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鸾》司渺

51、神族神规

　　回去的路上，我故意放慢了脚步。
　　白潆与澜容的话一直在我心头萦绕，过去的回忆也一直在我脑海盘旋。
　　经过尤祁那这件事，我明白了当年阿娘的用心。我甚至能想象当年她奋力去到窟魔山，用尽力气闯过结界，跪在琰月跟前求他救我的模样。
　　阿爹阿娘若还在世，他们也会像我对尤祁那那样对我说。
　　这一次，因为赭羽，因为仇恨，诺兰失去了性命，那下一次，又会是谁呢。
　　凡界总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是啊，我叹了口气。若是因为我的执着，再让亲近的人受到伤害甚至失去性命，那我真是倒行逆施了。
　　眼中的泪顺着眼角缓缓话落下来，我心中哀念，阿娘，是我没有听你的话，是我太过愚钝了。
　　我与琰月的总总也在我脑海一一浮现。
　　他又有什么错呢？
　　他一次又一次救我于危难，替我疗伤，给我输送灵力，助我重生。
　　他已经远远做到了对我阿娘的承诺。
　　他从不亏欠于我。
　　只是我被仇恨与痛苦吞噬了理智，对于造成我痛苦与憎恨的那些人毫无办法，因此无能愤怒迁怒于他罢了。
　　阿娘，我真是软弱且愚蠢啊。
　　唉。
　　我深叹一口气，不知道琰月，此时如何了，身体可有大愈。
　　不知不觉，走到了山洞门不远处。稀稀疏疏的说话声从洞门传来，应是来人了。
　　我提起精神走上前去，准备迎接不速之客。
　　当我走近，却惊讶不已。诸毗，游籍与那黑水族女子，正站在洞门外说话。
　　“你们......怎么来了？”
　　“阿炩，你终于回来了。”
　　游籍走上前，他的双手习惯性地伸出来拉我，却被我微微侧身拒绝了。
　　他的手顿在空中，有些意料之外。片刻，他才收回手，尴尬笑了笑，“他们说你不在，不敢私自放我们进去，因此我们在外面等你回来。”
　　诸毗在不远处，正用着一如既往凌冽严肃的眼神打量着我。
　　我对他没有了从前在千灵山的畏惧，我看向他，“你怎么来了？”
　　他未说话，上前将我的手腕抓起，而后三根手指隔着衣服覆在了我的脉络之上。
　　“尊上不放心你，让我过来瞧瞧。”
　　我心头一颤，垂下眼眸，“他......痊愈了吗？”
　　诸毗没好气道，“不劳你费心。”
　　游籍嗅到气氛即将不对，忙凑上来，“你忘了尊上如何嘱咐于你的了？叫你好好说话，怎么这脸又黑得跟鬼一样。”
　　诸毗将我的手撒开，横了游籍一眼，走到一旁，再未讲话。
　　“无妨。”我看向游籍，“你们前来，有何事？”
　　游籍看了眼黑水族女子，对我笑道，“当然是来看看你啊。那日什密山一别，我担心你。”
　　他拉着我左右上下都细细打量了一遍，然后郑重地看着我，眼中有些许心疼，“阿炩，听尊上说，你......现在变成神焱了？”
　　“嗯。”我点头，垂下眼睫躲开他的眼神，“那日是我太过冲动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喉咙囫囵了一下，“那你现在可有不适？”
　　我摆头，还未来得及说话，诸毗倒是抢在我前面开口道，“幽噬确实让你变得很强，但是你与它还没有完全融合，现在属于共生。你若无法秉持内心，控制心性，幽噬吞噬你便是迟早的事。”
　　“果真是千灵山神医。”看着他俊眉冷目黑面我忍不住打趣道，“这都能被你轻易诊出来。”
　　黑水族女子轻笑了一声，“你前些天的事迹，我们都知道了，倒也不难猜。”
　　我扭头看向她。她生的干净秀丽，眉间却有傲气十足。她穿得清爽利落，应是他们黑水族的服饰。她握着腰间银色的佩剑，大方地回应我的打量。
　　游籍反应过来，走到黑水族女子身旁，用手将她搂在了怀里，“忘了给你介绍，她是少英，是黑水族的少主，也是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我瞳孔微震。
　　“嗯。”游籍看向她，眼中满含笑意，“此事说来话长，还得从当初我奉尊上之命去黑水协助濯阳与沉熹二位尊上讲起。日后再细细与你道来。”
　　少英对我行礼，我也回礼。
　　她道，“论游籍说来的辈分，我应唤你一声妹妹。但是......”
