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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今命中万事一字空 ...

  •   习惯一旦养成,那就很难克服。

      就像呼吸,就像“六眼”无休止地信息轰炸,就像站在所有人前承担“最强”的一切。

      在五条悟前二十八年的人生中,世界的运行规则似乎本就如此。

      没什么特殊的,而唯一的变数和坎还是他自找的。

      维斯卡斯曾经给他讲过一个房间里的大象的故事。

      那时候他想,老子才不是那种傻叉。

      现在嘛……

      他试图从喉咙里挤出两声干笑。

      但他失败了。

      时间与空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和光线的黑暗与寂静。

      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唯有不停运转的思维。

      不过他不后悔。

      重来一次、十次、一百次,他依然会挡在夏油杰前面。

      这就是他的选择。

      只是,该怎么出去呢?

      一股焦灼感在他心底燃烧——如果他一直被困在这里,外面那个已经完全撕下伪装的维斯卡斯会做出什么事来?

      无尽的黑暗中,时间失去了刻度。

      五条悟不再试图用咒力冲击狱门疆——那只会被这诡异的咒物吸收。他摒弃了所有杂念,将全部的感知向内收缩,聚焦于自身的“存在”。

      最初的不适与焦躁过去后,一种极致的安静笼罩了他。

      彻底的隔绝,也预示着外界的一切繁杂的信息不再涌入,这种安静逼着他去回想、去审视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

      “毫无代价的好处要么是谎言,要么早已在其他地方,向你收取过费用了。”

      ……事到如今,伴随着维斯卡斯这句充满戏谑的话一起涌上来的是曾经相处时的点滴。

      维斯卡斯很喜欢笑,只是那份笑从未到达过眼底。

      冷酷?无情?

      不,维斯卡斯或许只是……纯粹地认为“无所谓”。

      ——那如果从一开始就别有用心呢?

      那个金发的魔法师从未掩饰过他的目的。他只是用“礼物”和“选择”包装了它,让他们自以为拥有主动权。

      就像一个顶级的钓鱼专家,拥有无尽的耐心和时间,抛下诱饵等着他们自动上钩。

      长久站在顶峰的最强此刻竟头次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之意。

      老师……那家伙,完全是个……“疯子”啊。

      那天,他“看到”的是一具空壳。

      即使后来的相处中也不乏做出一些颇具恶趣味的事情,面上也是笑着的,但他感受到的一切真实,很可能只是维斯卡斯“使用”他自己的情绪对他造成的错觉。

      蒙太奇……用真实的碎片拼凑出完全虚假的叙事。

      换句话说,五条悟从认识他的那一刻起,或者更早,维斯卡斯就已经没有真正的情绪了。

      而现在在外界显现的那种疯狂,才是那空壳之下,唯一剩下的……“本质”。

      ……就是这样一个披着人皮的东西,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吗?

      他面无表情。

      只觉得……可笑,而且可悲。

      无尽的黑暗中,五条悟缓缓咧开嘴,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

      “哈……”

      “真是……被摆了一道啊。”

      混蛋老师。

      你把我们,把杰,把硝子,把所有卷入其中的人,都当成了你剧本里的演员和棋子了吗?

      焦灼感再次升腾,比之前更加炽烈。

      不是因为被困,而是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的愤怒,以及……对外界现状冰冷的预见。

      杰那个笨蛋,现在一定自责到快崩溃了吧?还有那些学生……在失去了他和杰的压制后,面对维斯卡斯和暴走的诅咒,他们能撑多久?即使有硝子在,独木难支的道理他还能不懂吗?

      所以他必须出去。

      他回想起维斯卡斯曾提过的关于“奇点”的理论,当时他只当是异世界众多古怪知识中的一种,此刻却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无量空处”的原理是灌输无限信息使目标机能瘫痪。而狱门疆是“静止”,是信息的终结。两者在规则层面似乎是相克的。

      但,如果……将“无限”强行注入“静止”呢?

