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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烟云阁 ...

  •   “烟云阁截单怎么回事?”
      刚刚回到海棠谷的海棠就得知了烟云阁截单的消息,于是她又急把石飞召了回来。
      石飞回海棠道:“烟云阁一直活跃在江南,过去十数年我们一直相安无事。只是近日突然向我们发难。”

      海棠思索了一会儿,又问:“你认为,他们是缺钱?还是挑衅?”
      “怕是都有。”

      海棠听罢冷笑了一声,道:“怕是楚冽准备撕了自己的人皮面具,要登堂入室了吧?”
      听到楚冽这个名字,石飞蓦地皱了皱眉头。
      海棠瞥了石飞了一眼,冷声道:“如今弯刀堂里的那位楚狄楚堂主,其实是烟云阁阁主楚冽假扮的这件事,已经查实了是不是?”
      海棠问话的时候没有去看石飞,但是她冰冷的声音里已经布满了刀锋——海棠极少用这样的口吻与石飞说话,除非她真的生气了。

      石飞闻言猛地立直身体,又弓腰对海棠作了一揖,道:“属下知错。消息是十天前传来的。真正的楚狄三年前已死,楚冽假扮楚狄,已经三年有余。”

      “果然如此。”海棠闻言嘀咕了一声。
      说罢,海棠才复又看向石飞,她问:“你明知道我在等这个消息,为何压着不报?如果不是黑刀把烟云阁截单的事情报到我这里,你莫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黑刀,是海棠组织另一个杀手。本该是石飞向海棠汇报的事情,此番却经了他人之口,难怪海棠会生气。
      石飞沉声道:“属下不敢。只是……”
      “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还不待石飞话出口,海棠便打断了他。

      海棠轻轻抬头望向窗外:在外面的海棠林里,楚默寻正与一个小丫头在玩闹。那个小丫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挂着纯真而灿烂的笑容。

      一个时辰前,石飞带着这个丫头回到海棠谷。她好像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每一颗石板都要去踩一踩,每一朵花都要去嗅一嗅。她见到海棠和楚默寻的时候,就像她看到那些花草一样,她迫不及待地奔向他们,就像奔向心仪已久的玩偶。她满口喊着“哥哥、姐姐”,她问他们也是来看海棠花的吗?她说,她第一次见到有香味的海棠花……
      海棠知道:这个女孩,便是石飞要说的“只是”。

      海棠看着那个女孩,问石飞:“她叫什么名字?”
      石飞寻着海棠的目光望去,也和海棠一样把目光落在那个女孩的身上。他回道:“灵儿。”
      “灵儿,”海棠轻声念着,“是个好名字。灵动可人,倒也符合她。”
      “她是个痴儿,”石飞道,“她只有七八岁的智力。若不是及时赶到,她差些被人卖了去做皮肉生意。”
      “既然带回来了,也算是对她哥哥有了个交代。”海棠低声道。
      灵儿的哥哥,曾经是石飞手下的杀手,一年前便死了。灵儿原本被寄养在一个农家,但是谁料因当年大旱、农家迁徙,竟失去了音信。前些日子石飞终于得知了灵儿的下落,于是便马不停蹄地找了过去。

      石飞又道:“过些日子我再找一户踏实本分的人家照顾她。”
      “踏实本分?”海棠在心里盘算着,道:“外面的人家总归是不稳妥,指不定遇到些什么事情就又弄丢了”
      海棠顿了顿,又道:“默寻喜欢她,就把她留在海棠谷吧。”

      “留在这里?”石飞惊诧地问。
      海棠看着那个女孩,重又点了点头。

      窗外一阵清风吹过,卷起落了满地的海棠花瓣,模糊了海棠的视线。于是海棠便把目光从灵儿身上收了回来,她重新转身看向石飞,带着晦暗不明的笑容。

      海棠对石飞道:“胡话既然说完了,该对我说些真话了吧?窗外两个人,你究竟是为了哪一个才敢向我隐瞒楚冽的事情?”

      借口还是被无情地拆穿了。石飞低垂下头,轻声道:“他毕竟是默寻公子的父亲。”
      楚冽,是楚默寻的父亲。

      “父亲?”海棠冷笑一声,又沉声道:“他是默寻的父亲,可也是烟云阁的阁主,还是藏在楚狄那张人皮面具下的黑手。这样的人,如果不小心谨慎,难保哪天我们不会因他丢了性命!这其中厉害轻重你难道分不清吗?”

