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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

  •   在洛园最深处——于那最偏僻荒凉之处,溪水长流,如鸣佩环,以其境过清,不可久留。但是,这遗落在繁华之外的清幽,才是那人所在。
      走进去时,物是人非。
      ——很普通的二层民居,甚至因为长年缺乏修缮而显得更加破旧。院子里满是落叶,空地上有一个石做成的棋盘,上面已经蒙了一层灰。
      我不由升起不祥的预感。
      “小远吗?”
      熟悉的、陌生的、被岁月磨得微微沙哑的声音——一个素衣女人拿着一把扫把,用空洞的眼睛向他看来。
      ……是姐姐。
      十年的时间让她消散了当年的光华,但是不变的仍是骨子里的神韵,随着年代的增长如一壶竹叶青那般醇厚。但是,她看着我的眼睛——空、一片空,
      但是很快那张脸就展开了笑颜,遮去了双眼的空茫:“我才刚回来,院子还没怎么清理,不妨先进来坐回吧。”
      十年前唤我回家那般自然。
      我走进屋子,屋子不知为何显得空旷——被蓊郁的树冠染绿的天光照得内堂愈发幽静。竹椅,竹凳,竹桌……一手摸去,一片冰凉。
      有人靠近,我反射性转过头,那手就摸上了我的脸,在我腮边点了一下。
      姐姐把茶壶放下:“比以前瘦多了。”
      她和和气气、安安静静地在我对面坐下:“远儿不喝吗?——”
      我心头一搐,直视她的眼睛:“我来就是为了找他!——他现在人在何处?!莫不是怕了不敢出来?!”
      话音刚落,姐姐突然手一扬,长剑飞出,我侧身一闪,却不料那柄长剑指向的不是手肘而是剑鞘:“——拔剑!”
      抬起头,对上姐姐依旧隽秀的眉目:“你现在的对手,是我。”
      顺着剑刃清冽的光看上去,剑柄处刻着“水天”二字。
      ——喂的佩剑。

      “我要战的不是你,而是墨九!”我的声音压抑得如从地底发出,“他的战斗,没有那一个人能顶替得了!”
      口上说着,脑子里却全是不好的预感。因为满是不好的预感,所以要更大声地说话。
      我环顾四周,一层尚算干净,但是从楼梯以上,却仍铺了一层淡淡的灰,仿佛许久没有人来过。
      我走上去,二楼还是有四间房,三间房门半开,一间关着。
      我下意识地走到门前,记忆与现实重叠,我把手放在门前。正迟疑着要不要推开时,风来了,虚掩的门被吹开。
      ——竟是如此轻易被打开。
      里面的摆设却与其他房间别无二样。
      然而正中却放着一枚上等的羊脂白玉,玉身在交错的天光中温润细腻。
      视线往上移,穿出了窗口,看到了后院、后院一处石竹、石竹下一个土丘、土丘前一块木碑、木碑上——
      我停顿了一下,觉得有些好笑一般,转身下楼,撞上了要上楼的姐姐。
      姐姐的脸色有些苍白:“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我轻声重复,“当然是掘墓了。”
      姐姐伸手拦住了我:“何必执着?”
      “姐姐,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移开姐姐的手,擦肩走过,“你们要骗我,也得先让我看到证据。”
      交错的光线中。姐姐站在原地,我向楼下走去:“即使看到了证据,即使他死了也得任我处置,”我停了下来,“知道了吧——没有人可以替他偿命!”
      我脚步一动,姐姐的声音便传来。
      “不必了。”
      “那座墓,是空的。”
      “……”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因为这个人走的时候连尸骨都不允许留下。”
      “为什么……”脖子上突然多了一分凉意。
      姐姐的手,哥哥的剑,架在我脖子上。
      “这把剑的主人现在是我,你想要打败的东西,你想要的命——一概只能找我算!”