      将整个“无量空处”的领域,压缩到他自己这一个“点”上。

      他不知道这会不会毁掉狱门疆,甚至可能连带毁掉他自己。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理论上存在可能性的方法。

      在这绝对的寂静与黑暗中,五条悟闭上了眼睛,开始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咒力,向内压缩,再压缩。

      不再试图感知外界,不再冲击壁垒。

      他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向内爆发的“无量空处”。

      将无限的信息,灌入自身的核心,再试图以这无限膨胀的“内在宇宙”,去撑破这外在的“绝对静止”的牢笼。

      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

      但用来对付另一个疯子留下的烂摊子,似乎正合适。

      “嗬……”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灵魂被挤压的声音。咒力在体内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奔流,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渗出,又在触及狱门疆内壁的瞬间被吞噬。

      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拆解又重组。

      但他的意识却前所未有地清晰。

      维斯卡斯那张总是带着笑的脸,夏油杰崩溃的眼神,硝子疲惫地叼着烟的样子,那些学生们信赖的目光……一幕幕在脑海中飞掠。

      “领袖可以是暴君,但绝不能是小丑。”

      他这个被关在笼子里、自以为是的“最强”,在对方眼中,看起来一定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吧?

      ……绝不!

      压缩到极致的内在宇宙,到了某个临界点,开始了反向的、不容置疑的——

      膨胀!

      “维斯卡斯……”

      “给我……等着!”

      ……

      “塞壬……”夏油杰强忍着胸腔的剧痛与咒力循环近乎崩溃的滞涩感,低声呼唤。

      如水草般湿漉漉的长发悄然攀附在他的脖颈之上,恍若鬼魅般的歌声将生机缓缓注入他的身体,勉强维系着他的生命。

      但这只能让他不至于立刻倒下。

      他不能在这里倒下。

      悟已经因为自己而被封印了。

      如果他再倒在这里,或者贸然接近学生们,只会让他们因与自己的关联而受到更严重的波及和怀疑——维斯卡斯成功地将“同谋”的标签烙在了他身上。

      在这场无序的混乱中脱身对曾经的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然而现在身份的转变和伤势的叠加导致他接下来所做的一切都将举步维艰。

      当务之急,是确认菜菜子和美美子的安全……对,就是这样。

      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集中精神感应着那只从别西卜身上分离出来的蝇头咒灵。

      视角摇摇晃晃,充满了混乱的色块和扭曲的人影,显然并不在事务所地下那间“庇护室”内。

      “在外面……?”这让他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然而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混乱游行的人群——他们在裹挟着两个女孩往哪里去?

      夏油杰心中警铃大作。

      毫无疑问,现在内心充满恐惧、本身就被“谣言”盯上的菜菜子和美美子在这种集体无意识的疯狂中简直是待宰的羔羊!

      ——但他现在绝不能以“夏油杰”的身份明目张胆地出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借助塞壬带来的短暂支撑和周围建筑的阴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混乱的街巷,朝着感应的方向疾驰而去。

      ……

      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女孩们眼神空洞地向前移动,直到面前出现一个模糊的、由无数镜面碎片构成的入口,仿佛一张贪婪的巨口,准备吞噬一切。

      德文希尔特殊事务咨询所地下布置的茶室温馨而充满生活物资,足以让三到五个成年人在这里度过一个多月。

      ——即使是在这里龟缩到结束,也不会有任何人指责你们的。

      但是。

      但是!

      这是她们头一次没有听从夏油大人的话。

      然而在踏出事务所的刹那,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把她们拉住,如磁铁般将她们束缚,身体摇晃得不由自主,无头苍蝇般找不到前路。

      “——抓住我!”

      双目失神的菜菜子和美美子在惊愕中回头,看到了一个浑身血迹、半边脸被阴影和血污覆盖的男人。

      然而她们依旧认出了他。

      “夏油大人!”两个女孩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沾满血污的手。

      就像很多年前,在那个肮脏的笼子里,他向她们伸出手时一样。

      夏油杰脚下猛地一踏,抱着两个女孩硬生生从那恐怖的吸力场中倒飞而出,狼狈地摔在地上。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带出更多的血沫,视野中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又褪去。他感觉到菜菜子和美美子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但她们的手依然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好了。

      这就够了。

      他对自己说。

      夏油杰用未受伤的手臂艰难地支撑起身体,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必须离开,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们的威胁。

      “夏油大人!”