      石飞没有回答。答案他已经给过了。

      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海棠重新看向石飞,语气软了下来,她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不是小孩子,你本不必操这多余的心。”

      石飞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一声。
      所有的话,都已在不言中——海棠要报何雨棠的恩,石飞又何尝不是呢?窗外的那个人毕竟是何雨棠唯一的牵念了呀。

      海棠也轻轻叹了口气,又问:“你还有瞒下的事情没有?”

      “还有一事,现在还不能十分确认了,”石飞道,“但已有九成的把握是错不了的:那楚狄和楚冽,其实乃是一母同胞。”
      “亲兄弟?”海棠诧然,“难怪楚冽能瞒天过海达三年之久!”
      她心里盘算了一般,又道:“楚老堂主还真是好计谋!兄弟二人一暗一明,一个在江南培养烟云阁,一个在中原执掌弯刀堂。也难怪五堂十派能为主中原武林近百年,各个都深谋远虑,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可有一事我想不明白,”石飞又道,“楚冽如今既然霸占着楚狄的身份,他如果想入主中原,以弯刀堂堂主的身份不是更名正言顺些么?为什么还偏偏要动用烟云阁?”

      “这也不难理解。”海棠道:“虽说是五堂十派中,五堂在上、为尊。可弯刀堂毕竟是一直居于五堂之末,而楚狄生前又一直以好好先生著称,顶着楚狄的身份,楚冽实际上什么都做不了。况且烟云阁和弯刀堂一南一北,楚冽周旋于他们之间只怕早已是力不从心。那他还不如做回他的烟云阁阁主来得痛快呢!”

      “难道,他打算放弃弯刀堂吗?”石飞又问。

      “不,”海棠道,“他不是已经找好傀儡了吗?之前,他信不过楚狄的儿子,但是一年前鬼影子杀了楚狄的儿子给了他可乘之机。他吞并了同宗的叶盛派,名义上是化解了楚家两大支系的百年恩怨,希望以身作则推动中原武林齐心合力攻击外敌,其真实目的其实就是让叶盛派的楚尹飞替他接管弯刀堂。”
      最后,海棠轻蔑地说了句:“我们就等着迎接弯刀堂楚堂主的死讯吧。”

      “那我们?”石飞最后又问道。烟云阁的事情既然已经拿到了台面上,那就不得不得有一个安排了。

      只听海棠淡淡地道:“我不管烟云阁要做什么。我记得棠姨说过,没有人能动海棠的生意。”

      “可,”石飞微皱着眉头,又看了一眼窗外玩闹的两个人,乃道:“默寻公子那边该如何?”
      海棠寻着石飞的目光看去,她轻声道:“世外桃源固然好,但如果只是黄粱一梦,倒不如早些醒来地好。”

      海棠打开门,晚春温柔的风抱住了她。
      她徐徐地走进那片海棠树林里,正在玩闹的灵儿远远地看到她便朝着她奔来,一边跑着还一边喊着:“棠姐姐,棠姐姐,快看寻哥哥给我做的花环,寻哥哥给我做的花环……”
      灵儿扑进海棠的怀里,她清澈的眼睛在海棠的怀里扑闪着,就像是夜空中明亮的星星在喃喃絮语。
      灵儿真是个喜人的姑娘,虽是初见,却与人人都像是重逢。她此刻缩在海棠怀里的模样,就像一个依偎着母亲的孩童。

