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鸾》司渺

54、终章（一）

　　澜容悲戚的模样看得我心下不忍，若我是他，宁愿自己不曾醒来。原来神动了情，竟是这般恐怖。仅一个情字，却影响四个族群，成千上万条性命的命运。
　　“澜容......”我想宽慰他，可是话却突然哽在喉咙，不知道从何说起。
　　琰月终于从打击中恢复了过来，他问道，“那现下我们应该怎么做？”
　　濯阳道，“我们需保护好金羽。清虚没有机会将幽噬与她分离，后面的一切便不会发生。”
　　我的内心却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这么几日，你们都不在，他完全有对我动手的机会。为何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沉熹听完脸色骤变，“不好。”
　　她拉起濯阳便消失在了我们眼前，却在瞬间被头顶的阵法给生生打了下来。
　　“当然是为了等待现在这一刻。”
　　清虚庄肃威严的声音从我们头顶传来。而在他身旁，除了青霓，还有被缚住失去意识的冥吟与赭羽。
　　青霓看见澜容，惊喜道，“末循，你醒了！？”
　　澜容只垂着头伫立在原地，并未回应她。
　　沉熹看向清虚，神情复杂“你何时在此布下的法阵？”
　　清虚嘴角微扬，“冥吟被关在此处时我就布下了法阵，这一天我等待很久了。”
　　濯阳心有不解，望着清虚问道，“兄长，你已是七神之首，为何还要铤而走险使用禁忌之术？”
　　清虚俯视着我们，“你们不会明白的。”
　　琰月道，“你不说，又怎知我们不会明白？”
　　清虚道，“我们身处这世间，看似凌驾于万物之上，实则不过是被束缚在这天地之间。”
　　沉熹疑惑，“此话怎讲？”
　　清虚望向天外，“难道你们从来就没有想过，九霄天外，是谁在掌管天道，是谁在降下天罚，又是谁编纂出警醒六界的八荒秘闻？难道是天吗？我们便是天上的神，天外却仍有天。它无时无刻地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众人震惊！
　　半晌，沉熹才缓缓道，“你是说......六界之外还有旁人？”
　　“不错。”清虚道，“我做这一切，不过是想看看到底是谁在掌控着我们的生死，而这六界运转的规则又是谁所定？神为何不能有情？而我们又为何一定要遵守这规矩？！”
　　琰月道，“可是这一切，却要牺牲数以万计的性命。”
　　清虚挥袖，声音变得铿锵有力，“都是值得的！既生为六界众生，理应为六界做些贡献！”
　　澜容缓缓站直了身子，面目阴沉得看不清任何表情，“可是他们存与活，不应由你说了算！你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并非六界众生所愿！”
　　清虚轻蔑一笑，“他们如蝼蚁般日复一日过着麻木且重复的生活，他们知道什么？！若此事我不做，你们谁人会做？又能做？难道我们神族就应该被这莫名的规矩，永远束缚住？难道我们就要一直这样被监视着，没有自由？！”
　　“自由？”我不禁觉得好笑，“你们作为六界之首，竟然在此妄谈自由。你们拥有至高无上的神力，你们不死不灭。比起六界众生，你们最为自由！你们因为出生，得到了世间最多的好处，竟然还觉得不够自由？！”
　　清虚嗤道，“你不过是低劣的孔鸟族培育出来的一只低劣的鸟族，你有什么资格在我跟前质问我？”
　　我双拳紧握，身体燃起黑金色的焰火，“我虽低劣，可我却从未伤害过世间任何生灵！而你，虽然高贵，却视六界生灵如草芥！你虽高贵，内心却丑陋至极！”
　　“放肆！”清虚衣袖一挥，一抹金光朝我袭来。
　　我身子一闪，敏捷地避过了他的怒气。
　　琰月挡在我身前，“兄长，你所言的确有理。我们神族也应该有拥有完整情感的权利，可是一定会有其他的办法，而不是通过牺牲旁人来达到目的。我们作为上古神族，我们的能力凌驾于六界众生之上。不应该用作于此。”
　　濯阳道，“阿月说的没错。我与小熹虽隐匿于世，不过问六界之事。但是兄长，此次你所为并非正途，及时收手吧！”
　　清虚叹了一声，而后无奈一笑，“我都说了，你们不会明白的。”
　　我冷笑一声，“确实，你们想要的与他想要的并不相同。他想要的并非是主宰六界，而是俯瞰众生。他不能接受自己被俯瞰，所以他要向上探索，所以他想知道到底谁在掌管天道。”
　　清虚神情震惊，他看着我的眼神变得微妙，“你......”
