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塘》沉稳的香菇君

15、第14章

　　林贺屏住了呼吸，立在酒店门前的两棵梧桐树叶子全都黄了，或橘或黄的五边形叶子飘在地上，风还在耳边吹着，心跳声咚咚响起。
　　徐新航侧着头看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少顷徐新航噗嗤一下笑了，冰块化开，空气重新归于流动。
　　“因为有人给我发了私信，跟我说她其实过得很不好。”徐新航很平常地说。
　　林贺看着徐新航，两只眼睛圆睁。
　　徐新航却把目光移开了，微笑着去看道路两头高大的树木，晚上温度直逼零下，停在路边的车子壳上结了霜。
　　“你……看到了？”林贺喃喃地说，她觉得口唇忽然变得无比干涩，仿佛黏连在了一起，怎么都无法打开一般。
　　徐新航不置可否地笑笑，不过答案其实很明确。
　　“……对不起啊……”林贺的脸一下红了，她低下头，把双手伸进口袋里，一瞬间她觉得很难为情，那些话，她原以为徐新航是怎么都看不到的，如果事先知道徐新航看得到的话，她是不会发出来的，“我只是……把那个当成树洞而已……”
　　“哪有什么对不起啊？”徐新航依然是笑，“给我发私信的人很多啦，也不只有你一个，有时候我晚上会偷偷地看，看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
　　“成就感？”林贺顿了一下，仰头呆呆地望向徐新航。
　　“嗯，是啊，就是感觉自己好像也被别人需要着，所以很开心。”徐新航耸耸肩膀，伸手就能触到低矮的一棵树枝，他轻轻地将上面橘红的树叶折了下来，放到了林贺手边。
　　林贺接过了树叶：“是吗？……谢谢……”
　　她轻轻地把树叶攥进了手心里，另一种情绪在心里生根发芽，她蓦地发现自己居然在期望，徐新航你可以不要这么好吗，好到让我觉得，我好像看不见你的背影。可是怎么能这么想呢？她迅速地将这个想法摇出大脑，签售会时那双眼睛又在瞬间靠近了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透明，四下也只剩了他和她。
　　现在不也是这样吗？呼吸声重新传来，林贺意识到她正和徐新航走在一条漫长的小径上，路上铺着金色的叶片，他们的鞋子在叶子里发出刷刷的声音，自动售卖机在拐角处孤单地立着，上方照着一盏惨白的灯。她的影子叠着徐新航的影子，两个人亦步亦趋，其实走得不远，她只要愿意，伸手就能触上徐新航的外衣。
　　说起来这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林贺抠着自己的袖子想，她也曾好几次和徐新航这样静静地走，四周都没有人，他们只有彼此。在临江那个雨夜里，又在江津这条小径上。
　　“你妈妈，还有你妹妹，后面还有再刁难你吗？”徐新航说，有点突兀。
　　“还好。”临江的时候徐新航确实见过自己的家有多么糟糕，林贺在心里默默想，不过这个月来还好，秋天之后她没再收到陈烨的消息了，母亲自然也不会和她联络，她已经习惯了这样身处一片孤岛，孤岛四周环抱着深海，海水澄澈但是黑，深得看不到尽头。
　　母亲要是有一天联络了她，她会开心得不得了吧，但是那种时候往往也是难过降临的时候，母亲不会因为什么好事联络她的，就算是联络她，原因也大抵是什么：“小烨又找不到了，你去帮我找找吧？”或是“帮我和你爸带句话。”
　　“你以前就在临江住么？”他们已经抵达了自动售卖机前，徐新航俯身在屏幕上点着，林贺默不吭声地站在旁边，看着徐新航熟练地点了两罐柠檬茶。
　　“没有，我在渝州。”林贺低声说，徐新航拿手机扫了屏幕上的二维码，然后自动售卖机慢吞吞地运转了起来，两罐饮料被推了出来，咕咚一声坠下来。
　　“每次我都觉得这个声音太吵了，会把罐子砸坏。”徐新航弯下腰来拿柠檬茶，一边拿一边笑着看林贺，林贺有点不知所措，就拽出一个不怎么自然的笑容来。
　　“喏，你的。”徐新航把柠檬茶递给她，落落大方。