      满脸泪痕的菜菜子,紧紧拉着同样哭泣的美美子的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勇气喊道:

      “我们是不是闯祸了……是不是又给您添麻烦了……求求您,不要把我们当成累赘,请让我们跟着您!无论去哪里!”

      “……没有。你们从来不是麻烦。”

      但他此刻的处境……带着她们,等于将她们置于更大的危险中。

      他或许能自保,或许不能,但她们呢?

      “但是,”他缓缓吸了一口气,“我现在……不能带着你们。”

      菜菜子的哭声猛地大了一点,又被她死死捂住嘴。美美子更用力地抓住她的手,身体颤抖着。

      “为什么……”菜菜子几乎是泣不成声,“是因为我们太弱了吗?还是……他们都说夏油大人是……”

      “叛徒”两个字,她终究没能说出口,仿佛那是一个会玷污他的词汇。

      是了,这样的情景,那些看他们不爽的家伙不趁机落井下石才叫奇怪呢。他为自己纷杂的思绪感到好笑。

      “听着,”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去高专,找家入硝子……告诉他们发生的一切。然后,活下去。”

      他没有回头。

      ……

      人是早上出去的,回来却是在一团乱糟糟的气氛里,横七竖八带伤回来的。

      高专的医疗室内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沉重气息。

      家入硝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机械地处理着源源不断送来的伤员。

      谁也没预料到,她根据反转术式原理研发出的群体治疗头一次大规模运用居然会是在这种混乱到极点的场合。

      吉野顺平靠在墙边,看着家入老师忙碌的身影,觉得此时称赞家入老师的技术似乎并不是个好主意。

      他旁边,虎杖悠仁龇牙咧嘴地忍着痛——断了三根肋骨;伏黑惠闭着眼,脸色苍白,咒力几乎消耗殆尽;钉崎野蔷薇的额角被粗糙地缝合了几针,她一声不吭,只是盯着天花板,眼神里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尚未平息的惊惧。

      直到家入硝子步履匆匆,被夜蛾正道叫走,似乎有更紧急的事情需要她处理实验室那边的烂摊子。

      前来接替的,是那位气质温婉的白发女子奥莉亚。

      “请先休息一下哦?伤口需要妥善处理才能避免留下隐患。”奥莉亚的声音依旧柔和。

      没什么架子的西奥多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后打下手,递个纱布、拿个消毒水什么的,顺便神秘兮兮地给几个精神紧绷的伤员科普:

      “放一百个心吧!奥莉亚可是我们那儿最顶级的医师和药剂师!死人……咳咳,我是说重伤垂危的都能给她拉回来!”

      然而,当奥莉亚微笑着举起那根堪比小型长矛、闪着寒光的一指粗金属“针管”时,刚刚还在心底暗自为药水味道抗议的虎杖悠仁瞬间哑火了,连带着旁边几位伤员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躺好,不要乱动。”奥莉亚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被按在床上的虎杖努力抬起头,用眼神向旁边抱臂而立的沃尔夫冈求助。

      这个高大沉稳的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扯出一个略显生硬的安抚性笑容:

      “没事,这只是辅助治疗,疏通淤积的淤血,不需要动用魔法。”

      ——他们现在就很需要魔法啊!虎杖悠仁内心在呐喊,尤其是看着那根“针管”靠近的时候。

      接二连三传来的几乎没有什么好消息。

      市区陷入混乱,不明诅咒肆虐,窗的观测系统近乎瘫痪,“帐”被某种更优先的规则覆盖……以及,五条悟被封印,夏油杰疑似叛逃。

      ……哦,对了,还有那两个该死的、不负责任的人渣!

      愤怒?恐惧?憎恨?……事到如今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的情绪了。想办法、想办法,对,想办法!拆解,重构,拆解,重构……为什么她即使得到了这些,也依旧无能为力?

