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鸾》司渺

42、铩羽归来

　　“母亲，林中有这般危险之物为何从未告诉过儿臣？”
　　桑朵看向我，垂眸轻叹，“我......也是前几次才知道的。”
　　“前几日？”我问道，“国中可是有别的人来过了？”
　　琰月冷冷道，“你对阿炩这般愧疚，我猜是与人做了交易，欲阻拦我们亦或是置我们于危险之地吧？”
　　“我......”她微微一颤，好似被戳中了要害一般，半晌才缓缓抬眸，“不错，前几日是有人来找过我。他想让我帮他对付你们，但......我并未同意。”
　　连诀松了口气，紧紧握住桑朵的手，“母亲，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桑朵叹道，“国中上下有那么多事情需要你操心。你国务繁重，母亲虽然老了，也想为你多分担点。”
　　我的心微微提了起来，“你并未同意，那欲作何打算？”
　　桑朵道，“我们作为一介凡人，是无法与你们神族抗衡的。你们要的东西，我们岂能留得住？只是我们娑曼国百年来因有迷林才能存活于世。作为一国王后，我只想为我的国家，我的子民寻得一个两全之策。”
　　琰月泰然道，“那王后可有头绪？”
　　桑朵微微摆头，“未有。”
　　琰月淡定自若，缓缓伸出手张，“若我用这个作为交换，王后觉得如何？”
　　连诀看见琰月掌心中冒着紫色光芒之物，登时站了起来。桑朵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震惊不已。
　　“蛊灵！”连诀不敢置信，看向桑朵，“母亲，是蛊灵！”
　　桑朵也是瞠目结舌，她眼角泛泪，“没错，是我们的蛊灵。”
　　我看着蛊灵，也无比惊讶，“它......不是在我的体内吗？”
　　琰月轻轻一笑，“你难道忘了你的本体已陨？”
　　我恍然大悟，悻悻笑了笑，“倒是忘了自己已经死过一回。宿体陨灭，它自然无法再寄宿了。”
　　琰月看向王座上的二人，“有了蛊灵，你们可以驭万千蛊虫。即便没有了迷林，旁人也不敢轻易来犯。用此物来换迷林，王上可接受？”
　　连诀看向桑朵，二人眼神交流片刻，他才转头，“好，我以娑曼国王上的名义，与你交换。只是......我有一个请求。”
　　“王上请讲。”琰月道。
　　“现下有旁人与你们争抢这幽噬之魂，我要你答应在取得幽噬之魂的过程中，无论与谁发生争端，不祸及我娑曼国上下以及我的子民们。尊上可答应？”
　　“好。”琰月答道，“我答应你。”
　　连诀见琰月如此爽快，如遇知音，“好！那本王亲自带领二位去到迷林。”
　　说罢，他便走下王座，替我们开路，未作片刻耽搁。
　　桑朵年事已高，只在远处默默目送我们离开。
　　“阿炩。”我走在最后，她将我叫住，她淡褐色的瞳仁忧丝密布，“他们好似是冲着你来的，你切要小心些。”
　　我对她淡淡一笑，将她此刻的面容印在了脑中，“我知道了。”
　　她的身子有些佝偻，满头白丝，嘴角与眼角也长满了长长短短的褶子。眼神也不似从前明亮，但她仍是那个陪伴我多年，我看着长大的小女孩。我们都知道，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但我再未回头。
　　一路上，桑朵的话一直在我耳边萦绕。
　　他们好似是冲你来的。
　　他们是谁，为何要冲我来？我的躯体已毁，现下已经失去他们想要的价值，为何会冲我来？
　　我快步跟上琰月，在他身后小声问道，“琰月，你可知道找桑朵的是何人？”
　　琰月觉察出我的异样，微微侧首，“怎么了？你好似有些担忧。”
　　“嗯。”我点头，“桑朵方才说，他们好像是冲着我来的。”
　　琰月眉眼冷了下来，“冲着你来的？”
　　“嗯，她是这般说的。”我不免有些忧心，“难不成还有别的神族对我虎视眈眈？”
　　琰月道，“来找她的人应该是白若虚，或许他想让桑朵引诱你然后挟持你，以牵制我。”
　　“白若虚？”我不解，“难道他想趁虚获得幽噬之魂？”
　　“嗯。”他点头，“可能是，白潆因为有幽噬之魂而灵力强大。他想重回狐族，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竟为了权利，不惜损害自己！”