　　“谢谢。”林贺吞了口唾沫，小心地接过了柠檬茶，柠檬茶的边缘很凉，这时候林贺想起来生理期是不能喝柠檬茶的，好在酒店的大堂里有微波炉之类的设备，实在不行加热以后再喝也好。
　　“回去吗？还是和我一起到湖边去转转。”风吹过四周，响起呜呜的回声，徐新航忽然这样提议道，林贺有点意外，她以为这条同行之旅该到此为止了。
　　“小贺，我真的觉得他喜欢你。”
　　“你说有那么多人，但是他的眼睛真的一直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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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我？……喜欢我什么呢？
　　“好啊。”林贺笑了一下，反正第二天还长，于是她和徐新航重新走了起来，“不用担心附近的狗仔吗？”
　　“本来也是工作人员。”徐新航毫不在意地说。
　　雀跃的心咕咚一下坠落谷底，林贺的笑僵硬在脸上，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才轻轻用手挽了一下头发，不知觉地叹了口气。
　　林荫道继续向前蜿蜒拓展着，弯曲的小径朝着湖水边延伸，其实那片湖并不静谧也不美观，不怎么有清洁工看管的野生湖里泡着成灾的绿藻，岸边的芦苇和枯败的莲蓬交合，徐新航不以为意地走着，轻轻哼着小调，林贺跟在他后面，忽然就觉得徐新航眼中的湖也许和自己的是不一样的，正如徐新航所在的世界也和她的大有不同。
　　“其实我小时候也在渝州。”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徐新航忽然停下来，站到一棵树前去隔着依稀的月光打量树梢，“家里小时候经济不好，经常会一个人跑到长江边上去看江水。”
　　林贺不自觉地诶了一声，她抬头看向徐新航的时候，有一丝茫然。
　　“书里总是说长江会不停地向前奔流，江水有多清澈，浪潮有多汹涌，但是又和我看到的不太一样。小时候我看着那些浑浊的江水奔走，一直在想它们是不是像我一样，想从这个绝望的地方逃开。”
　　林贺愣了一下，她开始调取记忆中长江的痕迹，跨江大桥下奔流的江水，对岸的索道上好像还能看到游客的身影。她走在长江边上，却从未萌生出离开那里的愿望，她看着奔流的江水，心里默默地念着，长江永远都是长江，永远从这条大桥下流走，但她的母亲会走，但她的父亲会找来新的女人，她站在长江边时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她还是小时候的林贺，她的妈妈还在她身边，轻轻地挽着她柔软的小手。
　　林贺不禁抬头去看徐新航，徐新航说这些话的时候微笑着，但话音里却又没有笑意，她忽然就有点心疼徐新航起来，也许有些东西确实不似表面那般光鲜亮丽。
　　“不过你现在离开那里了。”林贺轻轻地说，“算是如愿以偿？”
　　徐新航笑而不语，回头瞥了林贺一眼，那一眼里的情绪有点复杂。
　　林贺没看到那一眼，天色很黑，徐新航又比她高了很多，她有点无聊地拿鞋子去挑草地上的野花，冷不丁听到徐新航说：“我人是走了，但也永远留在那了。”
　　林贺的嘴唇动了动，她抬头去看徐新航，徐新航却朝另一个方向走了，高高低低的芦苇掩着一个小小的码头，码头前停了条小木船，船上摆了船桨，正安静顺水飘着。
　　夜风忽然就小了，徐新航走上废弃的小码头，走了一会，又停下来看林贺。
　　“要不要划船？”他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林贺下意识看了看周围，寂寥无人的，连蝉鸣都不曾有，这种拍恋综的地方，往往是没什么人烟的开发区。
　　“这样是不是不太安全？”林贺跟上去，鞋跟打在码头的木板上，哒哒地响。
　　“还好吧？”徐新航已经上了船，拉着系在船上的绳子，一边把手递给林贺。
