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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卦 ...

  •   第二条可谓诛心之论。

      能在卷坊里来去自如不受约束,且能顺利进入池胜房间的人,定然不会是寻常门生和寻常夫子。以池胜那混不吝的个性,整个卷坊里他会给几分面子的怕也是四大分院院长以及总院长这样的人物。

      顾铮默然不语,他专注地打量着那无头尸,突然道:“头颅早就不见了,那又如何判断此人就是池胜?”

      少卿微微一愣,斟酌着回复道:“他衣着服饰和当日池公子穿得一模一样,且身高体型并无差异。下官也将身体特征以及旧伤痕迹告知过池帅,池帅非常确定这就是池公子,大人请看此处。”

      少卿轻轻扯开那尸体胸前衣衫,露出来一块狰狞的箭疤,几乎在胸口正中位置。

      “池帅言,池公子三年前领兵抵御象莽,一时不查遭了冷箭,差点当胸穿过,后来人救回来了,这伤疤却一直留了下来,这伤疤下官查了,确实是旧伤。”

      顾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起尸体的手指细细审视起来。

      胸口上的箭伤看上去确实是陈年旧伤,身上的新淤青和旧疤痕交错着,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唯有一点让顾铮摸不着头脑。

      西凉池家祖上就有胡族血脉,擅使弯刀,池胜自幼习武,成人后又跟随池远山征战沙场,手上定有老茧伤痕。他曾听黄院解说过池家弯刀术,有成名绝技招名为“鬼返”,弯刀自手中飞出收割敌人头颅后回旋重新入掌中,此乃池家传人代代相传招式,池胜深得池远山喜爱,在军中又被人唤“小池帅”,不会没有学过这招式。

      而学习此招之人,手上必留伤痕,除非天赋异禀一次便会。他和池胜交过手,虽说对方有所隐藏,但就算池胜全力以赴,顾铮也有自信将其击败。

      可是...顾铮将死尸的手指拨弄开一根根看着,虽有不少老茧和细微伤口,但和印象中弯刀回旋所能造成的伤口截然不同。

      池家二公子,没有学过“鬼返”?这绝无可能!

      突然,顾铮瞳孔猛地一缩,他发现尸体右手小指缝隙里有淡淡的粉尘,放在鼻尖轻轻一嗅,血腥腐臭的气息外残留着一丝茶香,似有若无的熟悉。

      这味道,他想他绝对不会忘记。

      兴安城,照影楼,玲珑阁,云清姿。

      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顾铮还是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子,他站起身上将房间里的床、桌椅、门窗挨个检查了遍,发现和少卿所说并无出入后便道:“可有向卷坊其他门生询问过昨晚情况?”

      “下官已问了不少人,均称昨夜和往常一样安静,并没有异常之处。”

      “这尸体身上淤青乃是拳脚棍棒所致,没人听到一点声响实属怪哉。”

      “可能是下官询问的门生离此处都有些距离,还有三间房里的门生以及各院长未来得及询问,要不下官这就去问问?”

      “不必。”顾铮摇摇头,他取下手套用干净帕子擦拭了下双手,“目前还有两个疑点需要你去查,一找到池二公子随身携带的武器,我在现场并未看到,二调查一下他随行的十二骑昨日去了哪里在干什么。”

      “至于剩下三间房里的人和各位院长,我亲自去问。”

      没有被盘问到的门生一共五人,三男两女,这里面还有个熟人——宋珂院长小徒弟苏堇禾,她一贯挂着笑意的圆脸难得暗沉,紧抿着嘴唇眼神飘忽,也没有如往常一般和顾铮打招呼。

      就跟其他门生一样,这五人的回答很一致,都没有听见任何异响,大概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凶手案,五个人都显得有些紧张,站得规规矩矩的,除了答话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莫名的,顾铮有点伤感,黄院死后入学的师弟师妹,似乎对皇权、官府十分敬畏,这少不了邢六奇的功劳...他只是个出师的前任门生,无权干涉卷坊的运作和管理,可难免心酸。

      他记忆中的天下卷坊,每一个同门都是年少轻狂、意气飞扬,何曾看见过这幅模样。

      不过...心念百转下,顾铮瞥了眼苏堇禾,直觉告诉他这小姑娘不应该是被官威命案惊吓到的性子,今天这般表现一定有古怪。

      他清了清嗓子,将声音放柔了些,对苏堇禾玩笑道:“苏师妹,今儿怎么和我这边生疏,可是怪师兄近日没带糖葫芦来看你?”

      苏堇禾闻言一愣,旋即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这话是把她当幼童来哄呢!她本来不是忸怩畏事的性子,只是事关重大一时间没转过来,顾铮率先打破了气氛倒让她也恢复了心神,一咬牙她拉住顾铮衣袖耳语道:“顾师兄,我有事要告诉你,这里不方便,跟我去奇院。”

      顾铮点点头,跟着苏堇禾朝奇院走,一路上小姑娘表情瞬息万变,时而纠结时而沉重,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垂头丧气,顾铮饶有兴致地看着,倒是颇为有趣。

      没有授课的奇院格外安静,只有一群夫子在院落亭子里围着下棋推演,苏堇禾急匆匆地跑了过去,像赶鸭子一般将众夫子驱散了。

      “走走走,天都要塌了还在这算算算。”

      “快走快走,回自己的房间去慢慢下棋,别在院子里打堆,真是的。”

      “顾侯爷查案了,闲人回避,退散!”

