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生物观察笔记》司琴半夏

17、第 17 章

　　“成功了，你能活下来了……”

　　蔺景和听到一个女声仿佛从很远的过去呼唤他。

　　蔺景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手上的指纹，又放下手，抚摸着光洁的地砖上的细微凹痕，感受着与视觉相同的痕迹。

　　痛苦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涌上来的狂喜。

　　蔺景和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身上的病号服上没有沾上任何尘土，他现在的情绪澎湃，只想要与人类拥抱。

　　可是当他张开双臂，眼前的只是空旷的城市。

　　“你们在哪？”

　　蔺景和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不对，这个世界怎么可以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本能在向他倾诉着不对劲。

　　“既然你活过来了……就快点过来救我们！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别让我们失望！”女声从一开始的平缓变得尖锐，最后几乎是破音的尖叫。

　　“你在浪费时间！”

　　“我们要没有时间了！”

　　“别让亚夏真的杀了我们！”

　　.

　　蔺景和睁开眼睛，深深地呼吸着空气。

　　他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浮雕，浮雕上的藤蔓花纹上还套着层层叠叠的天使雕塑，而他的左手边是透明的屏障，右手边是背着手看着他的罗莎莉·哈根：“我还以为你对这个投影过敏呢。”

　　蔺景和觉得自己刚刚像是做了一个短暂的梦，就像是在数学课上不知不觉沉睡时做的短暂梦境。

　　一般来说，他并不太相信梦说明了什么。

　　就他自己对自己的了解，他的梦是真的琐碎而无意义。

　　亚夏这个精神状态总是堪忧的家伙自称是心理学的专家，大概这个人是真的不太擅长学以致用，或者说他把自己的专业用在了法术上面，而不是现代社会常规用处，毕竟法术与人类的精神意志息息相关，他的专业就跟个对外解释一样。

　　他不是很喜欢充满了精神分析理论的解释，毕竟太过于主观了。

　　亚夏作为蔺景和见过的最强的术士喜欢的是科学客观的解释。

　　反正和法术给人的刻板印象完全不同。

　　不过蔺景和觉得这次的梦似乎真的勾起了自己的某些情绪。

　　亚夏……

　　梦中的声音提到了亚夏对吧？

　　蔺景和在思考这是他潜意识的真实提醒还是这是被亚夏的“你早晚会想杀了我”的话影响了判断。

　　两种都有可能。

　　依靠直觉是最可靠但是也最搞笑的。

　　蔺景和捏住鼻梁。

　　好像再让自己投影一次的效果也不是那么好。

　　刚刚与其说是做梦，不如说是产生了幻觉。

　　就像是被注射了吐真剂一样，说出的信息根本不一定可靠。

　　再次生成的幻觉说不定会是基于他本人已有的偏见再次生成。

　　如果幻觉中的提示是真的，那么他要救的人是谁？受害者是谁？时间标准是谁？亚夏杀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而且似乎还是个现在进行时。

　　亚夏是那种会追着人杀的类型吗？

　　蔺景和之前和亚夏打闹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人似乎更喜欢摆上让其他人不得不靠近他的诱饵，等待别人靠近他再一网打尽。

　　毕竟任何主动的行动都很容易陷入胶着，就像是亚夏试图从蔺景和手上抢回零食的时候总是会被蔺景和绕着桌子兜圈子。

　　相比起发挥他的体育特长，他更喜欢掏出蔺景和的书包，做出撕掉他的作业的预备动作。

　　他会给出别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亚夏根本就没有多少和人兜圈子的脑子，这基本上就是耿直的人的最高水平的谋略了，或者说他觉得和别人绕圈子太浪费时间了，这个效率主义者宁肯把时间放在吃饭睡觉上。

　　他要是真的能杀人，那么应该不是让人缓慢死亡，而是立刻杀死全部的人。

　　蔺景和更倾向于亚夏根本没有杀他们的意思，而是将他们放置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在变相地杀死他们。

　　蔺景和用手掌根部揉着自己的眼睛：“我没事。”

　　这一切的问题都没法立刻解决，他现在连自己的记忆是否有缺失都不太清楚。

　　.

