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塘》沉稳的香菇君

14、第13章

　　林贺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明明已经尽力坐在背风的屋檐下了，却还是在山风咆哮着吹来的瞬间浑身发抖，打了个惨烈的喷嚏。
　　喷嚏不响，倒是身边所有人的目光都关切地看了过来。林贺不由得有些尴尬，双手干干放到羽绒服下，又将米色的羽绒服裹紧了些，一边拿着手中的策划案，吸了吸快坠出来的鼻涕。
　　袁挚率先朝她这边移了点位置，凑到她耳边轻轻道：“姐，你还行吧？”
　　“还好……”林贺哭笑不得，她很想说大可不必这样草木皆兵，昨晚的事情确实罕见，不过后来已经查清楚了，林贺之所以咕咚一声人事不知，应该是因为她——酒精过敏了。
　　“其实我没事的……”林贺蠕动了一下嘴唇轻声道，她的目光飘过人群，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没事就好啦！”袁挚很夸张地说，拍了拍林贺的肩膀。

　　是的，我没事……林贺在心里低低喃道，可是……徐新航呢？
　　拍摄第一天，本该所有人都在的，可是徐新航不在。

　　一股强烈的恶感忽然袭来，林贺愣了一下，后背骤然出了冷汗。
　　在短暂的停顿后，林贺扭头看起身边的人，刚才那感觉，好像是有什么人……
　　有什么人在瞪着她看，用怀着恶意的眼神。
　　目光所及之处却尽是来往奔走的工作人员，亦或是在为艺人补妆的助理，乍一看没有任何端倪。
　　可是刚才的那种恶感却是真的。
　　林贺扫视人群的目光忽然一顿，刚刚瞥过张雨秋的时候，他似乎正装作若无其事地往这边看。
　　林贺重新盯着张雨秋看，她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就那么一直盯着张雨秋看。
　　直到张雨秋的目光兜兜转转地飘了回来，和她在空中激烈地碰撞。

　　“小林，过来一下。”那边梳着波波头的黑衣女人忽然说道，林贺条件反射一般地站起来，啊了一声就小跑过去。
　　张雨秋凝视着林贺，直到女孩的背影消失在棚子的那头。
　　有一件事情他倒是很确认的，林贺没有哪里和那个徐新航念念不忘耿耿于怀的姐姐长得像的。

　　林贺抓着电脑一直小跑到女人停下来，女人看都没看她，伸手指了指面前站着的另一个高挑的女孩道：“艺人助理没来，你先负责半天。”
　　站在廊下的赫然是前一天晚上还在餐桌上见过的叶妤佳，与前一天的叶妤佳不同，此时的叶妤佳还没有上妆，神色也有些怏怏，因为助理的忽然爽约很是不快，看到林贺冒冒失失地跑过来，不知是林贺的错觉还是什么，她好像冷哼了一声。
　　“……邵……邵总……”林贺的声音抖了抖，“我……我不是艺人助理……”
　　“那你是什么？”说话的不是黑衣女人，而是叶妤佳，她似乎极其不耐烦着，叹了口轻气以后漆黑的桃花眼上挑，“你还能干什么别的吗？”
　　“我……”林贺很想说她不是的，她是策划助理，可是话都没出口，叶妤佳就已经讥笑着继续了：“放心，你们这些打工的，在我这儿都一样。来吧，快点，帮我个忙。”
　　叶妤佳转身就走，高跟鞋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响声，林贺站在她对面仓促又是瞠目结舌，沉默了两三秒钟以后，她低下头，跟了上去。
　　她已经习惯了，其实也不需要做什么挣扎的。
　　叶妤佳耳朵上红色的樱桃耳坠轻轻碰撞着，林贺悄悄地抬起目光，又用最快的速度将视线移开。
　　昨天晚上情况稳定以后，她找了时间把文本又看了一遍——这个女人是徐新航的炒作对象，据说之前合作过一两部戏的那种。
　　叶妤佳长得真的很漂亮，微鬈的发和天生的桃花眼，琥珀色一般浅色的眼瞳给这个女人添上了些许疏离，长发垂落腰间，勾勒着女人身上精致饱满却并不臃肿的线条，踩着高跟鞋，叶妤佳足足比林贺高了小半个头，和徐新航站在一起，恰好差了半边，郎才女貌。
　　这样的女人和徐新航炒作，似乎比她要合适得多，只是要她亲眼看着徐新航如何和其他的女人暧昧不清，在电视机前给予看客们若即若离的刺挠感……她忽然就很想从这里离开。
　　这样的想法却也只是昙花一现罢了，她不可能真的离开，而且就算是徐新航真的能选择她，她也由衷地觉得，还是叶妤佳更合适一些。
　　她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又不切实际的东西啊？……