　　我与他对视，“我......说对了，对吗？”
　　我笑，“凡界有一句话，蝼蚁也会有撼动大树的一天。”
　　清虚恢复寻常漠视神色，冷笑道，“或许有，但你不会看见那一天了。”
　　他双手抬起，地上的法阵与空中的法阵皆现，将我们都困在了阵中。
　　我站在琰月身前，“你想要的不过是我，为何要将他们全都关进来。”
　　清虚睥睨着我们，“我想做的事，没人能够阻止。他们在阵中，便无法干扰我。”
　　说罢，阵地升起金色藤蔓枝条，将我包围束缚住，慢慢升在空中。琰月想伸手拉我，却也被束缚在地上。
　　“阿炩！”
　　他的眼中充满惊恐与担忧。
　　“我没事的。”我低头看向他，眼眸温柔地宽慰他。
　　其余人皆被阵灵束缚住，无发动弹。
　　沉熹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从藤蔓中挣脱。
　　“这是什么法阵？为何我们的灵力只要一使出便会如尘埃一般消散在空中？”
　　清虚道，“这是灭神阵。被阵灵束缚住，便会灵力尽失，与凡人无异。”
　　“灭神阵？”沉熹道，“为何我从未听过此阵法？”
　　青霓看向澜容，眸中掩藏不住的爱意中充斥着不忍，“这阵法记录于八荒秘闻其八之中，我们都未见过。”
　　濯阳面色沉了下去，“又是八荒秘闻。”
　　清虚道，“是啊，难道你们不好奇到底是谁编撰八荒秘闻？”
　　沉熹道，“难道你这样做，便能知道？”
　　清虚淡淡一笑，“待我与幽噬相融，便可一试。”
　　沉熹的眼神，明显有些动摇。
　　“不可。”濯阳道，“那只是你的说辞，但若你真与幽噬相融，心中有欲念便会被幽噬吞噬。届时，六界将大祸临头。”
　　清虚道，“阿阳，我日夜将体内邪灵抽出，你为何不信为兄？”
　　濯阳道，“兄长，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想与天道对峙一二，这便是你心中的欲念，是无法拥有至纯之灵的。”
　　清虚冷眼，“那便拭目以待。”
　　语毕，他启动阵法。阵中上下生出无数金色藤蔓，朝我们袭来。我本是灵体，无血无肉，因此感受不到阵灵攻击的疼痛。而被缚在地面的他们，传来一遍又一遍的闷哼。
　　“兄长！”澜容口吐鲜血，青霓心痛不已，“能不能放了末循？他不似我们，会死在阵中的。”
　　清虚只低眉看了眼澜容，并未动容，“你全心全意爱他，你可知，他叫澜容。”
　　青霓瞳孔骤扩，“你......你说什么？”
　　她看向澜容，眼神中充斥着不解以及质问。
　　澜容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笑，“不错，我叫澜容。他们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此话如利剑一般直诛青霓心脏，她颤抖起来，嘴唇被牙齿咬得煞白，“为.....为什么？”
　　“为什么？”澜容抬头，血红的双眸只有滔天的恨意，“那水族上千条的性命，沁心的性命，他们，又是为什么？！”
　　“我......”青霓不敢相信澜容竟已知晓一切，原本委屈的神情登时变得心虚。她闪躲着眼神，不敢看澜容，“我并非有意的，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
　　澜容笑得更加惨烈，“因为想和我在一起，便能轻易牺牲这么多条性命吗？他们何其无辜！而你，却能将这般残忍之事讲得如此轻巧。呵！时至今日，我才终于明白，为何你们神族不能有情。你们神族一念，便能给六界其他族类带去毁灭性的伤害。而你们，还不自知！”
　　青霓看着澜容，眸中透出绝望，“你......恨我？”
　　“如何能不恨？”澜容好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嘴里吐出这最后一口气。
　　青霓看着澜容，好似一瞬间被抽去了元灵一般。须臾，她抹去眼角的泪，惨白的唇瓣浸出鲜红的液体。她缓缓挪动身子，转头恳求清虚，“兄长！求你放过他吧！”
　　清虚无奈一叹，垂眸。挣扎片刻，手指一挥，解去了澜容周身的阵灵束缚。
　　更多的阵灵将我的双手从左右延伸架在空中，我无法动弹一分。
　　我闭上双眸，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又是这熟悉的任人鱼肉的感觉。我本以为如今自已经强大，实则不然。在他面前，我仍毫无还手之力。
　　清虚手指捻起，嘴里念动着术语。我体内的幽噬如被唤醒的猛兽一般，在体内狂奔起来。随着胸腔被提起，一缕缕幽噬之魂奔腾而出。
　　“阿炩！”
　　我听见琰月拼命呼喊我的声音，就好似那日在什密山上。我想他定是跟那时一样，正在拼命挣扎着，想冲破束缚，前来救我。
　　可是琰月啊，我们还是如往常一样，事与愿违。我救不了想救的人，你护不了想护的人。我们总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如斯，可是在这无垠的天地之间，我们还是这般渺小。
　　我想，我想做的事，终究会有旁人帮我做到。我已然释怀，不再做任何挣扎。