      大约这些夫子平日里被小姑娘折腾惯了,见状都赔着笑脸收拾起东西往自己屋子跑,沉稳一点的还记得向顾铮打了下招呼,其余则是一溜烟就不见了踪迹,看上去身手矫健似青年。

      看样子这小姑娘平日里在奇院没少折腾这些夫子们,顾铮不由露出笑容,今天见多了唯唯诺诺的同门,苏堇禾这模样倒着实让他愉悦。

      很快庭院里只剩他们俩了,苏堇禾长舒了口气,一屁股坐下双手托着腮帮子嘟囔道:“顾师兄,你说那池家二公子好好的非要跑卷坊来做什么,白白搭上一条命不说,这下啊,卷坊要乱咯。”

      顾铮在她身旁坐下,叹了口气道:“这事说来也奇怪,他和我打了一架,输了之后就非要来卷坊住着,美名其曰旁观学习。可我听说这三人来池胜除了睡觉都在外面四处闲逛,更别说听课求学了。”

      “苏师妹,这池胜来卷坊之后可有得罪过什么人?或是有什么奇怪举动?”

      苏堇禾摇摇头,脸上浮出一丝嫌弃,“他啊,每天在卷坊做得最多的事儿就是看哪个师姐师妹漂亮,然后就吆喝着他那十二个臭男人一起去调戏人家,要说得罪的人可多了去了,只不过都是些小摩擦,大家虽然讨厌他,可因着他那特殊身份都是敬而远之的。”

      顾铮磨搓着手指,若有所思。这事从根上就透露着古怪,难不成池胜真就是个色中饿鬼,死活要来卷坊就是为了调戏姑娘?

      池家最受宠的儿子,西凉军中战功赫赫的“小池帅”,真就如他入城后表现的那样是个混账?

      “对了,师妹不是有事跟我说,可是和案发当晚有关?”顾铮接着问道。

      苏堇禾咬咬下唇,眸中浮出挣扎的神色,她用力地甩甩脑袋压低嗓音道:“那天晚上,大家都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连喧哗声都没有,更别说打击声了。可是我看到了...我看到院长和一个披着斗篷的人一起离开住所院子...”

      “几时?”

      “子时。”

      “斗篷人可是一名女子?”

      “遮得很严实,看不清样貌,但我远远看那人身材,不是女子就是个少年郎。”

      “堇禾,慎言!”

      二人正一问一答得认真,忽然耳畔响起一道声音,带着几分内劲直入耳膜。苏堇禾惊讶地站起身看着前方来人,无措地搓了搓手,喃喃道:“师,师傅。”

      来人一袭青衫,一头黑色的及肩长发垂在鬓侧,脸上未施粉黛也依然风韵动人,整个人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眉宇间含着几分嗔怒,但并不会让人感觉害怕,反而透着亲切。

      奇院分院长,宋珂。

      “怎么,以为在奇院的院子里就是你地盘了?就可以随心所欲胡言乱语了?为师就是这样教你的?”

      话虽听上去是对苏堇禾说的,可宋珂目光看向的却是顾铮,那眼神里写满了不赞同。

      顾铮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师妹年纪小不懂事,他也跟着昏头了,在院子里明目张胆就议论起案件来。先不说这凶案不一定就和卷坊无关,光是在这儿猜测卷坊院长已是不对了。

      隔墙有耳,防人之心不可无。就算这是天下卷坊,可也不再是当年的卷坊了。

      顾铮心下懊恼,暗暗骂了自己几句,他红着脸行了个师生礼,一如当年读书时那样。

      “宋院长好,这事不怪苏师妹,是顾铮考虑不周了。”

      宋珂性子温和,见二人面露羞愧自然不会再出言刁难,她转过身缓步向前走着,语气已恢复如往常般柔和。

      “阿铮莫要为这皮猴儿开脱,她不长点记性早晚惹出事端来。来,我也是许久没见你了,跟我到屋里来叙叙旧。”

      顾铮会意跟了上去,若说现在的天下卷坊哪里最隐秘安全,自然非几位院长的房间莫属了。

      宋珂的房间布置不似女子所住,没有什么胭脂水粉,就连熏香都是檀香,桌案上满满当当全是笔墨纸砚,还有各类占卜之物以及天地玄黄之书,还有个硕大醒目的棋盘,盘边刻着个龙飞凤舞的“”字。

      三人刚刚坐稳,宋珂便突然发问道:“堇禾,你确定那日你所见是邢院长?”