　　“你和徐新航，以前认识啊？”叶妤佳忽然开口，林贺脚下一顿，差点没绊一跤。
　　“啊？……”
　　“我说，你和徐新航，以前认识吗？”叶妤佳重复了一遍，看起来有点不耐烦，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她显然想要刨根问底，一双漆黑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我……”林贺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我……见过他没错，但是……但是不熟……”
　　这个回答堪称滴水不漏，既没有撒谎也没透露什么更多的东西来，现在再想起那个梦幻般的雨夜，林贺都觉得仿佛是一场盛大的梦境，她置身于那个梦境之中，浑浑噩噩地在一个又一个的泡沫里度过，但其实梦是该醒的，对于她而言难忘的夜晚，在徐新航那里，恐怕就只是举手之劳一般可提可不提的寻常小事罢了。
　　“哦……”叶妤佳煞有其事地嘀咕了一声，又偏过头继续问道，“可是那天你在宴会上晕过去——是你吧？……我看他好像很紧张你的样子。”
　　——杜乔也说过这件事。
　　“没……没有吧？”林贺干笑了两下道，“徐新航……先生他，人确实挺好的，应该只是看到有人晕倒了，会出手搭救。”
　　“是吧？”叶妤佳附和一般地说，“我也这么觉得呢……”
　　冷场，风从两个人之间刮过，林贺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发出砰砰的声音。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虽然你好像不太需要的样子。”叶妤佳似乎变得轻松一些了，“像爱豆和助理谈恋爱这种事情呢，我们公司是坚持杜绝的，而且徐新航，目前也不可能和任何人谈恋爱。”
　　她拿出小镜子，开始往嘴上涂口红。
　　“我知道啊。”林贺慌忙回答道，然后仿佛是确定一般，她又说了一遍，“我知道的。”
　　“你知道就好。”叶妤佳没回头再看林贺，而是拿无名指点了点自己的嘴角，刮去那上面不小心涂出来的口红。

　　下午的时候录制正式开始，叶妤佳在机器面前便展现出另一副面孔来，像极了电视机里所有人都会喜欢的娇气大小姐，她咯咯咯对着对面的男艺人笑的时候，林贺在脑子里想的都是徐新航，徐新航会怎么看叶妤佳，看那张没有任何缺陷的脸，那张脸笑得很好看，就像一朵娇艳欲滴的花。
　　林贺想起自己落在签售现场的那朵玫瑰花，后来她没再找到那么好看的红色玫瑰花，宕机的大脑里，签售那天的画面卷土重来，她好像听到徐新航微笑着对她说：“你的花。”
　　声音很轻很浅，带着蜿蜒的温柔笑意，过去从没有人对林贺说话那么温柔，林贺想那也许是为什么一场签售之后她就在徐新航的世界里沉沦。
　　她从未像此刻一样想见徐新航，但是见到了徐新航她也知道她无话可说。
　　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一边想念着，一边真的见到了却又患得患失，好像他是她捧在手心里的玻璃片子。她有点忘记一个月前梦幻般的夜晚是怎么度过的，她又是怎么拒绝了徐新航，还有走到电梯间时，徐新航望着她灼灼的目光。
　　林贺拼命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回到录制现场来，她不想让徐新航影响她的工作。
　　早知道他也会在的话，她也许就不会是来时候的心情了，她开始觉得选择这份职业也许是错误的，她必须看着各种各样比她美一千倍一万倍的人站在她最心爱的人面前，而她能说的也就只有一句：“我知道的，我知道啊。”

　　第一天的录制结束得不算太晚，回到酒店时才刚刚过晚上十点。袁挚本来和林贺一间房，但是今晚要出去打另一份工，走的时候她换了一条洋娃娃一样的女仆裙子，看到林贺瞠目结舌地盯着她的背影，她从容不迫地笑了笑。
　　“赚点外快啦，姐姐你晚上给我留个门就好，我会轻轻的。”袁挚大大方方地拎起小香包走了，林贺看着袁挚的背影，忽然就觉得自己一下变得很小。
　　乖乖女的世界不会有女仆装，也不该有肆意妄为的爱情，从头到尾都是如此，但是今天她却在录制现场拼命地想念徐新航，林贺开始唾弃自己，好像遇到徐新航，过去的一部分她就被她自己给摒弃了。
　　她有点想喝点啤酒。
　　虽然那东西刺鼻，对她而言又辛辣，但是她说不清啤酒为什么吸引她，也许是因为啤酒喝到嘴里热热的，胃烧了一把火一样，她打开门就走出去，关上门的时候，看到了走廊上立着一个人。
　　梦与现实激烈地碰撞撕扯，林贺愣在原地，那个人也慢慢抬头看她。
　　其实只需要一眼……或者根本一眼都不需要，林贺就知道站在那里的那个人是谁，她能从影子就把徐新航认出来，徐新航愣愣地抬起头，和她对望的时候，她尴尬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笑得好丑，林贺在心里暗骂自己。

