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鸾》司渺

49、再失亲人

　　诺兰不会随意唤我，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可若我现下离去让赭羽逃掉了，再想找到他便难了。
　　白潆看出我的困境，与重踅交换了眼神，“金鸾族的事情我们也有听说。若是你分身乏术，我们可以先在此处帮你看住他，待你处理好后再回来。”
　　我有些担忧，“但是他......”
　　白潆道，“他虽是上古之神，但大半灵力已经被幽噬吞了去。如今与普通的仙族甚至妖族无异，我和重踅合力还是能够困住他的。”
　　重踅也道，“不错，不用阿潆出手。我一个人便可以将他留住。”
　　“好。”我叹了口气，瞳眸中充满感激，“那便麻烦你们了。只需困住他一刻，我去去就回。”
　　重踅用灵力筑起屏障，而后对着孔鸟族人威严道，“谁若望向冲破我的结界，那可就别怪在下不客气了。我可不是你们鸟族的，不会像希炩姑娘这般心慈手软。”
　　他不过一句话，便吓得一众孔鸟瑟缩，果真是高山雪狼之王，一声低吼便能使旁人退避三舍。
　　而后他伶俐的眼神穿过鸟群，直逼赭羽，“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样，我们雪狼可不惧你们神族。”
　　赭羽不再似方才对我那般，他知道我不会对孔鸟族下手，因此才毫不畏惧。现下面对重踅，先前的锋芒已经尽数藏了起来。
　　我对着白潆与重踅点头感谢，而后径直飞往南滇。
　　金翎的方向，是诺兰家的方向。
　　我缓缓落在了一团废墟上，诺兰的家已经被大火烧得只剩一堆灰烬。
　　金翎感应显示就是此处，我四周打望了一眼，却不见他们一家人的身影。
　　“诺兰！”我朝着林子周围呼喊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
　　几声过后，我后背掠过一阵强风。白若虚挟持着诺兰的儿子站在我身后，好似等候已久。
　　尤祁那纤细的脖子被白若虚轻易便全部捏在手中，脸上漏出满意的笑容。
　　我转身，左右探了一眼，“诺兰呢？你把她怎么了？！”
　　尤祁那泪流满面，细小的双手扣住白若虚的手，悲痛地望向废墟，“阿爹......阿娘......”
　　“什么？！”我挥手将冒着浓烟的废墟掀开，两具焦黑的尸骨显露在灰烬之中。紧握的双手已变成焦黑的尸骨，触目惊心。
　　“为什么。”金翎躺在诺兰的尸骨旁散发出淡淡的微光。
　　我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与愤怒，对着白若虚怒吼道，“为什么？！”
　　“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般对他们？！”
　　白若虚轻蔑一笑，“他们当然与我无冤无仇，只是我若不这样做，你又怎会从翠翎山离开
　　？”
　　我哀道，“是为了救赭羽？”
　　“不错。”他眼中闪过一抹得意，而后撇了眼尤祁那，“小小凡人，看来也并非毫无用处。”
　　“我要杀了你！”尤祁那泪如泉涌，发疯了一般咆哮起来。他弱小的身躯在白若虚手中却如同小鸡仔在跳动一般。
　　“呵。”我看着白若虚那得意的神情，怒极了却只能冷笑一声，“你以为将我引开了，便能保住赭羽？你可知白潆与重踅已经前来捉拿你这个狐族叛徒了。”
　　他大笑，眼中满是讥讽与不屑，“就凭他俩也想对付我？再练个几千年吧。”
　　“大言不惭。”我催动灵力，炎火集于掌心。
　　他毫无惧意，掐住尤祁那脖子的手指嵌得更深，“你若对我动手，我便拉着他与我陪葬。”
　　“杀了他！杀了他！”尤祁那双眼布满憎恨的血丝，失去双亲的痛苦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