      事到如今已无可挽回——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呢?
      ——也许是那时。那时……
      喂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当我开始想他的时候,他回来了。
      当我第二天醒来路过喂的房间,习惯性地投去一瞥时——我看见姐姐半跪在地上,喂安静地躺在床上。我疑惑着走近,姐姐听到响动转身站起来,我还是看见了——
      带血的绷带,一圈又一圈落在地上。
      姐姐看见我的神色有些异样,立刻把我往外推,并拜托邻居送我去书院。我刚离开一步她就立马转身折回家中。
      放学后我几乎是立马奔到喂的房间——从来没有看到这样的喂,嘴唇苍白,双目失神,全身发热,拉开被子,便看见了裸露的胸膛上深深的伤疤。我趴在床边喂他喝药。但是喂把药全咳了出来……喂微微睁开眼睛看清是我后,脸色冷峻下来,一手把我推开:“不……不要你……”
      姐姐将我推到门外,我傻傻站在原地,看着姐姐忙着忙那,自己却不可以插手。

      本来以为喂第二天便会好起来,结果过了一夜喂都没有醒来,蹙着眉头,咬着下唇,水也不喝,饭也不吃,只有脸色变得越来越差。
      屋子里开始来了许多人,每每他们到访的时候,姐姐都把我关在房子里。
      ——喂果然与□□脱不了关系。
      半夜,起来的时候听到有老者跟姐姐说话。
      “……要不是寒扉来得及时,恐怕已经没命了。近来要不要多派些人过来,以免那厮趁虚而入。”
      “——谢谢长老,只是墨九先前嘱咐不喜屋子里有生人,这些事我们会小心的。倒是这段时间墨门就烦劳长老了。”
      老人身形一闪,灯光照到我的脸上:“——何人偷听?!”
      ——好、好强的杀气?!我哆嗦着站了出来。
      长老一眨不眨盯着我:“……他是墨九和你的——?”
      姐姐连忙摆手:“不是,只是一位故人的孩子。”
      “墨九喜欢小孩子?这倒稀罕。”长老淡淡一笑。我连忙低下头:“爷爷好,喝茶么?”
      “大人的事小孩别插嘴,回楼上去。”姐姐声音第一次透出了锋芒。
      “无妨……”长老捋须悠悠道。