      “是,师傅。”苏堇禾点点头,“我绝对没有看错,昨天半夜我做梦醒了睡不着,本来只想打开窗透透气,谁知道刚打开一条缝就看见院长领着个斗篷人往外走,他们走得很快,好像还在说话,我怕被发现没敢多看。当时...我还以为那是院长的...熟人,谁想到今天就出了命案。”

      “你是想说你以为那是院长的相好吧!”宋珂没好气道,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阿铮,你怎么看?”

      顾铮入学卷坊后,除了自己的师傅黄之澄就属跟宋珂最为亲近了,这位性情温柔的院长亦姐亦母,给了他求学时光不少关爱,他也对她很信任,自是有问必答。

      “手下官吏调查现场发现,当天夜里在池胜屋里出现过的人应是两男一女,按师妹所说可以大胆推测一下,邢院长和斗篷人当晚都在池胜屋中。”

      “不会院长和斗篷人是凶手吧...”苏堇禾迟疑道。

      “堇禾,慎言!”宋珂轻声斥责道,“无凭无据,仅凭三言两语就下结论,为师就教了这些?邢院虽为人严苛了些,但绝不是肆意滥杀之人,何况他跟那池胜并无恩怨,何至于此?”

      顾铮颔首赞成,他对邢六奇没多少好感,但那手出神入化的暗器之术能在猝不及防下打伤他,要杀一个池胜绝不需要这般大费周章,只是那斗篷人倒让顾铮极为在意。

      他没有忘记在尸体上嗅到的那一抹幽香,那股出现在云清姿房间的味道。

      “略!那师傅你说,院长大晚上带着斗篷人去门生住所里干嘛,总不能是参观吧?”

      “院长不一定是凶手,但一定和此事脱不了关系,可贸然去院长那里询问调查,难免打草惊蛇,我觉得斗篷人倒是个突破口。”顾铮接过话题说道,“师妹,对斗篷人你可有更多的印象,能否回忆一二?”

      苏堇禾闭目思索片刻,摇摇头。

      “那时天色太晚了,我又怕被发现,只是远远望了一眼,看不清模样。”

      “无妨,大致情况我已知晓了,既然有线索就可查。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问问其他分院长们情况,叨扰宋院长和师妹了,顾铮告辞。”

      “阿铮,你且等等。”宋珂唤道,她好看的柳眉微微蹙起,目光幽然地望着顾铮。

      “当初我给少安求了一卦,他没有听。”

      “如今我为你卜了一卦,你可愿听听?”

      顾铮没有回头,他干净利落地起身推开门,注视着院子里熟悉又陌生的风景。

      萧瑟的秋季啊,栽满花草的奇院也难免落寞。

      “顾铮谢过宋院长了,顾铮…不愿听。”

      恍惚间,宋珂好似看到了那个红衣张扬的少年,那一日他也是这般背对着自己,头也不回的走了,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呵,珂姐,知道了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卦象由天,可我信人定胜天!”

      漫长的沉默后,苏堇禾小声问道:“师父,你给少安师兄算出来的卦是什么?”

      “百转千回,虽死犹生。”

      “那…顾铮师兄呢?”

      “千疮百孔,九死一生。”

      —————————————————————————————————————————

      巧院院落,今日难得没有噼里啪啦的爆破声,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棋子放置在棋盘格上的错落声。

      一名男子约莫不惑之龄,身穿白衣,一派书生气,留着整齐干净的胡子,又以帛绳将其束起,他一手持黑子端详着棋局,一手摸着自己的胡子,神色淡然。

      艺院分院长,程修远。

      另外一人三十岁模样,头上戴着一顶棕色布帽,面容俊秀,唇边留着两撇小胡子,正是天下卷坊巧院分院长方温,现在卷坊最年轻的院长。

      方温蹙紧眉头,显得有几分焦虑,他并无催促程修远赶紧落子,而是长叹一口气后说道:“你说这宣平候怎么没来寻咱们,按理说四院长都应被问话才对。”

      程修远‘咦’了一声,似乎终于找到破局之方,只见他徐徐将手中黑子落在棋盘中,随后露出个满意的笑容,眼见方温的眉毛越夹越紧,程修远终于回应道:“来我们这里做什么,你我两个闲散人,一个只知道做火药,一个只知道下棋,还能帮他找凶手不成。”

      “你就一点不担心?这么多年卷坊第一次发生这般大案,一个不慎被有心之人作用...”

      “担心什么?天塌下来也有高人顶着,这不是咱们还有个院长吗?年轻人心思别这么重,你啊,只需要听院长安排吩咐就好,保你逢凶化吉哟。”

      这话听上去怪怪的,方温听出些讥讽的味道,他瞅瞅程修远毫无波澜的脸,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唉,对了,你今儿怎么没去追宋美人,反而跑我这里来下棋了,我这棋艺几时也入得了程院法眼?”

      “哈哈哈哈。”程修远朗声一笑,不正经地朝方温眨了眨眼,“我们俩是闲散人,可宋美人是个高人啊,今日自然是要见见宣平候的,哪有空分给我。”

      “好哇,我就说你怎么有空来找我!”

      “哈哈哈,别管这么多,‘纵大厦将倾,我自岿然而立’,下棋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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