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鸾》司渺

48、鲛人澜容

　　沉暮了一夜的天空逐渐光亮。
　　我缓缓抬头，旭日微醺。我已然一夜未眠。
　　即便是度过了漫长的一夜，冥吟昨夜所讲的话仍振聋发聩。
　　“赭羽培育金羽，不过是受青霓所托。早在阿月发现至纯之灵可融合幽噬之前。这鲛人当初在东海水族大战中，中了黑水蛇族之毒，毒液侵蚀全身。幸得青霓耗尽一半灵元将他保了下来。但他却已毒入膏肓，不省人事。青霓为了将他救活，翻遍了六界古籍，寻到一偏门法子。便是以你至纯的精血为他换血。至纯的精血对六界各类都是极其珍贵但禁忌之物，对修炼之人来说便犹如神丹。但获得至纯精血的方式极其残忍，因此世间罕。因为青霓的执念与赭羽对孔鸟族的憎恨，才促成了这一泯灭神德之事。”
　　想了一夜，曾经令我百般不解却仍萦绕在心头的事现下倒是终于捋通顺了。
　　神族当初胆敢伙同赭羽与琰月开战想必也是得到了清霄与青霓的准许。这鲛人一直便在神泉底下养着，而作为神族之尊的清霄，想必是知道青霓与赭羽的所作所为，才会在赭羽出事后一次又一次出手将他护下。
　　即便当时明漓之死对琰月有影响，但是作为上古神族，他岂会打不过普通神族。
　　即便后来赭羽屡次挑衅，他也从未想过要为难赭羽。
　　我望向天空，一片湛蓝映入眼帘。
　　琰月啊，世间之事又岂能两全。将你困在这窟魔山百年的并非旁人，而是你自己吧。
　　冥吟说，琰月与他在这窟魔山一百多年，从未与他说过话。他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法惩罚自己。
　　我走向水池，挥出灵力朝鲛人的身体探去。
　　果然，他身体里有琰月的血。
　　我记得冥吟说过，麒麟之血，万毒不侵。想必当初是琰月用自己的血替他存续了性命。
　　我再挥手朝他通身探去。
　　这鲛人身体里已经没有了毒血，为何却迟迟不醒？
　　我翘起食指，用左手在右手臂施法。将体内我自己的灵力从指尖逼出，渡给池中的鲛人。
　　我体内有一部分琰月的灵力，我与他的灵力都是至纯之灵，再加上这鲛人体流淌的本就是我的血。我的血加上我的灵力，或许能够将他唤醒。
　　如今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了，便瞧瞧瞎猫能否碰见死耗子了。
　　其实起初我并不相信冥吟所言。但想了一夜，便还是打算试试。
　　须臾，鲛人周身流动着金色的光芒。
　　我收回手，静待于旁。
　　不一会儿，水池中的水缓缓泛起涟漪。
　　鲛人卷翘的睫毛如同蜻蜓展翅般动了动。他的眼睑微微张开，一双如海洋般湛蓝清澈的眸子如宝石一般闪亮。
　　他转动着眼珠，看着我，眼中微讶，“你是谁？”
　　我没想到真的能唤醒他，喜色言溢于表，“我？我是救你性命之人？”
　　他的眸中升起防备，“救我之人？你是青霓的人？”
　　说罢，他抬头望了望四周，“这里是何处？”
　　我道，“此处是我家。怎么，你不喜欢？”
　　他湛蓝的眸中防备更甚，“你不是青霓的人，你是谁？”
　　我不禁感叹，睡了千年之久，脑子竟未睡坏，才刚醒反应就这么快呢。
　　“不错。”我点头，“我确实不是青霓的人，我是从青霓那里将你掳走的。”
　　他大惊，“你能从青霓手中将我掳走？”
　　我抱手于胸，假装得意，“哪有何难？”
　　他顾不得身体虚弱，强撑着坐起来，“你此言可真？”
　　我笑了笑，“你瞧瞧这四周，就我与你，还能有假？”
　　他仔细打量起山洞。现下天已光亮，窟魔山不似千灵山。虽然如今山顶的封印已经消失，笼罩在山顶上空的浑浊之气也随着幽噬的不在消失。但此山形始终如牢笼一般，只能居于山底。四周的山体则是围墙，而只有未封顶的上空如天窗一般。给这长困山底之人一丝光亮与希望。
　　他笑了笑，好似放松了些，“你没有骗我，这种地方，青霓是断不会看上的。”
　　“......”
