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鸾》司渺

44、回不去了

　　“阿月，幽噬并非是天地初开是便有的邪物，而是来自于我们。”
　　“什么？！”
　　“天地初开，我们集世间之灵而生。虽是上古神族，但并非生来便是圣洁无瑕。善与恶生来共存，我们七神也不例外。身兼上古神族使命，为了能够守护六界秩序，便都将体内的邪念一一抽出，封印在神泉之下，希望以神泉之力，净化邪念。只是未曾想到，他们来自于我们。我们的灵力越强，他们亦强。因此神泉只能将他们困住，无法完全清除他们。”
　　“既是如此，我为何不知？！”
　　“当年我们觉察到体内邪念时，自主前往神泉摒弃邪念。只有你，从未前去。”
　　身体被灼烧的痛再次超越了我的承受极限，我心中的怨，恨与不甘，也在此刻冲破了最后的防线。撕心裂肺地爆发了出来。
　　沉熹将黒焱从若水中抽离出来，“现下我们已经救出了冥吟，幽噬很快便会占据她的元灵。阿月，先离开这里，其余之事日后我们与你慢慢道来。”
　　我双拳紧握，身体中的灵力如岩浆一般喷发出来，将身外围住我的若水瞬间震碎成细小的水珠，蒸发于空中。
　　我虽看不见自己此刻的面貌，但眼角余光中能瞟见不断向外延伸的黑金色光芒。
　　濯阳与沉熹屹立在我身前，虽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恢复了不可侵犯的神色。就如往日他们高高在上，俯视孔鸟族那般。
　　与他们对视的那一刻，我心中的恨更加汹涌滔天。
　　“给我死！”
　　我抬手施法朝他们重重砸去，咆哮而出的声音犹如恶鬼般。
　　他们灵敏地躲过了我的攻击，但我砸过去巨大的灵力冲击却击碎了他们在迷林上空设下的结界。
　　不过一瞬，光亮的天色顿时深暗，寒气四起。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黑红色的血液中，流淌着金色的火焰。透过掌心，便能看见谷底的密林。
　　我已经完全与幽噬融为了一体。
　　我也再不是我自己了。
　　濯阳与沉熹借机离开了，他们将困住琰月的若水一并带走了，却并未将他带走。
　　此刻山谷之上，只剩我与他，一高一低，两两相望。
　　他们未将琰月带走，或许深知我根本不会伤害琰月。
　　琰月看着我须臾，才恢复了人身。
　　他缓缓朝我靠近，朝我伸出手来，“阿炩，我们回家。”
　　我俯视而下，看不清他的脸庞，“家？何处是我家？”
　　我的声音如幽魂一般飘荡在迷林上空。
　　如今我的身体，我的面庞，我的声音，皆不再是我自己。而我，又何曾有过家。
　　他顿在了远处，“我所在之处，便是你的家。”
　　“呵。”我冷笑一声。
　　他再次朝我靠近，“我们回千灵山，可好？”
　　我往后退了退，冷漠道，“不好。”
　　说罢，便在我与他之间隔起一道火墙，“你若是再靠近，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阿炩......”
　　我看着他，充满憎恶，“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这一切，从始至终都是因为你而起。而我，从始至终都是你们神族的玩物罢了。”
　　他低垂着头，久久都未说话。
　　须臾，他的身体动了动，“对不起。”
　　这三个字犹如破空的长箭，穿过了我的火墙，精准地扎在我的心上。
　　一瞬间我以为我又活了过来。可我低头看向胸口处，映入眼帘的是什密山的巨石。
　　剧烈的疼痛感撕裂我全身，明明已经没有了肉身，为何还能这般疼？我哽在原地，根本无法呼吸。
　　“阿炩，我们回家。”
　　他再次朝我靠近，就快要穿过火墙。
　　“不好！”
　　我紧蹙着双眉，强忍疼痛，朝他一掌呼了过去。
　　他并未闪躲，硬生生吃了我一掌。闷哼了一声，捂着胸口吐了一大口鲜血。
　　但他并未停止，仍是缓缓朝我靠来。
　　“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听及此言，深埋在我心中的怨恨登时直冲而上，将原本的痛意冲得粉碎。我蓄集力气，再次给了他两掌，直接将他从空中打落到了山顶地面。
　　“就是因为你！我们金銮一族才会被灭！就是因为你！孔鸟族才会遭受千年的折磨与痛苦！你谁都想救！谁都想护！可是你谁都护不了！”
　　我几乎失去理智，身体四周燃烧起黑金色的怒火，紧握着双拳欲再瘫在山顶的他重重一击。
　　“阿炩！住手！”
　　游籍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将我叫醒。他突然出现，挡在琰月身前。检查完琰月后，仰着头朝我怒喊道，“你在干什么？！你是要杀了主上吗？！”
　　一女子站在游籍身旁，与他一同护住了琰月。
　　“她被幽噬吞噬了，已经不是你们认识的希炩了。”
　　我恢复了些理智，烧红的双眼也淡了下来。低头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琰月，我再次看了看双手，不敢置信。
　　我......竟能......重伤琰月......
　　游籍缓缓将琰月扶起，看向我，“阿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心中酸涩，有泪，却流不下来。
　　“走吧。”我道，“带着他走吧。”
　　琰月撑着游籍，用了很大力气才缓缓站起来，他正欲开口，便被我打断了。
　　“别说了，我不会跟你走的。昔日你救我一命，今日我饶你一命。”
　　我看着他，决绝且哀伤，“你我，再不相欠。”
　　“不行。”他气若游丝，用尽全力。
　　游籍也道，“阿炩，跟我们回去吧。你一人在外，很危险。”
　　“危险？”我笑了起来，“你看看我现在，还有谁能伤害我？”
　　“可是......”
