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谢幕时分 ...
-
【孤独的太阳在此燃烧
等待着月亮已有千年
可是当一切光芒消散
她才会于黑暗冉冉升起
……
——《太阳倒带》，炽阳部族民谣】
……
……果然、还是想活下去吗？
年轻，真好啊。
只要看到一点点光，哪怕那光是如此微弱，甚至可能只是海市蜃楼，就能义无反顾地燃起“生”的勇气——即使是从小被灌输的“奉献”，也能在瞬间土崩瓦解。
他年轻的时候可没意识到勇气是消耗品。
在维斯卡斯漫长的一生中，的确曾有过能被称作“少年意气”的时候。
那段意料之外的冒险旅途的实际进行时间不过一年，却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他们甚至许下了同生共死的誓言，发誓这将与自己的生命同等重要。
……啊，最后果然也如愿付出了生命。
真是……愚蠢。
“一个个的都是傻子，要是想跑的话，哪里会死的那么轻易？”
“英勇就义的去死，多轻松啊，留下的烂摊子让谁来扛呢？”
身侧的西奥多目光从楼下喧闹的夜景收回，语气平静回答道：
“你当时也能走。”
维斯卡斯嘴角勾起一个有些怪异的笑容：
“我当时不傻？”
“是啊，感情亦如是，只可惜你只懂自己。”西奥多说。
维斯卡斯微微侧头，态度忽然放松道：
“你心里说是，那便是吧。”
“毕竟你只是个投影，又谈何真正的‘自我’呢？”
“这样吗……”“西奥多”忽的笑了，那笑容里带不知为何带着一丝悲悯，他看向这位老伙计，“这些年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我好像从来都不了解你……”
“而你的愧疚永远这么短暂。”维斯卡斯道，轻轻一挥手，那投影便彻底消失了。
毕竟，从最开始选择的道路就不同。
在名为“命运”的歧途上，你我都选择了人迹罕至的一条。
从此决定了我们的一生。
在最后关头浪费所剩无几的魔力做这点小事，果然还是太麻烦了。
他感受着体内那口近乎枯竭的魔力源泉，以及随之而来的、源自灵魂层面的、愈发剧烈的撕扯痛楚。
挣扎比他预想的要激烈一些。
但这反而更印证了他的猜测——那位手中确实还握着未知的底牌。
“找到了么……”维斯卡斯笑了，“看来，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这场精心编排的戏剧，所有演员都已就位，包括那位自以为是的“导演”。
幕布，即将拉开。
……
“走吧。”夏油杰站出来，对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天内理子伸出手，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已经没事了。”
释放了许久压力的女孩还在呜咽着，一时“呜呜”地还以为自己终于要被下毒手了，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死死攥着黑井美里的衣角。
夏油杰：……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显得有些无措。
“你会不会说话啊？”家入硝子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示意他退后一点，自己则蹲下身，与天内理子平视，语气比平时缓和了不少：
“喂，别哭了。听清楚，我们不是要杀你。
天内理子的哭声小了些，但仍抽噎着，警惕地看着她。
家入硝子继续道：
“这个世界的星浆体又不止你一个。退一步说，就算同化失败，历史上也不是没有星浆体能保留独立意识、安稳活下去的先例。”
其实她其实并不清楚具体成功率，说出口的效果更像是恐吓，但起码知道讲例子了。
吊儿郎当的木岛摩挲着下巴插话，语气依旧轻佻：
“这小妞不会以为我们要把她现杀了吧？”
“噫，一边去，”真奈美皱着眉，转而以一种温和的语气平复眼前宛如惊弓之鸟的二人的心情，“请不必担心。我们事务所接下那个任务的主要目的是佣金。既然你们现在表达了新的诉求，那么我们也可以调整方案，为你们量身定做一套新计划。对吧，所长？”
她说着，目光转向夏油杰。
夏油杰被这声“所长”叫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刚接手就面临如此棘手的局面，他只能顺着真奈美的话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靠：
“对，没错。我们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这也是我的任务。”他小声补了一句。
黑井美里虽然稍微安心，但仍有疑虑，她紧紧护着天内理子，谨慎地问：
“那……那悬赏的定金怎么办？你们既然接下了任务……”
“我们什么时候说不要了？”真奈美的语气似乎很是震惊，“只不过要委屈一下你们，毕竟‘死’的是‘星浆体’及其监护人，任务完成，佣金到手，你们也能获得自由。不过……”
她话锋一转：
“这个得加钱。”