　　林贺抿嘴笑了笑，害羞地摇了摇手，徐新航便随她自己上来，不过目光倒是一路跟着她，一只手护在她的腰侧。
　　“你会划船？”上了船以后刚才尴尬的氛围似乎有所缓解，林贺找了块地方坐下，眼睛亮亮地望着徐新航道。
　　徐新航弯着腰去把绳子解开，边解边说：“小时候跟着……家里人试过，应该还好。”
　　船径直朝着湖面划去，在平静的湖水上带出一片散开的涟漪，林贺很少有这样坐船的机会，上了船以后整张脸都映得红扑扑的，又是看深幽的湖水，又是看墨黑的天空，郊外的开发区这时候好处就来了，天上依稀地出现几颗星星，捧着中间净白的月，云纱淡淡浅浅绕在星空之下，今夜很晴朗。
　　徐新航一直笑而不语地望着林贺，看她雀跃得像个孩子似的，又是看这里，又是看那里，一会伸手摸摸船桨，一会又俯身过去拨水，圆圆的黑眼睛这时候盈满了光，他不着痕迹地低下头，浅笑的嘴角在那一刻颤抖起来。
　　船停了下来，徐新航不再摇桨，他们这时候在湖的中央了，三面环抱着层层浸染的树木，橘黄的梧桐和金色的银杏交织，近处还有几棵似火的枫，另一条路收窄，湖水变成了河流，朝着前面奔腾而去。
　　“以前没坐过船吗？”徐新航笑。
　　“没有。”林贺摇摇头，“小时候在渝州，家里都不怎么管我。后来到临江，又忙着上班了。”
　　“这样……”徐新航若有所思，林贺第一次坐船的雀跃终于渐渐淡下来，她意识到刚才自己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太开心了，显得她很没见识一样。
　　叶妤佳无端端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控制不住地开始想，如果是叶妤佳，会怎么面对现在的徐新航。
　　一定是端坐在船里，宠辱不惊的样子吧。
　　“不……不好意思。”林贺下意识道歉，脸一下爬满了红。
　　“怎么了？”徐新航有点莫名其妙。
　　“没、没有……就是，感觉……”林贺挽着耳边的碎发，打着哈哈道，“我第一次坐船啦……所以会兴奋一些。”
　　“以后还会坐很多次的。”徐新航说，几乎是紧紧接在林贺的后面。
　　林贺愣愣地去看徐新航时，徐新航却又不看她了，小船儿掉了个头开始往小码头靠，林贺看着宽阔的湖面渐渐变窄，看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小码头，忽然就产生了一丝抵触。
　　一丝她过去从未有过的抵触和抗拒。就像钟声敲响十二点，所有的魔法都在一瞬间消失，她重新变成了过去的那个灰姑娘，继续蓬头垢面地做她的工作。
　　她忽然很想这一刻可以再久一点，就这样在水上，就她和她的偶像。
　　“徐新航？”她脱口而出一般轻声叫道，徐新航愣了一下，回头看她。
　　“我们……可以往那边去看看吗？”她指着身后变窄的河流，看到徐新航的脸时那种抵触和抗拒忽然消失了，她不由自主地在想，我在干什么呢？
　　深更半夜的，本来应该早点回去休息的，可是我现在在干什么……
　　“好啊。”徐新航把船桨的方向改变了，微笑着说，“那就去那边看看吧。”
　　他话音很干脆，林贺听着，在心里默默地把徐新航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她伸手又去划水，冰凉的水从她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穿过，她忽然有点想哭，不知原因。
　　船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毫无预兆的，林贺啊了一声，本能地抓紧了船沿，一道黑影落在了水中，徐新航咚的一声坠在了她旁边。
　　十二点还是残忍地到了，灰姑娘不可能延续她的童话，视线稍微清晰一点以后，林贺很快看到了船底那个被暗礁凿出的大洞，水咕嘟咕嘟地漫进了小船里，顷刻之间便将她的衣裙全部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