      次日早晨我从房里出来时,猛然发现客人的门开了一条缝。当时心立刻怦怦跳了起来,想进去一探,姐姐却过来催我了,只得做罢。
      这次却变成了书院里教经文的先生接送我。
      实际上相处的时光他回到家哪一次不是一身带伤,但是从未闹成这样,我当时对他受伤的程度还很模糊,满心以为不管伤势看起来多么恐怖喂第二天还是照样把我拎起来把我丢给姐姐。
      可是这次放学后先生却把我扣住了,说这段时间要我住在他家。
      我听话地点了点头,但先生一转过头就被石子砸得捂头跳开,我转身向屋子方向跑去。一路上我被逆行的人潮挤得磕磕绊绊,从未觉得回家的路是这样长——
      刚打开门,便看见厅内一排黑衣人向我看来,冷冽的目光刀锋一般刺来,我停顿了一下,向楼上冲去,尾随在我身后的目光我让我脚底发虚。
      “不是说不需要人了吗——”姐姐的声音。
      一个很讨厌的男声:“对不起,身为墨门之主再容不得他这般任性——说句不好听的,至少我们得派人看他何时死去,你既是是墨者怎么不懂墨门的规矩?要是墨九能清醒他对一定能够谅解。”
      “你哪只眼看到他要死了?!”
      “哼,你算是巨子的什么人?这里还没你说话的份吧——”
      我推开门,里面同样站着一排人,围着喂像是参加他的葬礼一般。方才说话的是个高个子,高个子一看到我脸就绷紧:“怎么会有小孩乱跑?——拉出去!”
      姐姐站起来,在人群的间隙中我看见喂——他脸上不再是痛苦,反而很是忧虑挂怀,脸色也变成了恐怖的灰,看上去确实没有几分活人气。
      ……这是我认识的喂吗?
      这样的情形,有点熟悉。
      姐姐眼睛红红地走过来,不知为什么她脸上有五道很红的印子。姐姐拉住我就往外走,在楼梯上遇到了旁人:“师妹……”
      “知道了。”姐姐面无表情地说,把我送到我的房间。我看见客人的房间又关得死死的了。
      “姐姐,喂……要死了吗?”一进去我就直截了当地问。
      姐姐怔了一下,长久地沉默后点点头。
      当时我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没有多余的感情,就是一片空白。
      “姐姐刚才不是说不死的吗?”我匆忙地说。
      姐姐苦笑一声:“……你还是个孩子啊。”突然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语气里多了几分疏淡:“远儿应该会很开心的吧?”
      开心?开什么心?
      这不好笑。
      “你怎么逃出来的?不是叫你到先生家住吗?”姐姐自悔失言,转移话题皱起眉头。
      我站在原地,不知怎么就说出了下面的话:“喂死了……你……要把我卖到什么地方……”
      姐姐的表情立刻僵硬。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她惶恐不安。
      姐姐的表情像是在确认我的话,我的身体不禁哆嗦起来。
      这时门却被打开,高个子走进来,眼睛移到我身上:“这小孩是谁?”
      我下意识跳了出来:“——我爹爹要死了吗?”
      姐姐瞪大了眼,高个子颇惊奇地说:“墨九的?”
      “我想看看爹都不给……姐姐还说要卖掉我……叔叔,呜呜……”我可怜兮兮地拉着他的衣角,眼泪决堤而出。
      “小孩子乱说话,你别信。”姐姐沉声道。
      高个子端详着我,眼睛里多了份狐疑:“……你叫什么名字?”
      “呜呜,墨远……呜呜……”
      “问这干甚,都说了不是。”姐姐的语气颇急了起来。
      “这里还没你说话的份,请你马上离开。”高个子毫不客气地说。
      姐姐脸色一白,被戳到了痛处一般。我藏到高个子后面,大声说:“是呀!——姐姐快滚吧!把那件东西留下来,就滚出去!”
      高个子一个激灵,姐姐吃惊地看着我。
      “小远,你胡说什么?”
      我哭哭啼啼地说:“……远儿看见了!……爹爹给了你什么——坏女人,把它交出来,呜呜呜……”
      姐姐淡定地说:“轩逸,你若信了我可是要笑话你。”
      高个子此时却沉声下令:“你留在这儿,老实交待。”转向一旁:“叫人也看好这小子。”

      接下来的事,不管高个子问我什么,我做的无外乎哭、闹、要求见爹爹,几乎虚脱——我觉得这一生的泪水都要为喂流尽了。好几次我都看见高个子额上暴起青筋,手也扬到了半空中——这只会让我的哭声更加的嘹亮壮观。
      ——虽然很丢脸,但是实在是迫不得已。
      “回答我的话!”高个子把我揪了起来,凶相毕露。
      我呜咽着:“叔叔……呜呜……不要杀我!……远儿要见爹!爹爹……呜呜呜呜……”
      “啪”地一声,右脸火辣一片。我攥紧了拳头,杀意顿起,但是面上还是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这个时候,一幕我怎么也无法想像的事情出现了——
      “高轩逸。”
      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的声音。
      ……是喂!
      喂的脸色仍是苍白,可脸上却是那样的表情——从未见过的,连我都害怕的表情。
      强大的,平静的,愤怒的,残酷的……深邃的黑眸像潭水一样深不可测,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擦出怒意的火星——修罗,夜刹,魑魅魍魉。
      高个子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能震住他的便只有魔王。
      ——这不是我认识的喂,不是。
      高个子显然吓了一跳,但是很快恢复了平静,声音怎么也掩饰不了震惊和惶恐:“轩逸惶恐。这孩子说你是他爹爹,哭闹着要见你,轩逸怎么也无法制止。”拖长了音,偷偷观望喂的神情。
      喂看都不看我,我低垂着眼,心怦怦打起鼓来,忍不住发抖。
      “墨门的事与他无关,”喂沉声道,“——把他带走。”
      “是!可是门主,能否解释一下……”高轩逸看了我一下。
      喂冷静地说,“我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来干涉。”
      高轩逸不敢再问关于我的事,连姐姐的事也一并舍去,忐忑地说:“见到门主脱离危险,轩逸实在喜不自己……”
      我被几个人扣着带走,经过喂的身边时不知怎么被他的气势压得无法呼吸,大着胆子瞄了喂一眼,他战神般矗立着,月光落入他的眸子,恍惚间竟在那瞳仁中漾开邪魅的幽蓝之火。
      ……这样的喂。