　　人类的历史有所缺损，那主要是因为法术洪流所带来的各种损坏常规储存方式的影响，硬盘、服务器等设施大量损坏，人们只能用最基础的方式来进行记录。

　　因为人们暂时不清楚法术洪流会持续多少年，纸张的保存时间太短也容易损毁，石头太过于占用地方，所以人类选择较为原始的铸造将信息记录下来，这更加容易抵御时间的消磨。

　　数学家记录下定理，物理学家记录下公式，化学家记录下反应，生物学家记录下生命，历史学家记录下往昔，天文学家记录下星象。

　　具体的数据都被法术洪流摧毁，难以复原，即使记忆再好，也没法记录下每一个细节，具体的成果被摧毁了，但是为人类保存了大致的方向。

　　这也为法术洪流结束后人类的文明复原提供了参考。

　　“那是一场集结了全星际八十亿人类加上七十亿类人类的文化保存活动。”罗莎莉·哈根抚摸着作为人类文明传承的金属板。

　　他们只是投影，所以并不需要担心文物被汗水触碰腐朽的可能。

　　“不只是学者，普通人也有在努力记录他们所知道的一切。没人希望自己的存在被未来遗忘。记录过去是属于人类的浪漫。”

　　蔺景和背着手，仰头看着金属板。

　　金属板漂浮在空中，上下缓缓漂浮着，纯白的空间和暗金色的金属板对比如此强烈。

　　这上面的文字太熟悉了。

　　标准得像是打印的简体字。

　　他不需要翻译法术也能看得懂上面的文字。

　　从盘古开天辟地讲到三皇五帝，到夏商周的奴隶时代，进入秦汉三国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的封建时代，最后进入到民国和共和国的成立。

　　这算是华夏历史的简介。

　　向下看是其他各国语言的记录，都是他熟悉的语言。

　　英语、法语、德语、俄语、阿拉伯语……

　　人类不约而同地记录下属于自己文明的简介。

　　蔺景和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睛有点发酸。

　　如果他什么都没看到，那么他还能撑得住，但是在他看到熟悉的东西之后，他就忍不住有种潸然泪下的冲动。

　　这其实是一种安慰。

　　这一版是常规版本。

　　蔺景和看向边上的文字介绍。

　　除了这一版之外，还有用繁体、篆书、隶书写的版本，眼前的是简体的简洁易懂的版本，但是还有高端的微言大义版本。

　　很难说这是不是人类的炫技。

　　“书写下这一切的是人类最好的一代——反正历史是这么评价的。”罗莎莉·哈根说道，“他们基本上什么都会。”

　　蔺景和向华夏馆的方向走去。

　　罗莎莉·哈根摇摇头。

　　.

　　“这个博物馆的收藏曾经来自中国的一些博物馆，不过当初的收集者要我们特地标注其中一部分来自‘大英博物馆’。名为‘英国’的国家曾经发动了大量侵略战争，掠夺文物，这个历史事件在各个民族的金属板上都有记载。”罗莎莉·哈根敲了敲边上的告示，“不过文物是保真的，碳十二年代鉴定都超过了十万年的历史。”

　　“这是什么‘家祭无忘告乃翁’？”蔺景和瞥了一眼，“不过还是落在了你的手上。”

　　“狭隘的民族主义者。”罗莎莉·哈根轻笑一声，并没有反驳什么，但是她看上去真的一点都不心虚，“如果不是我选择背叛星穹联盟，国家的概念本来也都快消失了。”

　　当生产力提高到如今的地步，分国家的确没有什么必要了。

　　只是现在社会思想上的冲突导致的对立让这个概念再次浮现了出来。

　　至于人鱼……他们并不太能够按照人类的标准去判断，他们的确是出了人类之外最为只会的生命，可是他们的科技树一直都攀附在人类的科技树上，少有能超越人类的地方。

　　一般的类人类的科技树是散步，人鱼就是快走，而人类却是跑步，人鱼一直在被人类拖着跑。

　　也就是现在人道主义，不然人类很容易就将人鱼慢慢地扼杀了。

　　恐怖直立猿的恐怖一直都是有保证的。

　　蔺景和看着摆放着的古董，他们中很多都是能够在他记忆中找到同样的，只不过颜色淡了许多。

　　亚夏喜欢到处旅游，他也不在意蔺景和是不是在上课，就把他一起拖出来旅游，世界各地的博物馆几乎都走遍了。

　　如果说当真过了十万年，这些古董能够保存到现在也真不容易。

　　蔺景和熟悉的华夏文明不过五千年，人类进化成人类也才二十万年。

　　十多万年的跨度大的可怕，而近一万年还经历了人类科技法术保存手段的长期失效，法术和以电力为基础的科技好不容易再次工作，结果人类重聚的第一件事就是战争——也不怪人鱼从此留下心理阴影。