　　悲恸再次涌上心头，可是我却流不出眼泪。痛苦至极却大笑起来。
　　“那你去死吧。”
　　我不再废话，将掌心的火炎朝他打去。他没想到我真会不管尤祁那的安危，对他出手。他慌乱后退，将尤祁那顶在了身前。
　　而他退的那一步，重踅与白潆的双掌正击他后背。正面袭去的火炎，却在尤祁那的胸前停住了步伐，消散了。
　　“怎么会？”他口吐鲜血，侧首看向身后，不敢置信地跪倒在底。
　　“我杀了你！”
　　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的尤祁那，转身顺手捡起一旁的石头，朝白若虚的头颅狠狠砸去。
　　一下，又一下。直至他眼中的猩红褪去，双眼变得空洞、无力。
　　我手中捻起火团，扔向白若虚的身体。他体内正欲溢出的灵识，瞬间被我的火炎吞噬了个干净。
　　“对不起，希炩。”白潆满脸歉意，“青霓与清虚来了，我们不敌他们，赭羽被他们带走了。”
　　我叹道，“从感受到你们来了，我便猜到了。他们故意让白若虚将我引开，便是为了救走赭羽。”
　　我看向白若虚的尸体，“他以为可以顺利逃脱，殊不知我一来便在方圆百里设下了结界。他屡次作恶，虽然让赭羽逃脱了，但处理了他，也算是善事一桩。”
　　白潆也看向白若虚的尸体，叹了口气，怅然道，“落得如今下场，皆是他咎由自取。”
　　而后她看向我的身体，眼中满是疼惜，“只是你......”
　　我身上的气息她自然是无比熟悉，因此话到了嘴边又哽咽了回去。
　　我朝她微微一笑，“我无碍。”
　　说罢，转身去到废墟中，将诺兰与她爱人的尸骨拾起，用炎火将他们焾为灰烬，装入了坛中。我捡起金翎，走向尤祁那。
　　看着手中的金翎与骨灰，我心里悔恨不已。或许从一开始我便不该将金翎交与诺兰，若是没有金翎，他们不能召唤我，便不会有今日的结果。
　　诺兰陪伴伺候我半生，却在晚年屡次因我遭受折磨。而至从她回到娑曼国后，她从未再麻烦过我一次。只有在新婚大喜与尤祁那满月大喜时用过金翎，她人生中最喜悦的时刻，她想与我分享。
　　而这一次，我想她只是想在闭眼之前再见我一面，因此才在即将要失去意识之时忍不住摩挲了金翎。
　　我这一生都是欠她的。
　　尤祁那瘦小的身躯瘫坐在白若虚尸体旁，手中仍紧紧攥着比手掌大出一圈的石子。他的背影是那么得绝望与单薄，好似一阵微风便能将他轻易吹倒在地。
　　我无法面对尤祁那，只敢蹲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眼睛似被火灼了一般得疼。想要宽慰他的手，抬在空中怎么也不抚不下去。
　　“他的元灵已毁，已经灰飞湮灭了。”
　　说罢，白潆从他的体内找出了他的神器，使用狐火将其消融了。
　　“尤祁那，对不起。”
　　我对将骨灰递给了他，“若不是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若有恨有怨，便尽数发在我身上。往后你的路还长，莫要让仇恨毁了一生。”
　　一瞬间，阿娘的脸在我的恍然出现在我眼前。在此刻，我才终于明白了阿娘当年的话。
　　“阿娘在时，常常教导我。若是没有你，她一生都是任人打骂卑贱的奴婢。当日东州各国入侵娑曼，你不仅救了我们族人，还救了整个娑曼国。她若还在，定不会愿意让我恨你的。”
　　我的心好似被剜了一刀似得疼，“那你恨我吗？”
　　尤祁那一愣，随即接过骨灰坛，“不恨。”他看向白若虚，滔天恨意再次涌现，“仇人已死，谢谢你。”
　　他缓缓起身，抱着骨灰坛，朝我深鞠了一躬。而后看了眼仍微微冒烟的废墟，转身，如行尸走肉般离开了。
　　“你要去往何处？”我问他。
　　他摆了摆头，却未停下脚步，“不知道。”
　　我挥手，将废墟恢复了原来模样。