      喂把我领到姐姐那,姐姐一脸惶恐地抱住我:“高轩逸那畜生没欺负你吧?怎么哭得那么大声。”
      一听完这句话我差点没背过气去——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一世的英名!——我将如何面对看见我梨花带雨样的喂……丢脸死了!丢脸!
      后来我将适才所见告诉了姐姐,听到喂的消息姐姐很是震惊,震惊之余还有些许担心。我们一致认为那是个奇迹。
      ——或者,从未了解喂。
      喂果然雷厉风行,等门再次打开时,看到了喂。
      但是喂却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阴郁之色倒有。姐姐稳了稳呼吸,迎上去扶住他:“小九,你怎样?”
      喂摇摇头,来到窗前向下面一看,竟然已经空无一人。我把头探出门,果然一个人也没有。这速度……
      喂却“啪”地一声把竹帘拉上了,挣开姐姐的手,扶着窗栏背对着我们。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下去看看人走了没有——”
      却只听见“咚”的一声,随着姐姐的惊呼我转身看见喂单膝跌了下去,沿着墙缓缓坐下。姐姐把他翻过来时,脸色竟然比几天前都还要差。
      这场景,好熟悉。

      姐姐把门窗锁好后,镇定自若地出去了一趟。我偷偷跑到喂的房间,他手脚冰凉,毫无那副彪悍的老大样。
      我扭着他的脸做出鬼脸,但是喂一动不动。我扭上了瘾,喂,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天——
      喂动弹了一下,我急忙松开手。他艰难地把脸别向旁边,咳嗽起来。我吓得魂飞魄散,只是掐个脸而已,不至于吧!——但是咳出来的,却是黑色的血。
      ……这场景,好熟悉。
      姐姐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陌生的叔叔。他们把销毁了黑血证据的我推到门外,我战战兢兢守候在门外,盯着那扇门看了一个晚上,在我紧张到心脏已经麻痹全身进入放松状态时,门开了。叔叔和姐姐走了出来,我立刻立定站直!
      “看来我得住这儿,”叔叔云淡风轻的样子,说的话却一点也不轻松,“这不是一两下就能看出来的毒。”
      姐姐连连点头:“那是当然……但是现在墨九他……还行吧?”
      “看起来不怎么行,”叔叔像是在闲谈家常,“刚才强行运气,真气倒流,毒素入侵才导致如此。因为不知道是什么毒,所以我也不敢妄语。”
      姐姐瞥了站在一旁的我,欲言又止,转而语气严厉起来:“小远,那么晚怎么还不睡?!”
      “我……”本来想好的台词是起夜,但是我现在只能支支吾吾低着头。
      “今天晚上你到姐姐那儿睡,”姐姐命令道,“你的房间要让给池大夫。”
      “为什么?!”局促一扫而光,我跳起来,“不是还有一间空房吗?”姐姐目光一扫,凛然有杀意,我立刻改口“我、我打地铺!”
      “给我到床上睡,”姐姐淡淡道,“我今晚要在这儿守着墨九。”
      是我的错觉吗?
      还是因为我那句谎言?
      觉得姐姐看我的眼睛,不再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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