　　“好巧。”最初的惊讶过后，徐新航很快露出平日那个最温和的笑容，走到林贺面前停住道。
　　“啊……是啊。”林贺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低声附和道，“你也住在这里？”
　　“嗯，应该工作人员都住这里的酒店，方便报销。”徐新航点点头应道。
　　“哦……”林贺慢吞吞地往电梯间看了一眼，走廊里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也是，都这个点钟了，再说员工分布在这座酒店的不同楼层，大家估计现在都在洗澡，也不会有人出现在走廊上散步，亦或是想下楼去再小酌一杯。
　　第二天的通告可是七点，他们得五点就起床才行。

　　“你去哪？”徐新航侧眸问她。
　　“想去买个……柠檬茶。”啤酒在舌尖滚了两下，圆润地滚成了柠檬茶。
　　徐新航笑了，低垂眼眸，片刻之后说：“那一起去？”

　　叶妤佳说：林贺，你知道的吧，我们艺人是不能谈恋爱的。
　　就算谈恋爱，也不会和员工，和助理……和你这样的女孩。
　　杜乔也说过的：林贺，我思来想去，徐新航对你再好，他也是个明星，明星不会真的对粉丝动真情，说不定就是看上你长得好看，所以才会喜欢你。
　　林贺抬头望着徐新航，那双那么亮的眼睛，里面汪了一整个苍穹的星辰，光芒万丈。

　　“好啊。”林贺笑着说道，和徐新航一起往电梯间走去。

　　酒店很暖和，徐新航就穿了件简单的驯鹿图案卡其色卫衣，下面日常的黑色破洞牛仔裤，林贺穿着厚厚的毛衣走在旁边，比徐新航矮了一个半头。她没抬起眼睛去偷看徐新航，倒是一直偷偷地往走廊上的镜子里看。
　　她的皮靴踩在地上，发着哒哒的轻响，徐新航穿着运动鞋，鞋子侧面的标识很显眼，林贺认识那个牌子，全款拿下是她两个月的工资。
　　“还好吗？”徐新航忽然开口的时候电梯发着叮一声轻快地停在同一个楼层。
　　林贺有点迟疑地啊了一声，扭头看徐新航的时候他伸手扶着电梯门。
　　林贺跑进电梯里，就像一只冒冒失失的小鹿，在徐新航的世界，她格格不入。她在想叶妤佳如果面对一样的场景会怎样呢？会像她一样只会踩着小碎步吗？还是会从容大度地走到徐新航旁边。
　　“还好吗？”按了楼层以后徐新航又重复了一遍，电梯里只有她和他，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地交融着，林贺如同受惊的小鹿一样睁大一双黑眼睛盯着他看。
　　徐新航噗嗤一下笑了，眼睛弯起来，顿时没有了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优雅，反而平添几分可爱和热络。
　　“怎么啦？……”徐新航笑了一会说，“你这样我都不敢和你说话了。”
　　“没有没有。”林贺慌忙说，把头低下来，双手扶着身上的白色长毛衣下摆。
　　“没事啦，现在下班时间，闲聊几句没关系。”徐新航兀自道，“再说，我也没想到在这能遇见你。”
　　听起来没什么特别的语气，就像是曾经遇见的人重逢那样，林贺不禁有点失落，失落了片刻却又忽然想，她有什么可失落的，她和徐新航不就该是这样的关系么？

　　“嗯，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林贺笑着说，小心地拿食指抠着右边的脸颊。
　　“那你怎么样？”徐新航绕了一圈又绕回那个问题来了，电梯门开了，林贺才发现自己刚才好像一直都有点心跳过速。
　　一楼大堂还是装潢华贵，但没有人，空空荡荡的大堂里铺着深红色的地毯，一路从电梯间铺到大门口。
　　外面的风凉凉刮着，在门上结了一层水雾。
　　林贺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挺好的。”
　　然后又说：“你呢？”
　　徐新航的神情忽地黯淡了，他伸手推开眼前的旋转门，冷风呼的一下灌了过来，林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听到了风里飘来的，徐新航的声音：“其实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