　　有人说猫爱干净，可是绝大多数人干不出舔菊花的事；有人说伯劳残忍，但是再残忍的伯劳也制造不出凡尔登绞肉机的惨状。

　　人类突破起下限，总是让人大跌眼镜的。

　　“但是文化还没有彻底融合。”蔺景和顺着长长的走廊向前走着。

　　他居然还看到了计划生育的宣传海报，这玩意也不知道是怎么保存了这么多年的。

　　虚假的计划生育大概是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孩子，而再往后，那就是真正的计划生育了。在法术出现之后，人类的生产力得到了一次大解放，人造子宫进行了大量推广，普通人直接提交基因数据，想自己抚养就自己抚养，不想抚养就直接丢给国家。

　　人口数量直接由需求决定。

　　而发展到现在，就直接失去了家庭观念了，甚至无权得知自己后代的身份。

　　资本主义和贵族制度直接被掐死了。

　　蔺景和看向旁边的哈根皇帝。

　　说起来好像只听说“皇帝”，没听过贵族。

　　不过贤者统治的重点是贤者，以现在的生产力完全没必要养一堆贵族。

　　讲究的就是极端集权。

　　.

　　蔺景和在一条分岔路口转了弯，从“古董”转到了“历史人物”。

　　他拐的地方正好是人类历史模糊的那段时间点，一进来他就看到了一排排白色的的屏幕，一眼看去就像是墓碑一样。

　　历史不就是逝去之人在文明上的坟墓吗？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科学家的简介。

　　“航天工程学家——邵文安。”

　　“联合国驻地球小队成员，星际殖民的坚定推动者，为初步解放类人类做出了卓越贡献。”

　　“孤身一人建立火星基地。”

　　光屏上给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说起来，0501的祖先之一就是他呢。”罗莎莉·哈根与有荣焉地说道，“他这个人很固执，甚至算是偏执了，能殖民外星也算是解放他了。”

　　蔺景和看着这个介绍，不爽道：“总感觉很不合理，一个人建造火星基地？该不会是把其他人的贡献也算到他身上了吧？”

　　“是还是不是呢？”罗莎莉·哈根没有回答。

　　蔺景和心说肯定不是了。

　　他直觉觉得这应该是真事。

　　他记得姚星宁之前提过“人类曾经是神明”这样的话。

　　那么哪些人类是神明？

　　刚刚蔺景和从博物馆确认了一下历史的发展。

　　直到公元二十二世纪之前的人类历史几乎都是可考究的，和他记忆中的发展差不多，但是中间有着十万年的空白，也就是在这十万年的空白期，类人类诞生了。

　　创造智慧生命……多么像是神明的全能？

　　神明必然立于众生之上，而众生从人类变成了类人类。

　　蔺景和推测在二十二世纪之后，人类就成为“神明”，在此期间创造出了“类人类”，而在十万年后，忽然决定放弃神明身份。

　　也就是说在二十一世纪中后期诞生人类活了十万年，而在十万年离开地球后，他们成为了人类最好的一代。

　　想想“罗莎莉·哈根”说的吧，他们什么都会。

　　有充足的学习时间，自然什么都会。

　　如果有十万年的时间，那么名为邵文安的人类的确有能力独自改造整个火星。

　　在意这个问题的人稍微一思考就能捋出大致的情况。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群人视这段时间为黑历史，提也不提。

　　是因为人类对类人类赤裸裸的统治被视为黑历史吗？

　　也不像是，人类奴役人类的历史还在历史书上。

　　蔺景和后翻了一下，翻到了下一个人。

　　“升格派领袖——王秋池。”

　　“公元两千世纪，人类迈向外太空前的领导者，反对人类离开地球，统治类人类的坚定执行者，守旧者。”

　　蔺景和看到这个名字恍惚了一瞬间。

　　“‘至若春和景明’是描述春天的，而‘巴山夜雨涨秋池’是描述秋天的。一个春一个秋，很有意思。”罗莎莉·哈根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蔺景和觉得自己一下子找到了答案。

　　或许是那些选择放弃神明身份的人类不希望自己的后代再次踏上成为神明的道路。

　　相比之下……

　　蔺景和注视着“王秋池”这个名字。

　　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他知道这个名字。

　　这个记录中的九零后。

　　2090后。

　　或者说，时间根本就从哪里出了问题。

　　蔺景和叹了一口气。

　　当初他第一眼看到亚夏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得救了，但是他同时升起了强烈的警惕心。

　　所以他隐瞒了他的名字，并且撒谎撒到底，用到了现在。

　　其实他记忆中最先蹦出来的名字是“王秋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