意识到对方话中的真实意图，黑井美里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这、说的是真的吗？”
“不信你问他？”木岛笑嘻嘻指了指正在和孔时雨聊天的甚尔。
只见伏黑甚尔正懒洋洋地靠在墙边，对孔时雨说：
“所以，那家伙的意思，就是让我和五条家那个小鬼头打一场做做样子？”
孔时雨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屏幕：
“账面三七分，你七，事务所三。”
“……也不是不行。”甚尔说。
钱总是好东西。
“‘六眼’吗……”他的目光有种奇异的兴奋感，“反正我也很久没活动筋骨了……正好试试现在的成色。”
这边，天内理子听到他们的对话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
“真、真的可以吗？我不去同化……世界不会因此毁灭吗？”
家入硝子淡淡地说：
“至少不会因为你不去同化就立刻毁灭。天元大人存在了上千年，结界的稳定性没你想的那么脆弱。退一万步讲，就算真出了问题……”
她瞥了一眼旁边神情严肃的夏油杰，意有所指：
“也该是那些整天把‘大义’、‘责任’挂在嘴边的高层们去想办法，凭什么要把世界的命运压在一个女初中生身上？”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却奇异地安抚了天内理子。
是啊，她只是个普通的初中生，为什么拯救世界的重担要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木村在旁边咧嘴一笑：
“对咯！小妹妹，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想想看，阳光、沙滩、比基尼……咳咳！”
他在真奈美警告的眼神下清了清嗓子：
“我是说，还有广阔的世界等着你去探索呢！”
美咲则适时地抱着笔记本电脑凑过来：
“如果实在不放心，我们可以先安排你们转移。你喜欢哪里？冲绳的海滩怎么样？还是北海道的雪景？就当是压力释放旅行了。”
天内理子哭着打了个嗝，感觉有点丢脸，抹了把眼泪小声说：
“我、我想去看海……”
“OK！”美咲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冲绳三日游基础套餐，包含机票、住宿和基本行程。考虑到你们的‘特殊状况’，强烈建议附加本所提供的‘隐私保护’和紧急服务，当然，这些属于增值项目，要额外收费。”
她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支持分期付款哦~”
孔时雨在一旁按着太阳穴，看着这混乱的场面，感觉自己的发际线又在隐隐后退。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构思如何撰写一份既能满足客户要求（至少表面上），又能确保星浆体存活，同时还能让事务所赚到钱的“任务报告”。
这可真不是人干的。他开始认真考虑给自己买份高额保险。
黑井美里看着这群人似乎真的在认真规划“逃亡”路线，内心的天平终于倾斜。她低头看了看怀中天内理子那充满渴望与怯懦的眼神，回想起她刚才声嘶力竭的“想活下去”，最终下定了决心。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虽然还有些颤抖，但已经坚定了许多，请你们务必保证理子小姐的安全。相应的费用……我会想办法筹措，按时支付。”
哪怕倾尽所有。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仿佛是在为自己和理子的行为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理子小姐目前情绪极度不稳定，确实不适合进行同化仪式。这……也是为了仪式的成功率考虑。”
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谁。
“我知道了。”夏油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沉稳，更像一个“所长”，“天内小姐，黑井小姐，具体的安全事宜和后续安排，我们会负责。现在，请先跟我们离开这里。”
他伸出手。
这次，天内理子在犹豫片刻后，终于颤抖着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
“或许你比我幸运，你的挚友至今还能与你同行。”
幸运？
五条悟扯了扯嘴角。
这算哪门子的幸运？
被人当成动物园里的珍稀动物玩弄么？
“老子才和他们不一样。”他低声重复了一遍。
他要走自己的路。
用他的方式来改变这个无趣的世界。
首先，就从确保那个吵吵嚷嚷的星浆体小姑娘，能安心去冲绳看海开始吧。
毕竟，这可是杰作为“所长”接手的第一桩“大生意”，要是搞砸了，那家伙肯定又要摆出那副苦大仇深的脸了。
真是……麻烦死了。这样想着，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
……
丽贝卡。丽贝卡，丽贝卡。
