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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哭泣女人之谣(上) ...

  •   “因为爱着对方,所以想被爱,因为不能被爱,所以就生气,但是真正的爱会是如此渺小吗?”

      金发少年依靠在栏杆上慢条斯理地挖了一勺草莓蛋糕,如是评价道。

      咒术师就是这样一群扭曲的群体,他们无法在日常琐碎中找到意义,于是只能借助强烈的情绪来确认自己正在活着,哪怕这个情绪是痛苦。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爱是世界上最扭曲的诅咒”。

      不够自我就不会产生如此强烈的爱意,而这份爱也注定是自私而扭曲的。……这是怎样一种残忍的“喜欢”啊。

      “你输了。”旁边,一个额头有着诡异缝合线的男人平静地陈述。

      “是的,”金发少年似乎并不在意这一切,“因为这是你我‘需要’的结果。”

      “即使失去了一个据点?”

      “据点?我不这么认为。”金发少年用叹息般的语调说,“他们能被我使用,不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吗?”

      “轻易失去的东西不是好东西,就像轻易得到的东西,也不是好东西。”他转过头含笑面对着缝合线男人,“不想看看你儿子接下来是什么表现么?”

      “你的‘谣言’即将成熟了吧?”男人避而不答,将话题引向另一边,“这次还是‘培育’吗?”

      “不,只是‘给予’而已。”

      “毕竟……”金发少年笑着,“最近找到了一只很有趣的小玩意儿呢。”

      ……

      “开门,家访。”

      本来作为日理万机的所长,高专的工作夏油杰只需要分配实习指派就好了,奈何这一届新生的情况不一般。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选就被推着来到了甚尔家门口。

      他严重怀疑自己是被做局了。

      ……好了,现在不需要怀疑了。

      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老子很烦”气息的男人,夏油杰确认了自己就是被推出来顶雷的。

      成年男子尴尬地在并不宽敞的客厅里漫无目的地踱步,像一头被关进笼子的猛兽,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儿子,坐在沙发上的小孩哥一言不发。

      他年轻的时候也不这样啊?……好吧,似乎也没“正常”到哪里去,但至少不像现在这样。

      伏黑家的家庭矛盾格外突出,具体体现在伏黑甚尔和他儿子伏黑惠近乎为零的沟通效率上。

      很难想象一对父子见面不到三句话就会陷入冷战或爆发争吵是怎样的地狱情景。

      然而伏黑阳菜作为一名职业女性,曾经家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靠她养活的,后来也没有放弃自己的事业,因而也没时间和机会去缓解这父子俩的矛盾——或许她也尝试过,但显然效果不佳。

      “这就是退休太早,又没培养点健康爱好,只能跟儿子大眼瞪小眼的下场……”夏油杰不动声色地腹诽道,目光扫过茶几上散落的几张赛马券,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好了。我跟你去。”少年一声不吭站起来,甚至没有多看自己的父亲一眼,仿佛离开这个家是件迫不及待的事情。

      就在即将关门的瞬间,门内传来低沉的声音:

      “臭小子,行李都不带吗?”

      伏黑惠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中的手机晃了晃,屏幕亮着,似乎是和母亲的聊天界面,语气平淡无波:

      “我妈让我到了再买。”

      夏油杰其实很想说他们事务所也有配送服务的,可以直接将行李送到高专宿舍,但他觉得这时候说更像是挑衅。

      ……

      窗外的暴雨织成密网,恍惚间像宿命在收针。

      吉野顺平打开客厅的灯,光线驱散了从窗外渗入的晦暗,也稍稍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

      空气中还残留着母亲出门前留下的食物气味——今天是他们约定好共进晚餐的日子。他需要提前准备好食材等候着母亲吉野凪下班。

      这是他们母子间向来的默契,但如今似乎又有些不同。

      “欢迎回来~”

      沙发上那位金发的“精灵”少女眉眼弯弯,自然得仿佛她本就是这家中的一员。

      她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漂浮在旁边、散发着淡蓝色光晕的水母式神“淀月”,淀月的触须随之轻轻摆动,似乎在享受这种互动。

      顺平最后选择称呼她为“丽贝卡”。

      那天在出租影碟店前,他指着《蝴蝶梦》的海报解释了这个名字的来历。不知为何,他认为这个称呼很合适——她身上那种若即若离的神秘感,与电影中那位从未露面的Rebecca有着奇妙的相似。

      顺平放下书包,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这段时间的观察所得:

      “为什么你的说话方式,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变化很大?”

      “因为装正经太累了。”她摊了摊手,一副“你终于发现了”的表情。

      “哈?”这个过于直白的答案让顺平一愣。

      “还是这样交流起来比较方便吧?”眼前的少女露出了一个更加贴近她外表年龄的、带着点狡黠的笑容,“总而言之,如果你觉得是我救了你的话,为什么连句谢谢都不肯说啊。”

      她故意岔开话题,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小的抱怨,却并不让人感到压力。

      顺平张了张嘴,那句堵在喉咙里的“谢谢”最终还是没能顺利说出来。

      她似乎也并不真的期待他的道谢,转而问道:

      “你现在能够掌控个人魔法了吗?”