　　“他早已走入歧途，他会用这般方法，我倒不觉奇怪。”他道，“只是今日怕难如他愿了。”
　　自我离开了帝羽山，便一直被囚在娑曼国，一人独居山顶近百年。从未真正体验群居生活，因此像他们这般对权力的渴望，亦或是种族之间的争斗，不仅伤害自己更是伤害别人。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与共情的，更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做的。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沿着山间的密道，走到了什密山顶。
　　曾经囚禁我的印记，玄铁索，笼骨架，经过风霜的洗礼，但仍清晰地留在此处。
　　对面山头的树林仍如从前般茂密，时间变迁，青山却不曾更改。
　　而迷林中的瘴气越发黑得渗人，只是从上而下微微看了一眼，我便不由地汗毛直立。
　　琰月面色凝重，“这林子与我初来救你时已大不同，如今已然吸收了不俗的灵力。”
　　连诀听及有些担忧，“那尊上可有十足的把握？”
　　琰月眉头微皱，“若是我一人，无法向你保证。但我们此行六人，应是无碍。”
　　就在他话语刚落时，我腰间的黑曜石猛地震动了几下，不知为何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琰月。”我拉着他，“要不，我们等沉熹他们来了再一起动手吧。”
　　琰月点头，手指一捻，朝空中发出信号。
　　“嗯，他们看见了，应该很快便到。”他看向林子，神色仍旧凝重，“这林中有不寻常之物，我先施法探探。”
　　说罢，他便将我们摒退于身后，朝迷林施法。
　　连诀应是从未见过真正的神仙，因此对着琰月释出的灵力看得目瞪口呆，赞叹不决。
　　“从前只听国师讲过当年神尊前来山顶救神女你之事，未曾想我有朝一日竟能亲眼所见这玄妙的场景。”
　　他身后的侍卫们也随着他长大了嘴巴。
　　我看着他们未见过世面的样子只得无奈笑了笑。但心中的不安感确是越发地严重，只能警惕地关注着身边的任何风吹草动。
　　片刻，迷林便对琰月发起了猛烈的回击，一时间黑雾四起，将半边天都笼罩得十分阴暗。
　　“果然。”琰月声音变得寒冷。
　　他朝着迷林注入更多的灵力，与林子中的东西对抗起来。不一会儿，一声巨响响彻天际，两股灵力在互相强势的对抗中，在空中直接炸开了。
　　我们眼前登时迷雾缭绕，完全看不清周边的事物。而连诀与一众侍卫直接轰然倒地。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耳旁突然一阵凉风吹过，脖子登时如同浸入了雪水一般冰凉。
　　“琰月！”我背脊一凉，惊呼出来。
　　我的颈边正挺立着一把利刃。
　　“别动！”
　　白若虚的声音在我的脑后响起，脖子也随着我惊吓时的一颤微痛起来。
　　一瞬间，迷雾散去，琰月已经来到了我的跟前。
　　他面色冰冷，眼中充斥着彻骨的寒意。
　　“白若虚！”
　　他才刚开口，便被我震惊不已的表情以及话语打断。
　　“琰月......”我看着他身后从迷林中逐渐升起的东西，瞠目结舌，“是......是明竹！”
　　“什么？！”他微惊，转过身。明竹正撑着铩羽伞，悬立在空中，周身黑气产然。凌乱的长发用木簪随意绾起，他眉目仍如从前般冷俊。
　　他对着我们二人微笑，“尊上，阿炩，别来无恙。”
　　说罢，明竹眉间掠过一抹阴狠，手一挥，一股黑气一瞬间闪过我的眼前，将白若虚直接击晕了过去。
　　“我说过，不能伤她。”
　　他不再似从前那般凌然正气，此时的他周身散发着让人发怵的阴冷，比被关在西山时要恐怖万千倍。
　　“明竹，我以为你......”我眼眶控住不住地变得湿润，“死了......”
　　他凄惨一笑，俊美的脸庞顿时被披散着的头发挡住了一半，“我确实死了，如今只是一缕幽魂，苟存于世间。”
　　“明竹。”我走上前去，带着哭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缓缓抬起头，朝我挤出一个笑容，眼中满是凄凉。随即又看向琰月，“尊上，听我一劝，带着阿炩走吧。你若执意要寻当年七神之战的真相，便护不住她的......”
