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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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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是一个认床的人,但是那天晚上我在姐姐床上滚了半天也睡不着——虽然姐姐的房间比我那干净整洁多了,还有股很好闻的味儿。
终于,我忍不住一跳而起,蹑手蹑脚地向墨九房里走去。
门微微开了一条缝,透着些许橘黄色的光辉。我看见姐姐坐在喂身边睡着了,她和喂的手却仍旧十指相扣。这一幕安静得觉得连风吹都是噪音。
但是即使这般疲倦姐姐也睡得不安稳,我还没站稳,她就警觉地直起身子向门外看来!
我老老实实推开门,老老实实在姐姐身边坐下。
“明天去先生家住,因为最近实在没有时间管你了。”姐姐冷淡地说。
听到这样的口气,我的心很不是滋味。虽然明白喂在她心里是永远的第一……
“姐姐不喜欢我了吗?”我涩涩地问,“那些话只是想帮姐姐留下来……不要因为这个讨厌我,好吗……”
姐姐对我轻轻一笑:“姐姐知道。但是大人的世界你还有很多地方不懂,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听姐姐的话,等墨九好了我再接你回去。姐姐不讨厌你……你知道吗……”
当时只是简单的为这道免死令松口气,而现在的我已经全然明白了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我憋了好久才说出着句话:“……我、我不讨厌喂呀——我……他,会死吗?”
“会,怎么不会,是人都会死的。”姐姐的语气前所未有的疲倦。
这样的姐姐,太过脆弱。
我肯定的:“哥哥不会死的。”
然后我接着说:“哥哥不会死的……所以不要赶我走好吗,姐姐。”
姐姐给我的,却是从未有过的沉默。
那天晚上不知怎的眼角就湿润了,我抓住她的衣角:“……我……我喜欢哥哥行不行!你不要赶我走,好吗?”
姐姐的眼神我读不懂。
但是,我知道我完了。
我觉得我快要哭的时候,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不起,还有一件事没告诉姐姐……刚才姐姐出去的时候……哥哥有吐黑血……”
姐姐挑眉,微微睁大眼睛。
“……我就推了推他……”
逃回姐姐房中时,我把头压在被子地下,压抑地痛哭起来。
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向下落,最后哭惨了眼泪从鼻中,口中流出来,又很快被床单吸收。最后,眼泪酸而红肿,喉咙也哽咽住了。我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蜷成小小一团在床上昏昏睡去。
我梦见许多离奇的事,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我还梦见一个面容模糊但是隐约觉得像喂的人一边笑一边坐在墙角,咳出来的黑血染满了前襟。他手里还拿着一条银环蛇,有力一捏,毒素从毒腺里渗出,他仰着头,像迎接甘霖一般舔舐着落到舌上的毒液。
这场景……熟悉……熟悉得……那人……是谁……
他把蛇缠到我身上,看着呆若木鸡的我他开始放肆地大笑,从地上捡起一杯刚挤出来的蛇毒,向我递来,在我张嘴要喝的时候,他大笑一声,一股脑儿自己喝下!
笑声……猖狂的绝望的邪魅的笑声……虽然长着和喂一摸一样的脸,但是绝对不是他!不是他……!
在我纷乱复杂的梦境之外,一墙之隔的现实中,昏暗的灯光下的里姐姐和池大夫站着低语。
“把那孩子留在这屋子里——他现在很有、更有价值,”池大夫靠在垫子里悠闲地说,“这不也是当初你们收养他的目的吗?而且那孩子也被你们迷住了,顺水推舟两全其美,不亦乐乎?”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想也不用想我的眼睛睁不开了……丢脸。
我在痛恨失控的同时开始裝出一份万事浮云的大佬样,但是姐姐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让我转悲为喜:“最近先别上学吧,留在这儿照看哥哥。”
这一喜短暂的闪了一下,看到她手心绣帕上斑斑黑血,我不由紧张起来。
池大夫就在我旁边,我想了想试探地问:“吐黑血,可以喝蛇毒来治吗?”
那个悠闲的大夫看了我一眼,虽然只是淡淡的一眼但是我觉得整个人都被看穿了:“以毒攻毒倒是可以,但是在不知道是什么毒的情况下,这个方法太危险了。”
我沉默了半响,一边想一边看喂一边犹豫,最后我轻声道:“……哥哥被谁害的?……我是说,知道了也许会有……线索。”
池淡风喝茶的手停顿了一下,姐姐眼神一动:“你不需要知道这些……”
我低声道:“你们……当然不必告诉我……我……也是道听途说……能让人吐黑血的,像魍魉谷赤练血玲珑……或者——”
“不可能是血玲珑。”姐姐很快反应。
池大夫则冷冷注视这我。
这样氛围下我的声音自然是越来越小:“……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镜楼借鉴参商炼出来的沥血丸……”
他们没有问我一个小孩如何知道这些,我正盘算着怎么编排和继续下去,池大夫突然道:“如果是沥血丸,用什么法子?”