　　尤祁那听到响动，转身望了过来。他眼中的泪顿时如决堤一般，再次涌了出来。他蹲在原地，抱着骨灰坛嚎啕大哭起来。
　　他瘦小的身子任由山间的斜风拍打着，骨灰坛都高过他的头，他不过也才十几岁。
　　眼前的木屋再精致，对他来说也如一堆废土一般。天地之大，没有了父母，他又能去往何处呢？
　　看着他，我鼻头一酸，想到了曾经自己的模样。如今家虽然回来了，可他却再也没有家了。
　　思量半晌，我问他，“你可愿意跟我走？”
　　他缓缓抬头，眼中噙泪，“跟你走？”
　　“嗯。”我点头，“留你一人在此，我也不放心。跟我去我的住处，你可愿意？”
　　白潆上前阻拦，“希炩，他是凡人。仙界一天，地上一年。跟着你，他活不了太久。”
　　我道，“那若是给他服用可长生的丹药呢？”
　　白潆道，“你哪来这可长生的丹药，仙丹仙药都在神界。”
　　我微微一笑，“无妨，我去神界抢些来。”
　　白潆惊愕，“不可！你怎可去犯险！”
　　重踅也上前全族，“你去神族便是前去送死，阿潆说得对，不可这般冒险。”
　　他们想必不知我如今实力，别说去抢仙丹了，就是去那清霄殿将炼丹的炉子搬回来，也是没人可以阻得了我的。
　　我正在想如何长话短说之际，白潆现出了九尾真身。
　　“你干什么？”我不解问道。
　　在我与重踅皆疑惑之际，一条狐尾从她身上落下。
　　“阿潆！”重踅上前阻止，但已然晚了。只接住了断尾后与满头密汗的她。
　　“你干什么！”我冲上前去，扶住她另一侧，“这是为何？！”
　　她脸色有些发白，微微一笑，“无妨，只是有些疼罢了。”
　　说罢，狐尾在她掌心化作一枚丹药，“我们九尾狐族，一尾一命。尾巴是我们灵力与身份的象征，灵力越强，狐尾越大。如今我的尾巴虽然小了点，但是拿给凡人用也是绰绰有余的。”
　　她将手伸向尤祁那，“来，吃了这个，你便能长生。”
　　“不行！”我将她的手拦住，“你快将它安回去！长生的事我自会想办法。”
　　白潆另一只手搭在我手上，“希炩，白若虚始终是我狐族之人。他的罪本应由我狐族来偿还，我本来也在想如何才能补偿他，如今就算是我弥补他，可好？”
　　“阿潆，你糊涂啊。”重踅心疼不已，“我们一定还会有其他办法的，你为何这般冲动。”
　　白潆用手抚了抚他的脸颊，“无妨，我灵力现在本就微弱，断一尾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影响。何况，我有你，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重踅点头，握住她的手，“好，我保护你。”
　　白潆再次将手朝尤祁那伸了伸，“来，别怕。”
　　尤祁那本来已经被白潆断尾之举震惊到忘记了悲伤，但他听到白若虚与白潆乃是同族，眼中登时掠过一抹恨。
　　但他也知道，此事不怪她。
　　因此，他望着向她伸出手的白潆，久久未挪动半分。
　　白潆看向我，眸中有几分哀求，“希炩。”
　　我叹了口气，拾起白潆手中白如珍珠的丹药，朝尤祁那走去。
　　我将他扶起，把丹药放在他掌心，“吃吧，吃完便跟我走，可好？”
　　尤祁那只呆呆地看着手中的丹药，并未行动。我知道，他不想要长生，他只想要他的父母能够活过来。
　　我摸了摸他的头，“诺兰定会转世轮回的。你若活着，便能与他们再见。”
　　“真的吗？”尤祁那的双眼登时如烛火被点燃了一般。
　　“嗯。”我点头，“杀害你父母的人是狐族的族人，而她是狐王。她管束不利，使得族中罪人逃脱杀了你的父母，补偿你，是她作为狐王的责任与担当。”
　　“可是......”他越过我看向白潆，眼中掠过一抹心疼。诺兰把他教得很善良，伤害旁人而利已的事，从他的眼神中看来，他做不到。
　　我道，“不必有负担，这也是狐王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