　　琰月抬手将我拦在身后，“你此话何意？”
　　明竹道，“尊上难道不觉得这一切太过蹊跷了吗？我本来已经身死，一缕灵识仅存于铩羽伞中却被带到了此处，成为了幽噬之魂。”
　　琰月道，“你是说这一切是有人刻意安排？”
　　明竹背过身去，只留一个孤寂的背影，“带着她，走吧。”
　　琰月未说话，颦眉思索了起来。
　　我看着明竹的背影，心中悲痛不已，“我们若是走了，那你怎么办？”
　　他道，“我便永生永世，守在此处。”
　　“不行！”我喊道，“一定有办法能将你救出来的。”
　　琰月开口了，“若是将你与幽噬之魂分开，有铩羽伞在，你还有生还的机会。”
　　明竹叹气，“尊上，与我是否还能活着无关。今日我不会将幽噬之魂交给你的。”
　　琰月眼眸微冷，“你说若是我执意要查七神之战的真相，便护不住阿炩。这是你刻意说出来迷惑我，想让我因此便离去，还是说你知道些什么？”
　　明竹道，“对尊上来说，阿炩与真相谁更重要？”
　　琰月道，“都重要。冥吟与我有千万年的手足情，而阿炩......也是极为重要之人。但阿炩与此事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本尊如何信你并非在为旁人做事，因而想以此便轻易将我劝退？”
　　“他们将我安排在此处，便是料定你不会轻易对我下手。亦或会因为我能存活，从而放弃。这是阻止你最轻松之法。”
　　“你是说若是我将幽噬之魂拿走，你便也会魂飞湮灭？”
　　“不错。”
　　“那他们，又是何方人物？”
　　明竹并未回答他，只轻叹一声，“快走吧，尊上。”
　　我看向琰月，他眼神有些挣扎。经历了这么多，终于可以拿到最后一魂，助冥吟脱离炼狱，他怎么甘心在此刻放弃。
　　我看向明竹的背影，“我不信，我不信取走了幽噬之魂，你便会灰飞湮灭。濯阳神上与沉熹神上马上就来了，有他们在，还有琰月，定能够帮你的。”
　　当初我身陨，琰月都将我救了回来，他们一定也有办法救明竹的！
　　我话刚说完，一蓝一白两道光便在我们眼前一闪而过。
　　“看来你还是有几分聪慧的。”
　　沉熹莞尔一笑，“难怪阿月喜欢你，我都快要喜欢上你了。”
　　琰月轻咳一声，“小熹，别闹。”
　　我脸颊微红，未曾想这般晦涩难言之事在她口中便这般随意地说了出来。
　　濯阳扫了眼明竹，冷声道，“他的确会灰飞湮灭，因为他根本不会将幽噬之魂交出来，他会与我们拼死一搏。”
　　“什么？！”我不敢置信，望向明竹，“明竹，你为何要这样？！”
　　明竹转身，看向我的眸光有了几分温柔，而后又立即恢复了阴冷模样，“幽噬之魂，我不会让你们带走的。”
　　沉熹突然变得冷肃，她低呵一声，“由不得你！”
　　说罢，她与濯阳二人未给旁人任何反应地机会，起身便向明竹飞去。
　　“琰月！”琰月正欲起身跟在二人身后，被我一把拉住，“能不能......”
　　我有些哽咽，但也深知现下明竹已与他们为敌，求情的话哽在了口中无法脱出。
　　他握住我的手，“我知道，我会救他的。你就在此处，等我。”
　　“嗯。”我眼中噙满泪水，心中的不安登时又翻江倒海般袭上来，“你小心，我等你。”
　　他起身随着濯阳沉熹二人而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心口突然如撕裂般绞痛。他们竟不给明竹任何机会，直接便冲了上去。
　　我朝四周打望了一眼，天色阴沉得厉害。山顶狂风呼啸，黑雾弥漫，只我一人在这其中。无形中好似有一股力量压迫着我，使我惴惴不安。
　　他们没有迟疑一刻，在林中与明竹直接打了起来。登时四种不同颜色的光芒从山谷中冲了出来，驱散了我眼前的黑雾，山谷发生的事情也能够看得清楚了。
　　迷林中的幽噬之魂，竟恐怖如斯。明竹一人竟能与他们三人缠斗。
　　连诀他们仍是昏迷不醒，而白若虚，则被一股黑气缠绕，脸色白得吓人。
　　看着白若虚，一瞬间，桑朵的话在我耳畔响起。
　　他们好似是冲你来的。
　　我看向山谷，明竹的脸也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
　　你若要执意寻当年七神之战的真相，便护不住她。
　　幽噬之魂，我不会让你们带走的。
　　那时他看向我眼神，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决意赴死。
　　他为何不愿将幽噬之魂交出来？他到底为了谁才会不惜灰飞湮灭？
　　他看向我的眼神......
　　他......
　　是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