我顿了好久:“……直接喝银环蛇的毒液,至少一碗。”
“知道了,小远,你休息去吧。”姐姐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急了起来:“……我……不会拿哥哥的命开玩笑!”
最后还是被姐姐送出门外回房温习功课。她刚关上门我就贴上耳朵听。
“……难道你也信孩子的话……?”姐姐的声音。
池大夫淡淡道:“实不相瞒,刚才要跟你讲的法子,跟那孩子说的如出一辙。墨九跟别人不一样,这次能严重到这个地步,只能是专门针对他的沥血了。”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若真是那样……那喂一定很痛苦了?
“可要提炼出那么多银环毒液,我并不擅长。”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姐姐弄回了银环蛇。那些吓人的大家伙就放在院子荫庇处,盘踞着,缠绕着,眼眸在黑暗中闪着光,咝咝地吐出信子。
这是不是代表我的法子通过了?
池大夫百感交集地看着银环蛇:“当年这可是修竹师姐的标志,要是她在肯定知道怎么弄……唉,要是我不幸被毒死了,墨九你可就欠我老大的情了。”
午后,阳光温好,天色晴明。被警告一万次不准靠近银环蛇的我,在离蛇笼很远的紫藤花架下漫不经心地看书。
与其说是留下来照顾哥哥,但是现在更像是把我软禁了。
当然,我也太奇怪了……是我也不会轻易放过。
看着闪着粼粼银光的远处,我阖上书,偷偷看了一眼房内,姐姐还在和池大夫讲话。我立刻从一旁的袋子里拿出装备,并将一个草扎放在花架下,猫着步走了过去。
……直到与银环蛇四目相对。
与它简单的行礼之后,我伸出手,摸了摸它的下颚,很不错,似乎它觉得很舒服。
这样做时,我心里还是毛成一片,毕竟两年不做这个了,手法都生疏了。
果然!让我准备进一步试探时,银环蛇惊跳起来,一口向我的腕上咬开!
但是它“咚”的一声就无力垂了下去,我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 孩子,蛇可不是用来玩的。”耳边,淡淡的,是陌生男子的声音。
很温和,很醇厚,就像是外面温暖的阳光。
我转过头,顿时天雷——“喂?!”
那人也微略惊了一下,还以为我在表示不满:“对不起……我路过这里,却看见你在弄蛇。”
我回过神来……此人不是喂。
第一,他脸上没有那道疤。
第二,喂从来不叫我“孩子”。
但是,除此之外,全都是容易令人混淆的五官。
……难道是,第四个人,神秘的客人?
要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熟悉感。
隐蔽的紫藤花架下,我隔着藩篱看着被栅栏的藤蔓掩映着的路人。
他看我的眼神……不喜欢,很不喜欢。
在花影中他淡淡一笑,把脸上的戾气全部收敛了:“为什么要弄蛇呀?”
“哥哥伤的很厉害,我要用银环蛇的的毒来为哥哥治病。”我回答得一脸坦然。
那人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说不清道不明,仿佛凶神。
他迟疑好久,道:“看来你……舍不得那个哥哥嘛。”
说这话……唉,男人之间说这话……
“当然舍不得了。”算了,有什么说不得?
阳光照在那人的眼角,让整张脸都柔和起来,明亮的视线中甚至可以看到两鬓中夹杂的银丝。他已年老,不复年轻。
但是他脸上分明是痛苦,是怨恨,是烦躁,是不解……我不由向后退了一步,看着种种惊鸿而过的表情渐渐转为无奈。
“可是,这户人家在软禁你呀。不让你插手,不让你出门,不让你离开他们的视线一步——这跟以前的生活有什么两样。”
我震惊地看着他,他知道我的事!
他知道我曾经是镜楼的人!
他……他要来干什么?想告诉姐姐我的来历?还是想借我的手除掉喂?!
我哆嗦着想逃,但是身子却向前一迈:“你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只要有他在,我在这里便呆不下去。
那人淡淡一笑,只一句话便令我彻底害怕,“凤远,跟我回镜楼。”
我像是突然被掐住脖子一样,喘不过起来。
那人从藩篱间伸出手,向我伸来。
我木鸡一样呆站着。
镜楼?!镜楼!!!!
不!那个地方……梦中的鲜血和尸体……!!
我捂着头,头痛欲裂,连连后退。
那人还是抓住我了!我浑身一哆嗦,他却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我心里莫名涌现一股力量:“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滚开!”狠狠地狠狠地,眼睛里满是凶恶的光芒,仿佛直面的是一匹野狼。
“凤远,不认识我了吗?……”他的手把我的头按向他。
“你是人贩子!人贩子!我不会听你的!你再这样我就叫了!”我压低声音呼道!
“行啊,那你叫啊……”那人把我抓到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说话时,还有气流喷在脸上。
“真是傻子……怎么会那么傻……你跟他们不是一伙…怎么,在墨九那里住了两年,连以前都不如了?”