　　她看了看游籍，“论你与尊上的交情，我们又......”
　　游籍一惊，慌忙打断她，“好了好了。我们不论什么辈分，直呼名讳，直呼名讳。”
　　他抬起来的手臂上有很明显的伤痕，他看到我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臂上。又迅速将手背到了身后，而后对我笑道，“一些小伤。你知道的，出门在外，难免会受些伤。”
　　他手臂上的伤害明显不是小伤，褐红色的伤疤如蛇一般在手臂上蜿蜒。我看向他，他的眼眸仍如从前那般干净无瑕，他还是从前那个在千灵山护着我的大哥哥模样。我鼻头一酸，眼睛微微泛红。
　　游籍走过来安慰我，“好在我们现在都无碍，那日在什密山，你真的吓死我了。我以为......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抬手抚上了他的手臂，自责道，“对不起。”
　　游籍身子一震，眼中星光闪耀，他抱了抱我，“阿炩，我们没有走散便好，没有走散便好。”
　　我本欲邀请他们进去坐坐，当诸毗听见白潆在里面，面色黑得更甚。因此我便带游籍与少英进去瞧了瞧我的栖身之地。他见窟魔山里面被我打理得与千灵山的住处如出一辙，瞬间又湿了眼眶。
　　“阿炩，我瞧这地方还是阴得很，不如咱们千灵山。不然，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我摆头，笑了笑，“你瞧我这多热闹？我要是走了，他们怎么办？”
　　游籍无奈，只好将劝说我的念头作罢。他怕诸毗一个人在洞外等得不耐烦，只与其他几人寒暄了几句便带走少英离去了。临走之时，少英辗转几次，还是回头折了回来。
　　她将一个黑色药瓶递在了我手中，“当年水族大战之事，我并不清楚。但那水池中的鲛人中的是我们黑水族的剧毒，换血只能保他性命，但毒液侵蚀周身经络无解，只有服用我们的解药才能够解去他经络中的毒液。这个毒在千年前水族大战之后便被禁用了，因此六界再无解药。而我这个，是六界仅存的一枚解药。”
　　我将药瓶递回给她，“如此珍贵之物，那你便好好收着。他于你无恩，也断不会受此恩情，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她道。
　　更何况他根本不想好起来，只有自己日夜受折磨，才不算愧对死去的亡妻。
　　“没什么。”我对她笑了笑，“这毒既被禁用，你这解药从何而来？”
　　少英凑近我，“我偷偷炼制的。”
　　“什么？”我瞪大双眼，“这般世间奇毒，你竟能自己炼出解药？”
　　“嘘。”少英将手指放在了唇边，对我挑了挑眉，“我可是黑水族的少主，没点儿本事怎么能坐稳这少主的位置。”
　　我心生佩服，“少主胆识过人，希炩佩服。这解药定来自不易，少主还请收好。”
　　她将药瓶再次塞到我手里，“本少主决定的事，决不反悔。你们无需觉得亏欠于我，今日也算相识一场，我自愿赠与他，与他无关。叫他切莫有负担。”
　　我还未来得及再次回绝，她已经转身朝我挥手了，“日后我与游籍成婚，你可要来啊。”
　　游籍折回来找她，“你们偷偷说什么呢？”
　　少英对他笑道，“没什么，上次未能说上话，这次多说了几句。”
　　游籍看着她，无奈笑道，“你呀。”
　　随后他走向我，朝我指了指在不远处等候的诸毗，悄声说道，“其实今天是他自己要来的。他听说我们要来看你，早早便在山门口候着了。他呀，其实心里担心你呢。”
　　我眼眶一热，看向诸毗。
　　他的背影还是一如既往的威严，生人勿近。但他的轮廓被阳光镀了一层金边，柔和了不少。
　　“嗯。”我朝他点头，“那你替我谢谢他。”
　　游籍笑道，“他才不需要呢。”
　　说罢朝我挥手，“我们先走了，让他等太久，一会儿该生气了。”
　　我朝他们挥手，目送着他们消失在视线中。
　　他们走了好一阵，我才缓过神来。抬头望着天空，长叹了一口气。
　　或许，一切还可以回到从前？
　　幽噬突然在我体内急速攒动起来。