      顺平点了点头,心念微动,淀月便轻盈地漂游到他手边,触须温顺地垂落。

      按照这个世界的标准而言,吉野顺平是有生得术式的,咒力总量也达到了能看到咒灵的水平,但他的大脑构造却是普通人,这导致他像是摸到了咒术师门槛的盲人,能感知到门后的世界,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那扇门。

      即使很努力自己也无法使用属于自己的力量,多么……残忍?

      这份力量就像是被封印了一般,让他本能感受到痛苦却无法释放。

      在初遇那天回家的路上,金发少女曾好奇地望向他:

      “既然你能看到那些东西,也能看到我,说明你的体质还差一点就能达到标准了吧?”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差一点,差一点,为什么每次都是差一点?

      这种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希望最是磨人。

      “别担心,我和你的情况其实差不多哦。”

      “……唉?”

      那点卑劣的小心思此刻倒显得有些尴尬且无处遁形了。他为自己刚才的嫉妒感到羞愧。

      但她似乎并不在意这点。

      “悄悄和你说哦,不许告诉别人。”她凑近他,压低声音,像在分享一个巨大的秘密。

      在某种意义上,个人魔法属于是拥有魔力的人最后的底牌,轻易告诉别人等同于主动交付出自己的后背。

      但或许是天意使然,她那与生俱来的个人魔法仅仅只是提升精神力的、渺小的魔法。

      而天赋并不出众,就意味着连第一关也过不了。

      很多人与生俱来的起点就是她要努力到达的终点。

      很小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这点。

      “不过凡事都需要尝试嘛,就当是聚沙成塔。”她笑嘻嘻地说,“就算不成功,或许你的天赋在别的什么地方也说不定哦?”

      吉野顺平沉默着。

      拥有力量却只差一步可怜,还是从一开始就被打上“平庸”标签更可怜?

      心中的那点不平衡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涩的共鸣。

      原来,并非只有他一人在承受这种折磨。

      这种奇异的“同病相怜”感,非但没有让他感到失望,反而滋生出一股奇异的慰藉——原来你和我是一样的。

      不,或许还是不一样的。

      在他不得不去学校的时间,丽贝卡会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精灵?)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晃荡——尽管某种无形的联系将她束缚在他身边一定范围内,无法离得太远。

      然而伊藤翔太的恶意却从不遵守什么规矩。

      等到丽贝卡循着联系匆匆回到他身边时,往往看到的又是他低垂着头,独自收拾被弄乱的书桌或散落一地的文具的场景。

      他努力低着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面容。

      “他们又欺负你了么?”她歪着头问,“为什么?你也没长尖耳朵,也没有奇怪的眼睛。”
      吉野顺平半晌才回话:

      “我……不知道。”

      然后就看到她在空气中挥舞着拳头:

      “啊,这样可不行哦!他们朝你扔石子的话就要扔回去!”

      “……我打不过怎么办?”顺平的声音带着无奈和一丝自卑。

      她摸着头讪笑道:

      “嘿嘿,其实一开始我也打不过。”

      “那你后来怎么打过的?”

      “后来我会跑了。”

      一阵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顺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似乎……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哎呀,你别泄气嘛!”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并不怎么鼓舞人心,她连忙凑近了一些,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你有兄弟姐妹么?他们一定会很担心你的!”

      顺平张了张口:

      “我,我和我妈妈在一起……”

      “那就更要勇敢起来!”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为了爱你的人,也要努力保护好自己!”

      顺平也很委屈,长期压抑的情绪在此刻冒出头来:

      “但我不知道怎么做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勇敢’!”

      他几乎是在控诉,控诉自己的无能,也控诉这强加于他的要求。

      “我比较擅长弓箭,唔……好像你们这个世界不能用唉,”她似乎是真的在替他想办法,思考了很久,玫红色的眼瞳转了转,忽然一亮,“这样吧!我教你一个小小的魔法就好啦!”

      “魔、魔法?”他因为激动有些口吃。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听到这个词,而不是在电影或漫画里。

      听起来像是童话里才会出现的事情。

      “对啊!”她的语气理所当然,带着一点小骄傲,“虽然我的魔法没有我哥哥厉害,但是也不差的!”

      “你哥哥?——你想起来了?”