　　我微微侧首，对他笑了笑，“我没事的，这或许便是我生来的命运。琰月，能在此生遇见你，我已经很幸运，也很满足了。”
　　我本权贵培育出来的笼中金雀，又怎能像驰骋天际的隼鹰那般自由翱翔。
　　“住手！”
　　可是琰月不甘，他嘶吼一声，真身乍现，竟在爆发的一瞬间真的冲破了阵灵的束缚。
　　“阿月！”
　　濯阳与沉熹皆惊叹。
　　而在空中的我，也在此刻被抽去最后一缕幽噬之魂。片刻间，我好似被掏空了。原本束缚着我的阵灵却因为我的灵体太薄，无法抓住，松散开了。
　　我犹如一片蝉翼，飘荡在空中，缓缓下坠。
　　琰月腾入空中，将我接住。
　　“阿炩。”
　　他欲给我渡灵力，却被我阻止了，“不必再费神了。”
　　当时幽噬强行进入我体内，我的元灵以及躯体因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力量，被灼得本就不剩什么。因为有幽噬托举，我才未灰飞湮灭。可现在，幽噬被抽离去，我的灵体几乎透明，我知道我只剩一缕元灵，已无力回天了
　　澜容快速跑向我们，他万般焦急，“她灵体薄弱，在这灭神阵中恐怕很难支撑下去。”
　　琰月只挣脱阵灵片刻，便又被上下蜿蜒的阵灵迅速束缚住，从空中拉回了地面。
　　他将我护在怀里，极力阻挠着阵灵。
　　“这灭神阵好似只神体有用，像我这般的灵体或是灵识，好似并不受影响。”
　　琰月道，“即便如此，你仅剩一缕元灵。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澜容道，“这灭神阵威力真不一般，现下该如何是好？”
　　琰月看向上空的清虚，他正将幽噬聚在一起，欲与之相融。
　　他眸子暗沉了下去，“我也不知道。”
　　我突然灵光乍现，想起那日我与幽噬相融，沉熹用若水困住琰月，与今日场景有所相同。我气若游丝，“若是在他与幽噬结合的瞬间，有其他灵力介入，可会将其打断？”
　　澜容沉思片刻，“或许会。”
　　我抬手伸向澜容，澜容伸手轻轻接住了我的手。我轻声道，“他们都被阵灵束缚住了，现下只有你我能试上一试。带到清虚与幽噬结合到中途时，你去吸引青霓的注意，我冲上去打断他。”
　　“不行。”琰月片刻都未犹豫，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嘶哑，“你会灰飞湮灭的。”
　　我对琰月笑了笑，“阿月，以我一人之命抵六界众生之命。即便是灰飞湮灭，也是值得的。”
　　他将我的手握住，眸中泛着微弱的光，“可是，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心尖好似有东西化开了一般，我抬手去抚他的脸，“我相信，你一定能将我找回来的。就像上次那般，对吗？”
　　晶莹的珍珠从他的眼角滑落，他将手覆盖在我的手上。
　　“就是现在。”澜容迅速起身，朝青霓的方向走去。
　　突然，他如中箭般跪倒在地，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澜容！”青霓果然被他吸引，朝他的方向扑了过去。
　　我拼尽所以力气，飞向空中，朝着清虚与幽噬的方向而去。
　　琰月跪在地上，欲将我紧紧抓住的手还停在空中。
　　“琰月，我爱你。”
　　我看着他，对他露出欣慰且幸福的笑容。而后别过头，奋力朝着那一团黑雾奔去。
　　果然，当我撞进去，一部分幽噬便迅速朝我袭来。不过片刻，我便感觉身体恢复了力量。顾不得去管其他幽噬的去向。我聚集周身所有力量，朝清虚狠狠砸去。
　　他施法正直中途，根本无法躲避我的攻击。只能硬生生吃下我的一击。也正是这一击直击他的要害，打断了他的念念有词。
　　他的动作停止后，剩余的幽噬一窝蜂地再次涌向我。
　　清虚慌乱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我竟然能给他这般重击。
　　“你！”他凶狠的眼神好似要将我活剥了一般。
　　我轻蔑一笑，“没想到吧。竟是我这低贱如蝼蚁的鸟族，坏了你的大事。”
　　“你怎能？”他不敢置信。
　　我将黑曜石亮于掌心，“你需要施法才能让幽噬进入体内，而我，根本不需要。清虚，幽噬选择的是我，并非是你。”
　　清虚勃然大怒，“不可能！你竟敢坏我好事！”
　　看见他如此模样，我倒是舒坦极了，“你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灭神阵只灭神体，而我早就没有了神体。”
　　他怒不可遏，瞪我的眼神欲将我千刀万剐，“不自量力！”
　　说罢，他聚齐全身灵力，欲与我动手。
　　“你方才受我一击，现下对我动手，你就不怕我与你同归于尽？”
　　他蔑视一眼，“就凭你？你不配。”
　　“呵。”我轻笑，“那便试试。”
　　我看向琰月最后一样，将他的模样牢牢印在了脑海中。
　　“阿炩，不要！”
　　他知道我想干什么，撕心裂肺地呼喊着我。
　　我对他莞尔一笑，转过脸，朝清虚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