      家入硝子在做完了这一切后才有空整理自己的情绪。

      点烟的手有些抖,打火机按了几次才点燃。烟雾吸入肺腑,却无法驱散那份窒息感。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下去。

      一切的根源,还有丽贝卡那欲言又止的玫红色眼睛。

      那个女孩知道些什么,或许一直都知道,却选择了沉默。

      一切的一切都在指向一个真相——

      维斯卡斯,他们的老师,正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奥莉亚来的时机正好,疲惫到极点的家入硝子甚至没能察觉到她的到来。

      “没有打扰到你吧?”她的声音依旧轻柔,门边的月色为她的发丝镀上了一层蓝光,“关于维斯的事,我们很抱歉……没能在这时候帮上更多的忙。”

      其实家入硝子很想脱口而出“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又觉得这话太过情绪化且失礼,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

      “不要太过为难自己,”奥莉亚仿佛能看透她的内心,优雅地揽了揽裙摆,在她身边席地而坐,“有时候,面对现实,承认自己的无力,确实比面对任何强敌都要困难。对吧?”
      维斯卡斯在课堂上曾分享过许多魔法界的“小知识”,即使是三人中受教时间最短的家入硝子也对此记忆犹新。

      那绝不是一个充满童话色彩的和平世界。

      但听说,与亲眼见证,终究是两回事。

      “——即使死掉也无所谓吗?”硝子的声音有些沙哑。

      奥莉亚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平静:

      “是。”

      “……你说得倒是轻松。”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亡灵啊。”奥莉亚轻声说,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身为逝者,即便能在此后看见人世间发生的一切,也无法改变分毫。于是,只能寄希望于生者……希望他们能够继续前进,向前看。至少,在还拥有鲜活生命的此刻。”

      往前看?可她感觉自己已经被钉在了这个漫长而痛苦的夜晚,动弹不得。更何况作为某种意义上的“既得利益者”,她似乎连指责的立场都显得苍白。

      她……还是太过弱小了。

      连这个世界都无法改变的自己,又要如何去清算身上背负的、源自他人的罪孽?

      于是,家入硝子突然很想知道,眼前这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在得知自己所有的努力最终都化为灰烬时,是否还能如此坦然。

      她也就这么问了。

      “即使是你们,也能坦然走出痛苦吗?”

      “我会选择接受。”奥莉亚的回答没有犹豫。

      硝子不依不饶地追问,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

      “如果他们是死于阴谋呢?”

      奥莉亚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通透:

      “以他们的性格……死于阴谋,倒也算是合乎情理的结局之一。”

      啊?家入硝子微微一怔。你这么悲观的吗?

      “因为救人是我的第一选择。”

      奥莉亚继续说道,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很遗憾,我死的时候还太早,太弱小,所以什么也做不到。”

      “我那时……还很胆小。即使是在我们最亲密的小队内部,我能够做到的事情也依旧不多,不过只是躲在他们身后,用自己微薄的医术尽可能地治疗他们的伤势,在战斗时拼尽全力跟紧脚步,尽量不成为拖累就好了。”
      “但是唯有一件事,我至今依然很后悔哦。”

      “什么事?”硝子下意识地追问。

      奥莉亚沉默了片刻,月光照在她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没能在那个时候,提前告诉他们,还连累了完全无辜的人,陪我一起送死了呢。”
      或许他们这种人身上都得了一种病:一种哪怕要死掉,也无法背叛掉自己内心准则的病。

      在恶劣环境下,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变得麻木,妥协,那些坚守底线的不正闪耀着人性光辉吗?

      亲手被末日的魔法师击杀的医师,成为第一个身陨的同伴。

      没有死于遗迹,没有死于叛乱,没有死于战争。

      而是死于昔日的同伴之手。

      因为心思细腻,所以第一时间觉察到了同伴隐藏的问题,并拒绝已经成为国王的同伴的挽留,毅然踏入寻找真相的路途。

      ——然后,这位掌握了无数治病救人医术的医师,就这样默默无闻死在了新建立的王国边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今命中万事一字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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