　　我苦笑，“回不去了。游籍，我......回不去了。”
　　我定睛，看了他们最后一眼，便消失在了暮色中。
　　“阿炩！”
　　游籍的呼喊的声音回荡在山谷，而我却再不愿听到了。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一个人穿梭在夜里，毫无目的，毫无方向。
　　我看了看现在的自己，神不似神，人也不似人，比鬼恐怖。
　　我又能去哪？
　　就这样，我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有几分熟悉的地方。
　　窟魔山。
　　我看着昏暗无日的山头，凄惨一笑。
　　看来，一切都是天意。
　　不，一切如他们安排那般，这便是我的归宿。
　　我走进了曾经冥吟呆的山洞，一切如初，只是山顶山空再没有了六神结印。
　　而赭羽也不见踪迹。
　　也罢，我叹息，有个落脚之处也好。
　　我坐在地上，抬眼看着漆黑的山洞，眼睛突然模糊一片。洞口没有遮蔽，夜里深谷的寒风争先恐后地涌入洞内，真冷啊。
　　我蜷缩起来，将头埋在手臂间，泪珠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回想过往的几百年，我好似从未真正活过一般。
　　族亲被灭，流落人间，囚禁百年，被俘折磨，以身殉命。
　　到如今。
　　我似乎连出生都不应该。
　　若是我未出生，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一瞬间，清虚在帝羽山那淡漠俯视的眼神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的双拳慢慢蜷缩，直到指节深深陷入掌心。
　　“恨吗？”
　　突然一个嘶哑阴森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恨他们吗？他们折磨你们千年，杀你全族，如今更是将你玩弄于掌心。”
　　我的身体冷得不断颤抖。
　　“杀了他们，将他们统统杀掉。他们该死，他们该死！”
　　一瞬间，原本湿润的眼眸登时变得猩红，身体更是抖动得无法控制。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这来自地狱般的声音在山洞中不断地回荡。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闭嘴！”
　　我怒吼，驱逐萦绕在耳旁的魔咒。可抬头的一瞬却登时瞠目结舌。
　　“你......”
　　眼前黑色的雾团再是熟悉不过。我愣了片刻，随即看向自己。
　　我身体中仍是流动着黑色与金色的焰火，并未因为幽噬的出来变回从前。
　　“你......不是在我身体里吗？怎么会......？”
　　他笑了起来，“不错，我们现在的确是为一体。但你的元灵只是我的宿体，并非完全融合了。我只是一缕元魂离开了你，其余的仍与你为伴。”
　　我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上次在这山洞的教训仍历历在目。若非我听他巧言相骗，岂会将那黑曜石一直如宝贝般带在身上。
　　他看出我的不信任，开口道，“我本是上古神族摒弃的邪念所生，无根无灵因此无形。六界中本就容不下我，我必须要寄宿在别人的身体与元灵上，才能活动自如。如今你便是我，我便是你。”
　　“可我记得当初冥吟说过，若想用你的力量，需要与你达成契盟。可我从未与你做过任何盟约。”
　　“神族有自身的灵丹护体，我无法随意侵入。但你真身已殒，不仅没有灵丹，更是早已与我作契。”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我从未私自与你接触，何时与你达成契约？”
　　突然他的声音变成了女子，围着我转了一圈，巧笑道，“我的黑曜石可是及其珍贵之物，你的血滴落在石头上，便是与我达成了契约。永生永世，你都是我的。”
　　我背脊一凉，“所以，它并不是可以保护我之物......”
　　她娇俏笑道，“不，它可以。如今你拥有我的力量，它便是能保护你的神器。”
　　“所以那个时候，他们便已经做好了安排。只要让我与你达成契约，冥吟与赭羽便都能脱身。”
　　“不错！”她道，“但同时他们也帮了我，帮我找回了散落在六界的其他几魂。”
　　她停顿片刻，“如今，谁都休想阻拦我！”
　　我冷笑，“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只要我不同意。你也休想利用我的去做恶。”
　　她狂笑起来，“不错，不错。普通神族确实元灵浑浊，我轻易便能吞噬，将他们的躯体与元灵据为己有。你的元灵至纯，我无法吞噬。但你可知，你至纯的元灵加上我至邪的力量，在六界中根本无人能敌。”
　　我嗤道，“你休想蒙我。你不过是他们的几缕邪念，怎会有这般能力。”
　　她再次狂笑，“我虽然不过几缕上神邪念，但我却拥有吸收这世间所有阴邪之力的能力。只要六界中欲念不灭，我便日益强大。当年我在黒焱身体之中，便能与他们其他无人打成平手，更何况如今！”
　　我开张双手，看向自己的掌心，身体里的幽噬之力随着血液潺潺流动着。现在我虽是灵体，但确实能感受身体的灵力确实在不断增强。
　　她凑近我，声音邪魅，“拥有这般力量，你难道不想做点什么？！”
　　我的脑海中登时闪现出报仇二字，但抬眼看到她，立刻便往后退了几步，与她保持距离。
　　她虽无法吞噬我控制我，但却能无时无刻地干扰我。我在心中默念阿娘临终前的遗言，不要寻仇，不要寻仇，好好活下去。
　　她又猖狂笑起来，“你想好好活下去？可他们也这般想吗？他们只知至纯之灵可与我相融，但根本不知我无法吞噬。所以，他们只觉你会被我吞噬掉失去灵识。再过些时日，待他们休整好，便会一齐前来。会将对待黒焱那般对你，想尽办法被关在这阴暗的山洞底，永无天日。”
　　她穿梭到我的身体，在我的耳旁吐息，“你难道想一直被囚禁，直到元灵殒灭？”
　　突然，洞中响起咔嚓一声。我听见有什么东西裂开，碎掉了。
　　我眼球充血，咬着牙，“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