      楚默寻带着慈祥的笑容跟在灵儿后面而来,他笑着对海棠道:“你可算是救了我了。她精力可真旺盛,我都累了,她还不肯罢休呢!”
      灵儿听着楚默寻的埋怨,一面向海棠哂笑着,一面又歪着头对楚默寻做鬼脸,就像是奸计得逞后的小顽童。
      海棠轻轻抚着灵儿的头发,轻声道:“姐姐替寻哥哥请个假好不好?”她又指着从后面跟来的石飞对灵儿道:“让石飞哥哥陪你去后堂吃些东西,让寻哥哥陪姐姐说会儿话,好不好?”
      “姐姐要和寻哥哥说悄悄话吗?”灵儿痴痴地问。
      “对,悄悄话。”海棠轻笑着道。
      “为什么不能告诉灵儿呢?”灵儿低着头嘟着嘴问,她喃喃地道:“难道也是因为灵儿痴傻吗?”
      海棠先是一愣,随即轻声喝道:“胡说!”
      她轻抚着灵儿的脑袋,柔声道:“灵儿才不傻呢!只是灵儿的时间过的比别人的慢一些,所以灵儿长大需要的时间更久一些。可是这世上许多事情啊,就像酿酒一样,酿的时间越长,酒越香。灵儿的日子过得慢,可灵儿的这壶酒酿得更香啊!”
      灵儿静静地听着海棠的话,似懂非懂的模样,一时也忘记了先前说什么悄悄话的事情,安安静静地跟着从远处走来的石飞就去了。

      海棠素来话少,她突然对灵儿说了这许多话,不单灵儿呆楞住了,就连楚默寻都呆愣住了——海棠必然是话里有话,可她想说什么呢?楚默寻不是很懂。
      楚默寻看着海棠盯着灵儿离开的眼神,那眼神里竟然有几分怜惜和欣羡,楚默寻便更不明白了——海棠素来果断,这黏着的眼神只有在海棠毒发昏迷的时候才出现过……

      海棠没有说话,只慢慢向前走去。于是楚默寻就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夕阳的光线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拉长在悬崖边的草地上——那是两个月前楚默寻跳崖的地方。

      海棠望着崖下不可见底的山涧——山谷之下,更有山涧;山涧之下,顽石林立;顽石之下,厚土冲积;厚土之下,又该是什么呢?

      “那天,你为什么要跳崖?”海棠问楚默寻。
      为什么要跳崖?就是在那天把楚默寻拽上来的时候,海棠都没有问过楚默寻这个问题。
      楚默寻有许多要跳崖的理由:他可以因为不堪逍遥散之苦,他可以因为所爱之人的欺瞒,他也可以因为对这群终日围绕着他的杀手的憎恨……
      这每一个都足以给他一个去死的理由,每一个却也不怎么足够。此刻,海棠想亲口问一问楚默寻的答案。

      楚默寻敛神道:“黄粱一梦,不堪其碎。”

      楚默寻很少有深沉的时候,因为海棠已经内敛,在她周侧稀薄的空气里实在难以再容得下另一个深沉的人。
      但是此刻,悬崖边凌冽的风和夕阳熟悉的光线将楚默寻带回了两个月前的那个傍晚,那个他与死神擦肩的时刻。此刻,在他的眼睛里,是用生死的笔墨描摹出的厚重。

      “梦?”海棠问,“你的梦里是什么?”
      “五湖四海,闲云野鹤。”楚默寻轻轻地道。
      “为什么?”海棠又问。她说:“这是官宦人家的纨绔子弟才会说的话,我们是江湖人,五湖四海难道不就在我们脚下?”
      “脚下?”楚默寻反问着,他问海棠:“你这样以为,是因为明一凡和杨嫣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自己的世外桃源吗?还是因为你只要避不出谷,这座海棠谷就可以是你的后花园?”
      看着楚默寻冰冷的眼神,这一次,海棠糊涂了。楚默寻问向她的问题常常会犀利,但犀利,却不尖锐;不尖锐,就不见血。而这一次,她仿佛看到了楚默寻心头的血。

      楚默寻道:“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我没有离开过那座小院,我爹把我锁在那座小院里,我想看外面的世界,就只能在半夜爬上院里最高的那棵榕树,只能把手伸向天空感受和外界吹过的同样的风。”
      他说:“我爹告诉我,外面有许多人想要杀我,所以我必须躲在那座园子里,日日练功……”
      他说:“我逃出小院、背离我爹的这一年多来,我的所见、所闻,甚至所思、所想,都比过去二十多年还要多。这漫山遍野粉红色的海棠花,以前,我只在丹青上见过。这里每一丝甘甜的空气,都让我忍不住想拥进怀里。
      “两个月前,在这悬崖边上,我就曾问过自己,就为了这缕难得的海棠香,难道不值得我再撑几个日夜吗?可是如果逍遥散已经变成了另一座小院、我再也逃不出去的小院,那这海棠香又和那院里的假山假水有什么区别?”