      顺平本能地为朋友可能找回记忆而感到开心,随即又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如果她想起来了,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我……应该有个哥哥吧?反正他肯定比我厉害就是了!”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那里依旧空荡荡,没有任何关于过去的实感记忆。

      那天的话语就这样停留在这个尴尬的地方。

      少女似乎并不能离开他身边太远,某种无形的联系将她束缚在他附近。

      而她似乎也很享受这种“跟随”,很喜欢跟着他四处走走看看,对这个于她而言崭新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对那些寻常的小玩意儿——比如自动铅笔、街边的饮料罐、橱窗里旋转的音乐盒——都会流露出孩子般纯粹的喜爱。

      甚至是他平时经常看的恐怖电影,即使经常被低级的“jump scare”吓一跳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有一次看到贞子从井里爬出来的经典镜头时,她吓得把怀里的抱枕都扔了出去,但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让顺平看的恐怖片莫名多了几分喜剧色彩。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记忆就像是不靠谱的碎片一样时不时冒出来点,但好像总也找不到头。

      虽然吉野凪女士平日里工作繁忙,常常深夜才归,但她对顺平可谓是像朋友一样的好妈妈。性格豪爽开朗,会和他一起盘腿坐在电视机前,分享一包薯片,看喜欢的cult片,也很在意顺平自己的想法,从不强行干涉。尽管有烟酒成瘾的习惯,但在被顺平皱着眉轻声劝阻后,她也会笑着揉揉他的头发,然后真的努力去减少,甚至主动停止。

      顺平注意到,最近烟灰缸里的烟头明显变少了。

      一次,顺平坐在餐厅里收拾碗筷,看到那个金发少女正站在冰箱前,仰着头,围观了很久上面吉野凪女士用彩色马克笔写下的“顺平,饭菜在第二格,可以热来吃哦~”的便利贴,旁边还画了个拙劣的笑脸。

      少女忽然轻声感叹道:

      “你妈妈很爱你唉。”

      顺平听出了她语气的艳羡,但还没想好该怎么回应她。

      但接下来,她的声音又轻快起来:

      “但我哥哥也很爱我哦。”

      “虽然我不记得了很多事情,但我肯定……是因为这些爱,我才能坚持下来的,才能遇到你。”“所以,”她对着顺平,展露一个鼓励的笑容,“我们都要好好的,不能让爱我们的人担心,对吧?”

      他抬起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渴望:

      “请你……教我那个魔法。”

      仅仅只是为了得到使用自己力量的钥匙。但他愿意尝试,就像她曾经做的那样。

      “好呀。”她笑着,伸出手指虚点在顺平的眉心,“闭上眼睛,仔细感受。”

      “这不是能让你立刻变成超人的魔法,它更像是一颗种子,需要你用心浇灌,才能慢慢生长。”

      接下来的日子里,吉野顺平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依然要去学校,依然要面对可能存在的恶意,伊藤翔太一伙在经历天台诡异事件后确实消停了一阵,但恐惧有时会转化为更隐蔽的排挤和孤立。

      然而,内在的某些东西确实改变了。

      他开始尝试着,在母亲关切的目光投来时,回以一个更轻松的笑容。

      他开始尝试着,在被人故意撞到肩膀时,不是立刻低头缩紧身体,而是稳住脚步,甚至偶尔会抬起头,平静地看对方一眼——那眼神里不再全是怯懦,反而让对方感到一丝意外和不自在。

      “逃跑并不可耻,”有一次,当顺平再次因为避开冲突而绕远路回家时,少女轻声说道,“在力量不足时,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智慧。我哥哥说过,活下来,才有未来的一切可能。”

      “你哥哥……好像是个很厉害,也很温柔的人。”顺平忍不住说道。

      “嗯!”少女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芒,“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回去……”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顺平心中一动,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位突然闯入他生活的“朋友”,或许也正迷失在归途之中。

      他们彼此,都是需要相互扶持才能前行的孤独旅人。

      他不再仅仅是被保护者,他也想成为能帮助她找回名字和归途的人。

      现在,他每天都会抽时间进行冥想,不断练习那个“小小的魔法”。

      他能感觉到,那股原本如同淤塞河流般的力量,开始像被疏通的溪流,一点一点、缓慢而持续地游走着。

      因为是最基础也最简单的魔法,即使做不到个人魔法那样的如臂指使,只是最简单的印记也无需消耗大量咒力,因而反而成了最好的练习方式,让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身咒力的流动与增长。

      ——直到真正召唤出属于自己的力量为止。

      某天放学后,在无人的河边,他再次尝试。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光影或瞬间溃散的咒力,属于他的力量清晰地、稳定地出现在他面前。

      水母散发着柔和的蓝光,触须轻摆,与他心意相通。

      “哇!这就是你的个人魔法吗?好厉害!”丽贝卡围着水母飘来飘去,这样热烈的反应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但好在作为式神存在的水母——他将它命名为“淀月”,触手足够长,也拥有现实的水母所具备的毒液,即使“看到”了那些可怖的怪物,似乎也能做到无伤通关。

      “我就说你很厉害吧!”明明是他的力量,丽贝卡却好像比他更得意。

      滴答。滴答。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顺平抬起头,看见少女正伸手试探着去接从窗外滴落的水珠,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滴答。滴答。

      时针指向十点半。

      顺平又一次看向毫无动静的手机,屏幕停留在与母亲最后的聊天界面,对方承诺会早点回来。

      妈妈……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哭泣女人之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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