　　他意识到言语有些失态，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罢了。”我自嘲道，“你说的不错，我若能选，也不会住在这个如井底般的地方。”
　　他尴尬地埋下了头，“姑娘既救醒了我，不知在下要如何报答才好？”
　　我思衬片刻，“那我倒是未想好，我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你真的醒了。”
　　他抬头，朝天空望去，“我沉睡的这一年多年，不知道外面是何番景象了。”
　　我倒是好奇，青霓既是他的心上人，可他至从醒来竟未主动询问过青霓一次。
　　“你......不想知道青霓为何不在吗？”
　　他垂眸，修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阴影，“我只庆幸救醒我的并非是她，这样我便不会亏欠于她。日后也不会受她胁迫。”
　　“啊？”我一头雾水，“受她胁迫？”
　　“不错。”他看向我，清澈的眸中映射着淡淡的恨意，“你既能从她手中将我掳走，想必你是不惧于她的。在下能否恳请姑娘，暂时护我安危。待我恢复灵力，回到东海后，必会报答姑娘的相救相护之恩。”
　　我道，“这事倒不必你请求。既在我处，我是不会让旁人有碰你的机会。但......”
　　我话音一转，“我也不会轻易放你走的。”
　　“无妨。”他在的鱼尾在水池中摆了摆，“你愿意消耗这般灵力救我，必不会加害我，我呆在此处也很安心。姑娘你什么时候想放我走，我再离开。”
　　这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
　　我本做好了他醒后吵闹着要走，与他好好较量一番。
　　“但我仍不明白。”我道，“青霓为何要胁迫你？”
　　他道，“姑娘若想知道，我定不隐瞒。只是在这之前，能否请姑娘告知来历？”
　　他会好奇也是正常之举。毕竟千年前，上古七神在六界有着绝对的威慑与统治。我这号人物，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我叫希炩。是金鸾族千年才孕育出的一只金羽。如今我与幽噬合为一体，□□湮灭，炼化成了新的神焱。现下屈居于此处，窟魔山。”
　　“金鸾族？”他疑惑，“在下寡闻，倒是从未听过这个族类。”
　　我苦笑一声，“确实。我们金鸾族就是青霓为了救你而培育出来的新族群。而你的体内，除了当年琰月为保你性命给你的血脉，其余的全是我的血。”
　　“什么？！”他不敢置信，身上的五彩的鳞片微微立起，“不错，因为是我的血，所以才不排斥我的灵力。因此才误打误撞，将你救醒。”
　　他眼中难忍震惊与悔恨，“若是只为了救我，而牺牲这么多性命。澜容之命，姑娘便还是收回吧。”
　　“澜容？”我讶异，“你......叫澜容？”
　　“嗯。”
　　“那末循又是谁？”
　　他微微一笑，“那是我告诉青霓的名字。本意是莫寻。”
　　“莫寻？莫要寻找？”
　　“嗯。我与青霓相识是在及偏远的甘比国。那里捉妖师众多，以妖为奴。她与琰月游玩至此，而我是去寻得一宝物赠与我未过门之妻。因此我们分别时，青霓问及我姓名，我只道莫寻。”
　　“原来如此。”
　　这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那青霓这么多年的付出完全是一厢情愿。
　　“姑娘以为我与青霓两情相悦？”
　　“......”我的沉默代替了我的回答。
　　“唉。”他叹气，“或许是孽缘吧。虽然为了救活我，她付出了很多。但是，只要我活着一天，我便不会原谅她，更不会如她所愿跟她在一起。”
　　“为何？”
　　“她为了得到我，无所不用其极。挑起了四海争端，逼死了我的妻子。最后又以救世主的模样出现，帮助我们东海蛟族赢得了胜利。因为我，才被她挑起的这一切。我早就不愿再独活于世，因此才故意让黑水族咬到致命之处，只求一死。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忽然想起我初见青霓时的模样，原来阿娘训诫我不能以貌取人是真的没错。
　　“那如今你醒了，如果我放你走，你打算怎么办？”
　　他思量片刻，无奈叹道，“不知道。她是上古神族，我们鲛族无法与之对抗。只能找个地方藏匿起来。”