      以前,海棠常常觉得楚默寻与已故的桑沐林有几分相似,他们俩都是一样的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但是在这一刻,曾经向往着仗剑江湖的桑沐林,和此刻幻想着闲云野鹤的楚默寻,两个人的身影彻底在海棠的脑海里擦肩而过。
      海棠看着楚默寻的背影,一个孤单的背影,她第一次对站在悬崖边的那个人产生了同情,这是在他经受逍遥散的折磨、乃至寻死的时候,海棠都没有动过的恻隐之心。

      “那座院子,叫做烟云山庄,” 海棠道,“烟云山庄的身后,有一座阁楼。那座阁楼,叫做烟云阁。它正在与海棠抢生意,杀人的生意。”

      是不是应该说得更委婉一些呢?在来悬崖边的路上,海棠在不停地思索这个问题。海棠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暗中豢养杀手的楚冽会把儿子养成正义凛然的样子?可愈是如此,她愈是无法在楚默寻的面前遮掩烟云阁的阴险毒辣。正与邪的立场,楚默寻分得太清。

      海棠没有去看楚默寻看向自己的放大的瞳孔和不可思议的眼神,因为总有更坏的消息在等着他。
      她继续对楚默寻道:“我救下你的那天,追杀你的那十个杀手,就是来自烟云阁。”

      楚默寻跌坐在悬崖边。
      几天前,当他知道母亲作为杀手的血腥面目之时,他可以认为那只是命运给予他的无可奈何;可此刻,海棠忽地撕开了他父亲虚伪的面纱,同为杀手的父亲的欺瞒和狠绝就像一根带刺的铁链,紧紧地扼了住他的咽喉。

      “为什么?”楚默寻颤抖着问。

      海棠道:“明一凡离开了乐天,即便明一凡没有走到乐天的对立面,乐天也会把他的离去当作是背叛,也要千方百计地追杀他。你也一样。你带着在烟云阁前院生活了二十年的记忆离开,这对烟云阁,是致命的威胁。”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楚默寻喃喃地道,“我甚至连那里养了一群杀手都不知道。”
      “那只是你以为的。”海棠道,“棋局之上,必须防患于所有的未然。”

      “他们,究竟为什么要生下我?”

      呼啸的山风带走了楚默寻的颤音,海棠始终没有走到楚默寻的身旁。在晚霞最后的余光中,海棠给楚默寻讲了一个故事,一个遥远的故事:

      “三十年前,江湖上曾经出现过一个名噪一时的不败高手。他叫乐轻云,来自苍云山,苍云派。数年间,他在中原武林屡战屡胜,无一败绩。适时为主江湖的五堂十派败于其手下者不计其数。他也因此结怨无数。终于有一夜,有人纠结武林众人,杀上苍云山。那天夜里火光冲天、血流成河。乐轻云自此消失。而为乐轻云陪葬的,还有整个苍云派。
      “在那场血光里,有人丢了性命,有人丢了豪情,有人丢了人性,还有人,却自以为遇见了爱情。
      “你母亲是那天夜里的幸存者。但是那一夜惨烈的记忆让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噩梦,于是她相信了那个救下她的男人的谎话,以为自己只是只是重伤昏迷、记忆错乱。她爱上了那个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的男人,并且和那个男人过了一年与世无争的日子。直到生产的痛苦彻底唤醒了她沉睡的记忆,那个男人在血光中狰狞的眼睛也在她的记忆里清晰。于是谎言被无情地拆穿,爱情在一夜间变成了血仇……
      “血海深仇,她不可能忘;血脉相连,她不得不割舍;这对她难道就不残忍吗?可是除了离开,她还能做什么?当时以她的武功根本不足以和那个男人对抗,能逃出来已经是老天爷对她的怜悯。
      “她逃了出来,可是那群屠山灭派的刽子手却打算将苍云血案的真相遮掩在时间的流逝里。她无处伸冤,无处呐喊,于是她开始培养杀手,于是有了海棠。”

      最后一缕阳光告别了地平线,黑暗笼罩了山谷,稀疏的月光零零散散地落在楚默寻的身上,和海棠的白裙上。
      海棠始终停留在楚默寻身后一丈远的地方,她淡淡的声音伴着山风飘进楚默寻的耳朵里,就像是来自天边的絮语,是老天爷对他的喃喃絮语。

