是要……住店?”
      旅人走至台前,主人方从微醺中醒来:“这雪可……够呛,要不要……先来几杯……暖暖身子?”
      旅人点头,主人推给他一大杯烧酒。
      烧酒像火焰般从喉头烧至胃部,这样一来身子确乎有了些暖意。
      “好酒。”
      主人得意地大笑:“那是!……要不要陪我……喝几杯?”
      “旅者不敢深饮,浅酌倒无妨,”旅人温声道,“但想先请教店主人,今天什么日子。”
      “日子?”主人搔头,“啊!……一月……十九?对!十九。”
      “十九?”确认般重复,旅人先是微惊,然后展颜一笑,“……真是巧。不消你说,今晚我也要喝酒。”
      “那就好!好!”主人拍开了酒壶上的封条,“酒啊,不是我……不留你,是因为……今个……有人要!”自己先满满喝了一杯,再倒,又自己饮下,大呼一声爽,方将第三杯推给旅人。
      台上有个阶梯状计时用的烛台。旅人数出二十一根首尾相连的灯芯草,从最上面一根点亮。
      “难得好兴致,便陪你喝到灯芯草烧完为止。”

      似乎有什么轻柔地飘到了他的脸上。墨九睁开眼。
      眼前是旁逸斜出的花枝,花托深红,花瓣洁白,薄如蝉翼,花心带粉,花小而重瓣,有桃的盛,而不失梅的神。
      醉前河岸梅花犹未绽。难道一夜春风来,便千树万树地开了?
      他此时却在一个庭院里,周围开满他叫不出名字的小而繁复白花,风一吹,便欣欣然离了枝,落一地浮华。
      他似在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
      风盛满园花乱飞,渐渐花了他的眼。
      然而天色骤黑,待光亮出现时,周围景色已变成陌生的城镇。他浑身湿透站在楼下,隔雨向楼上望去。
      楼上的帘子微微一拉,仿佛是一个女子的侧影,但是他还没看清楚,眼前的景色一换,变成另一条安静的巷道,似乎是他刚刚走过的那条。
      但是他不是孤身一人,而是背着另一人气喘吁吁地跑着,这样跑了足足一条街,背上的人脸上一脸安然。
      不知为何,他心里也是一片宁静。
      太阳穴突突地疼起来,墨九睁开眼坐了起来:自己犹在船上。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梦境散去,墨九看着越来越深邃的夜空。
      月明星稀,可视的不过数十颗。下意识数了一下,二十一颗,二十一岁。
      ——想起来了,这是他买酒的原因。
      墨九默默看着天河水影里的星星——
      微弱,微弱如将熄的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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