　　我微笑，“现下六界，只有一个地方青霓是无法涉足的。”
　　“何处？”他不假思索。
　　我看着他，只浅浅笑着。
　　“此处？”
　　“不错。”我点头。
　　说罢我施法，将水池变得更大了点，池塘般大小。
　　“这水池里是我从神泉取来的水，你便现在次住着吧。你住水里，我住屋里，互不打扰。
　　他在水里游了一圈，躺了千年的身子终于恢复了活力。
　　“多谢姑娘。”他眸中满是感激，“不过姑娘为何要帮在下？”
　　我嘴角微扬，带着一丝邪意，“有你在，青霓将永远受制于我。而且当年她与赭羽让我们金鸾族饱受痛苦，如今也该让他们尝尝了。此等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他浅笑，“姑娘倒是坦诚。不知在下该如何称呼姑娘？”
　　“希炩。”
　　我笑了笑，“不错，澜容。”

　　休息恢复了几日后，我在山外设下结界，再次去寻找赭羽的下落。
　　这一次，我终于在孔鸟族的地域找到了藏匿已久的他。
　　看着眼前将他护在身后，视死如归的孔鸟族人们。我只觉讽刺与可笑。
　　他们好似忘了，当日在帝羽山，是赭羽欲将他们的灵元吸尽，作为已用。
　　“金羽，尊上当时也是被幽噬所害。就......就如你现下一般，你......你可切莫失去理智啊！”
　　顶在最前面的孔鸟显然已经被我怒不可遏的神色骇得有些瑟瑟发抖，但他仍是挺在前面，试图劝服我。
　　“是啊！若是冒犯尊上，神尊们降下责罚。你可承受不起！”
　　其他孔鸟也跟着附和道。
　　赭羽躲在他们身后，挺着虚弱不堪的身子，看着我的眼神却尽是得意。
　　“愚蠢！”我指着赭羽，怒道，“你们且看看，他如今可有半分神尊的模样？”
　　“尊上被幽噬侵体，元灵大损，正在复愈中。”
　　“既如此，他为何不回他帝羽山去，而是在这儿？”
　　顶头的孔鸟怒气冲冲道，“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已被幽噬控制了灵识？！尊上来此便是为了避你！”
　　我极度无语之时竟忍不住笑了声，“当初在帝羽山，是谁欲吞噬你们的元灵？难道是我？”
　　“尊上那时只是被幽噬控制，跟你如今一样！”
　　“真是蠢得是非不分！你且睁大你的双眼看看我是否被幽噬控制？！”
　　“你身上黑乎乎的火焰不就是幽噬吗？还想诓骗我们！”
　　我深吸一口气，喉咙压得极低，只为控制心中不断攀升的怒火。
　　“我没空跟你们闹了，将他交出来。”
　　他斩钉截铁，以身躯挺在前面宛如一个不怕死的勇士，“想带走尊上，便从我们的身上踏过去。”
　　透过缝隙看过去，赭羽讥笑的样子刺得我眼睛生疼。
　　他好似在嘲笑，你瞧，你拼死护下来的族人，却站在我身前，紧紧护着我。
　　我怒火中烧，手心烧起火焰，给他们最终警告，“让，开。否则休怪我无情。”
　　他们盯着我掌心的火焰，登时面生惧色，但却未移动半步。
　　“果然，如尊上所言，你会对我们动手！”
　　“你屠杀同族，你不得善终！”
　　一字一句如同一把又一把的利剑刺入我的双耳。
　　我闭上眼，赭羽的嘲讽的神情便浮现在我脑海。
　　我心一横，捏紧双手，“既然如此，就如你们所愿。”
　　我再次张开双手，掌心的火焰烧得更加旺盛。
　　他们眼神坚定得如同视死如归的死士一般，站得更加紧密，以抵御我的侵袭。
　　我闭上眼，不打算去看即将发生的惨状。
　　“希炩！停下！”
　　我合上双手，缓缓睁开眼。这声音......是白潆。
　　白潆与重踅如神明般从空中了落了下来。
　　白潆握住我的手腕，“希炩，他们与你乃是同族。切莫为了一个仇人，与同族反目。”
　　他们的突然出现，使我有些吃惊，半晌才问道，“你们......怎么会来？”
　　“我们安顿好族中上下，便出来寻找白若虚。一路沿着他的踪迹从南滇追到了窟魔山，又到了这里。”
　　“这里？”我疑惑，“白若虚也在此处？”
　　白潆四处打望了一眼，“此处有他的味道，但他此刻不在。”
　　她话音才刚落，我的胸口突然一震。
　　是诺兰。她在用我的金翎唤我。
　　白潆看我突然顿了顿，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我点头，“嗯，有很紧急的事情发生了。”
　　说完，我看向了赭羽的方向，陷入了两难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