      海棠说:“你可以怨你的母亲,你甚至可以恨她。但是不论你的怨与恨,你都不能否定曾经让她锥心刺骨的那份仇恨。我们都没有见过苍云山的大火,没有听过响彻夜空的哀嚎,可是如果我们认为连杀几个人都是错的,那么一整山的尸体被遗忘,对她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逼着你去恨你的父亲。但是如今烟云阁已经在明目张胆地挑衅海棠。烟云阁要掀开暧昧的面纱,这些历史就是刻在你血脉里的逃不掉的过去。
      “我相信,你如果重新投回你父亲的怀抱,烟云阁的大门依然会向你打开。
      “你也不一定非要在烟云阁和海棠之间做选择。你说你想山野田园、闲云野鹤,海棠定会倾尽全力保你余生。你可以当作这是你母亲对你亏欠的补偿。但是如果你想做选择,在烟云阁和海棠之间做选择,告诉我。”

      海棠离开了,只剩下楚默寻孤零零地瘫坐在悬崖边上,就像一座风化的石雕,独自面对流淌在自己身体里荒谬的血脉。

      来唤楚默寻回去吃晚饭的是灵儿,可是他一动不动,任凭灵儿怎么唤他,他都像是什么都不曾听到一般。
      后来,灵儿又把晚饭替楚默寻送了来,可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移动过一寸。灵儿就呆呆地站在他的身后,她不懂下午还开开心心的寻哥哥此刻是怎么了。

      她不懂也是好的。如果此时的楚默寻还有闲情去想她的话,他定是会这样想的。但是此时的楚默寻什么都想不了。天与地已经在他面前倒转,这是他在濒死之时都没能体会过的眩晕。

      灵儿不知所措地站在楚默寻身后,整整半个时辰,月光下的那个身影一动不动。
      灵儿怕了,她跌跌撞撞跑到海棠的住处,她气喘吁吁地对海棠说寻哥哥的灵魂一定是被妖魔缠住了,要棠姐姐去把寻哥哥从妖魔的手下救出来。

      海棠一只手抚着灵儿的后背,另一只手又替她去擦拭额角的汗滴。她看着灵儿慌张无措的眼睛,轻声道:“灵儿不怕,寻哥哥没有妖魔捉住,他好好的。你去告诉寻哥哥,就说,我始终在海棠树下等他。”

      海棠树?
      这山谷里有上百棵海棠树,海棠说的是哪一棵呢?
      灵儿听不懂海棠的话,可她看着海棠温柔的眼睛,整个人就突然间平静下来了。她懵懵懂懂地回到悬崖边,又将海棠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给楚默寻听。
      灵儿说过了,可她还是不懂。
      但是听完她的话的楚默寻却突然站了起来。他转过身看到黑暗中那双懵懵懂懂的眼睛,他突然间愣住了。过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他才顿悟一般地轻轻笑了笑。

      楚默寻真的想明白了吗?
      在满手血腥的母亲和虚伪狠绝的父亲之间,他真的找到自己的位置了吗?而后的日子里,楚默寻常常会回想起这个夜晚,想起今夜淡淡的疏疏的月光,想起山谷间吟唱着的晚风,还有灵儿天真清澈的眼睛。

      只有灵儿能给楚默寻答案。
      当第二天的朝阳拂去楚默寻的蒙昧时,他想明白了这件事。只有这个最单纯的女孩能够让楚默寻想明白:他的路途并不在他身体里流淌着的父母的血脉里,而在他的脚下。他不是父母的儿子,而只是他自己而已。

      在那个楚默寻起身后的夜里,在楚默寻门前的那棵海棠树下,他见到了等在那里的海棠。
      海棠问他:“你要做选择吗?”
      “不。”楚默寻道。他说:“楚冽和何雨棠的儿子死在了苍云山上。在苍云山,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明一凡说过,蝶花毒让你的身边离不开人。从今而后,我愿意做那个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

      海棠看着楚默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始终未置可否。
      此时的海棠再次想起了故去的桑沐林。
      曾经,在她的病床前,桑沐林曾说,愿意伺候她一辈子。当年,就是桑沐林的这句话,他在不经意间一辈子的许诺,让海棠萌生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欲,从而踏上了不计后果的解毒之路。

      笑语盈盈,皆是过往;苍天不仁,却把有情作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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