你是不是还在埋怨着哥哥，所以……才不肯入我的梦呢？
没有回应。
我并不爱她的优秀，也不厌恶她的不完美，我爱她只因她是我的妹妹。
不论是怎样的你，我都深爱着。
是了，感情不应该由权利，血缘之类的决定，而是因为感情本身而存在。
“……哥哥……你已经很努力了，我不怪你。谢谢你……一直……一直陪着我……”
直到那点淡淡的花的残香随似朝雾般随风消散，他才真切地感觉到，她的灵魂终于挣脱了这苦难的躯壳，自由了。
万箭穿心。
莫过于此。
曾经那些相依为命、在寒冬里互相汲取温暖的日夜，或许……只是错把依偎取暖当成互相理解而已。
一个背弃过去的人，会在往后的生活中不断看到过去的影子。
……攻破王城那天，是西奥多先找到了她。
那天后，西奥多不眠不休地陪了丽贝卡几天几夜，紧紧牵着她早已冰凉僵硬的手，那寒意从指尖蔓延，直至将他的整颗心都冻得麻木。然而，他的血液仍在奔涌着，那是她留给他的最后馈赠，是她曾活于世间的证据。他连追随她而去都不敢，唯恐自己一死，她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便也彻底消散。
他终是打横将她抱起。
明明是箭术超群的神箭手，死后却与世间最寻常的女孩无异。
轻飘飘的，像一根羽毛。
曾经的话语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
“啊，别误会，我可没有喜欢你哦。”
“好啦，别哭、别哭啦……我觉得这样就很好啊，在你厌倦我之前，我就会先去很远的地方，让你日思夜想，那样我就永远活在你的心里了。”
“等你老了，会梦见我吗？我可不会等你，那时我一定去了新的地方啦。”
西奥多想要扯出一个笑容，但最终呈现出来的，只是一个比哭泣更难看的扭曲表情：
“是吗……我就说嘛……老天爷一定是公平的。我吃这么多苦，换得你的心……太值得了。”
……真可悲，是不是？
好一幕感天动地的苦情剧。
哪能让他这么轻易地死去呢？
“你要活着。”维斯卡斯说。
直到死，西奥多也依旧作为威迪尔王国的国王死在了战场上。
【这个世界已无可救药。】
这是他最终得出的结论。
可毁灭并不是理所当然的轻飘飘的一瞬间，它只是缓慢的、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不容任何意志的更改和断绝。
在那之后，他一个人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成为了法师塔的首席。
恍惚间，那个受尽冷眼的学徒少年，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临终前，垂垂老矣的王子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他，嘱咐着小公主不要任性，要听他的话。
多可笑啊。他在内心嗤笑着。那个曾经只是挥一挥手就能毁灭他整个世界的公爵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这个世界最强大国家的王子都会对他毫不设防。
——可这有什么用呢？
——这又有什么用呢？
毫无抵抗力的人类的灵魂如此脆弱，即使作恶也只是遵循着最原始的动物性。
凡人的灵魂孱弱经不起挫折，事实上，看到那个被病痛折磨的奄奄一息的老人时，有多少强烈的灼烧的复仇心思也都被浇灭了。
而那个男人甚至根本就没有认出来他。
干枯的、宛如树枝般的手，仿佛抓紧了什么救命稻草，紧紧的攥着这副看似年轻的皮囊，好像攥住了整个生命，从干瘪的喉咙里挤出几句——
“……救、救救我，法师……大人……”
肮脏的贱民。
法师大人。
哈。真有趣，不是么？
人们将这一切无法预料、无法抵抗的际遇，称之为“命运”。
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在这条路的尽头，他已辨认不清自己最初的模样。
从源头开始的错误，像是污水一样不断蔓延，直到把他整个人吞没。
——我从未做错任何事，只是世界一向如此。
如果神明真的光明伟岸，又怎会将自己的光辉圈在不起眼的角落？
他的意识沿着魔力的丝线，穿透层层空间阻隔，绕过天元布下的重重结界，如同最耐心的猎手，追寻着那一点与世界根基相连的、独特的“不朽”与“维系”的气息。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每一秒都在加剧他灵魂的损耗。
但他嘴角却勾起了一丝冰冷的弧度：
“……找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维斯卡斯的意识终于锁定了一个庞大、古老、几乎与整个国土结界融为一体的存在。
那存在如同沉睡的巨兽，散发着纯净却又僵化的能量波动。
就是它——天元。
维斯卡斯的玫红色眼眸猛然睁开。
时间，刚刚好。
他伸出虚幻般的手掌，对着虚空，轻轻一握。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谢幕时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