　　我未管他，径直回去了山洞中。
　　白潆与重踅去到了偏房休息，我将尤祁那在我的屋内安顿好。
　　屋外只剩我与澜容，我在秋千上，他在水池中，相对而坐，欣赏夜空。
　　澜容摆动着亮闪闪的鱼尾，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满脸愁容，今日之行看来并不顺利。”
　　“嗯。”我叹了口气，“还是让他跑了。”
　　澜容道，“若是你真的抓到了赭羽，准备如何对他？”
　　我眸光中掠过一丝阴鹜，“当然是让他尝尝备受折磨的滋味。”
　　“也好。”澜容淡淡一笑，“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我笑了笑，“凡界的话本与书籍你果真没少看啊。”
　　澜容勾出弧线，“当年我游历六界，阅历自然不少。”
　　我低头，看向他，“若是你中的毒，还有解药，你可想要？”
　　他眸中的星光暗了下去，“不要。”
　　“为何？”我心里虽然已有答案，但始终觉得此时有缓和的余地。
　　“心已死，解了毒又能如何？”
　　我沉默须臾，方才开口，“但若不解，你便会永远受困于这一汪池水。看不了六界的大好河山，尝不了世间的美味珍肴。”
　　“呵。”澜容嘲讽道，“若没有心爱之人在侧，大好河山于我如同墨色，美味珍肴于我如同嚼蜡。”
　　我不知该如何劝他，或许我并未走到他那一步，所以体会不到他的心死吧。
　　我将解药放在水池旁，“这是少英给我的。她是黑水族的少主，这解药世间仅此一颗。是她赠与你的。”
　　澜容瞳孔震了震，“她......是黑水族少主？”
　　“不错。”我颔首，“当年水族大战她有所耳闻，因此一进来便认出了你。”
　　澜容看向水池旁的药瓶，片刻又收回了视线，他修长的睫毛微颤，“你拿走吧。”
　　我微动，淡淡道，“这是她赠与你的，你若不愿用，便随你处置。”
　　他别过头，剑眉微蹙，“希炩，别这样对我。”
　　我心头一颤，愣在了原地，说你不出来任何话。
　　“我不想背叛沁心。你若将解药交予我，便是给我埋下了背叛沁心的种子，终有一天，它会发芽。我会忍受不了剧毒的折磨，吞下解药的。可是与其这样，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我长叹一口气，药瓶收了回来。我能将他救醒，却救不了他的心。
　　月光渐渐洒到水池上，他的鳞片在水中绘成另一篇星空。
　　他道，“那你呢？就这样与琰月分开了？”
　　我愣了愣，未曾想他不过白日里听了只言片语就能猜到我与琰月的关系。
　　我眨了眨眼，仍由星光在我眼眸点缀，“我不知道。”
　　澜容舒了一口气，“果然感情这个东西身处其中便被其所困。”
　　我笑了笑，“或许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述说。我自己也很迷茫，无论是对琰月，对我自己，还是对未来的路。
　　我自己也身处茫茫大雾中，不知道该如何走。
　　即便我现在抛弃仇恨，不再追究赭羽。澜容在我手上，青霓与清虚也不会放过我。
　　但若我将澜容交给青霓，我的良知也不会放过我。
　　何况我现在对六界来说是新的事物，也有可能是新的威胁。其他的族类，可会放过我？
　　我吐出一口浊气。如今的形式，即便我愿意放下，也是四面楚歌。
　　澜容道，“你可知，神族不能有情。”
　　“什么？”我看向他，“不可能，那青霓对你......”
　　“神族不能有情，这是天地初开，他们定下的规矩。因此神界才能一直保持良好的秩序，位于六界之首。”
　　“若是有神族动情了呢？”
　　“寻常神族动情，便会被剥去神髓，堕入人界轮回。若是上古神族动情，神族监察使会降下风火雷雨四道天罚，削去一半灵力，监禁一万年。”
　　“一万年？！”
　　“不错，一万年。万年过后，什么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