口吻这样平静,但是扼住我脖子的手,却加大了力度,不断的收紧、收紧!
无法呼吸!
“坏、人!坏……人!!!”我忍不住高声尖叫起来,“救命……救——!”
姐姐冲出来的时候,我躺在花架下的摇椅下,假装紧紧闭着眼睛,手在半空中狂乱地抓着。口中喊着:“我不怕你!不怕不怕你——”
这便说到了我记忆里残余的记忆。
自我被生下来以后,便无时不刻不被浓重的黑暗笼罩。
我血里流着一种叫“镜楼”的毒,曾经和许许多多的童子一样进入那个修罗场,学习搏杀和毒药——唯一与他们不同的是,我逃出来了。
直至现在我也不知道帮我逃出来的是谁,他们是如何帮我逃出来的。我逃出来以后,在苦竹苑里提心吊胆地过着非人的生活——当然这指相对于平常人,在镜楼,这样的生活可胜天庭。
蜿蜒的血,成堆的尸骨并不曾放过我,即使我已经走到太阳底下,他们也执着地将我拉回深渊。
……那一天午后,那一件事,确实像梦。
是恶梦,我最怕的恶梦。
可他为什么……长得跟喂那么像……为什么……如此的熟悉……
姐姐最近被喂整得焦头烂额,我的小伎俩轻松过关,虽然事后回想还是一身冷汗,总是摸着自己光洁的脖子……摸个不停。
但是喂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最近他虽然不吐血了,但是从池大夫和姐姐遇见阴沉的脸色可以看出——喂的病情恶化了。
喂本来就瘦,这一病下来,简直就是皮包骨头——让人不忍目睹。
我看见姐姐握着他的手,不停叫他的名字,轻轻的、压抑的直到悲哀的绝望的,但是不管怎么叫谁叫叫什么,喂都毫无反应。
即使在这样凝重悲伤的气氛笼罩下,那客人的房间仍然紧紧关闭着。
每每经过那扇紧闭的门,我都有说不出的复杂的感情,惶恐,害怕,好奇,渴望……
池大夫摇了摇头继续研究银环蛇,姐姐交代我看好喂便直接出了门。
我静静坐在喂身边,看着那张脸。
什么时候……已经离不开那张脸了呢?分明是讨厌的脸啊,但是还是不舍得。
喂!这个时候喂动了动。蹙紧了眉头,伸手想抓什么。
我急忙把手放在他手里,他立刻抓紧,我感觉我的骨头都快错位了。
疼,好疼。
喂咳嗽着,挣扎着——低声喊着什么,含混不清,我赶紧凑近了听。
他喊的是“哥”。
哥……哥……
我条件反射地想到藩篱之外那张熟悉的脸。
哥?!
哥?……
这样念着念着,又咳出黑血来,我赶忙用手帕擦去他嘴角的污血。见他眉头纠到一处,痛苦得不得了一直叫哥的样子,我低声道:“你哥哥在哪里,在这里吗?”
他居然听得清楚,点点头,含混地说:“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在那间锁起来的门里吗?”我的心一阵紧缩。
喂点了点头。
“……我去叫他,好不好?”
喂没有说话,但是不再咳嗽了,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凝固,不复刚才的清醒。
我将周围收拾好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那间房外,拼命地询问、敲门。
我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凸显门内冷酷的沉默。
一遍一遍地敲,敲出来的仍是冷漠,就像姐姐一遍一遍喊喂的名字,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最后手都敲红,嗓子也喊哑,那扇门还是如此残酷地矗立着。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门,是从里面锁还是外面锁?如果是喂把哥哥锁起来了,那就算哥哥想出来也没有办法。但是……就算无法出来,至少也应该吭吭声吧?
想着前几天上学前看到这门分明开了一条缝……
那应该并不是从外面锁的吧……
门里,到底住着何人……
回到喂的房间,看见他的脸再次死灰昏了过去。刚才那一折腾让我颇感无力,小声地和喂说对不起后,我竟然趴在床边睡着了。
……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睡着?!……
——那个时候我睡着了,所以我并不知道,在不远的房间里池大夫同样倒在床上,床脚的迷香堪堪燃尽,只剩一地余烬。更不知道,不久有人推门进来,来者却不是姐姐。
我不知道那个人,怎样地看着我,又是怎样地看着喂,怎样把手伸到喂的脖子上,死死地掐住直到喂咳嗽起来,灰白的脸涨成紫色,又渐渐平息,归于灰白。
第二天醒来时,却听出了久违的欢笑声。
是姐姐的,声音里多出来不易察觉的惊喜和欢笑。我跳起来,看见池大夫和姐姐正围着喂,喂仍是闭着眼睛,但是感觉脸色却没有那么吓人了。
池大夫和姐姐眼下都有深深的黑眼圈,我看了看窗外,已经是黄昏了。
“哥哥怎样了?”我问。
姐姐转过头来,我看到了久违的笑容——很浅很浅,但是足够照亮一个阴郁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