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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桃花痣 ...


  •   “怎么回事?”半晌。岑栖才终于问道,不过并非是在问危长清,而是那两名一直在守门的狱卒。

      两个狱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瘦高的说道:“上头有令,想要赎回辛家之人,三千两银子一分不能少,没钱你拿什么赎人!”

      那狱卒官阶不大,口气倒不小。岑栖还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规矩,怪不得危长清在这里跪了这么久,这小子还真是傻,钱不够不会找人吗,就这么一直在这傻跪着,怕不是这几日把脑子烧坏了。

      “喂,你到底救不救人啊。”那瘦高的狱卒明显不耐烦了,他们在这看着这个傻子跪了一个多时辰,如今又来了一个,他倒是要看看这两个人还能翻出什么花。

      他只是个看门的,岑栖也不愿与他多费口舌,从怀中掏出了自己事先叫青灯准备好的三千两白银,便要拿过去。

      可还未等他迈出一步便被拦下了,危长清抓住他的手腕,轻声说道:“等一下。”

      说罢,他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将一块叠好了的方巾拿了出来,它被主人保管的很好,干净又整洁,与危长清此时黑袍上的落雪和脏泥截然不同:“把它带着,小爷自己的兄弟,自己救。”

      岑栖看着他手里的银票,那双手早已经被冻的有些发白了,又看向了长清的眼睛,虽然被血丝充斥了整个眼球,却依然是澄澈,明亮的。岑栖这时才真正意识到,他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没有,甚至毫无一丝相似之处。

      岑栖没有拒绝,他握住危长清的手,只说了一句:“好。”

      两只冰凉的手忽然在触碰的一瞬间变得滚烫。

      见人有了银两,那狱卒的态度也变得缓和了不少:“进去吧。”他是对岑栖说的,危长清现在已经连行动的能力都没有了。

      闻言,岑栖看着那扇方才还紧闭着的大门,突然敞开后露出里面的深渊囹圄,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等着我。”岑栖扶着危长清到一旁的高墙边慢慢坐下,他握紧了手里那被方巾包裹着的银票,轻声说道。

      危长清点了点头,就看着岑栖转身踏入了那扇木头大门里。他闭上眼睛,心里那块悬起多日的石落了地,辛斑斓终于得救了,如此一来,他们危家欠他们的也能减轻一些。

      他在此跪了一个多时辰,也未能看得见里面的光景,可他从不想看,如今也不需要看了。岑栖就像是一面无坚不摧的盾牌,将他安安稳稳的保护在其中,也像是一支陵劲淬砺的长矛,替他抵御住所有攻击。

      但他如今也并不想想这些,他只是想,今夜的白鹭公子格外温柔,自他们相识以来,他似乎从没对自己说过半句好话,可今夜他却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对他没有了从前的半点偏见不喜,仿佛他只是他的学生,是和辛斑斓一样的学生。

      两侧高高的屋檐遮住了漫天的飞雪,岑栖戴着宽大的帽子,将整个人都裹在了那件黑袍之中,他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蜷缩在一起,一片雪花仍顺着细风飘了进来,落在了他的睫毛上。长清闭了闭眼,等那片雪花融化后,才慢慢睁开。

      模糊之间,他看见了一个人影,穿着青衣,手拿着一把青色的骨伞,好似谪仙。他曾听姑姑说过,每个人在天上都有一个守护着自己的神仙,只会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长清最喜欢的就是青色,而面前这个人就像是独属于他的那个神仙,他身后的光有些刺眼,长清抬起手放在眼前挡了一下,似乎那光芒太盛刺到了他,可当他再放下手时,才发现眼前的并不是什么神仙,而是岑栖,如今也不是白日,已经黑天了,岑栖来到了他面前,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同样被冻得发白,骨节处还有些微微泛红。岑栖弯下腰看着他,距离近的连他左眼眼眉处那颗浅色的痣都能看得清,像是朵桃花一般缀在眼底。长清没有伸手,心头却像是被打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进去了一般,似乎是有些愣怔,只是在重复着在岑栖进去以前就已经想好了的话:“我们走吧,我不想让斑斓看见我。”

      “好。”岑栖自是回答道,只是在危长清的愣怔之下,他收回那把荷叶般的伞别在腰间,转过身蹲了下来,拉起了危长清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揽起他的腿,一个用力将人背在了身后。

      危长清瞪大了双眼,帽檐险些顺着力道滑下去,他这时才真正回过了神,却爬在岑栖身上一动也不敢动。他知道以自己的力气是不可能走回白鹭洲的,只是若是是以这种方式,还是太过丢人了些。

      于是他半晌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是老老实实的在岑栖的背后趴着,感受着第一次由老师给予的温暖。

      他不知道岑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前他觉得他冷漠,不近人情,甚至差别对待他。可如今却不一样了,他嘴上拦着自己救人,可又会在夜里暗自出手,嘴硬心软。他有些好奇岑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事到如今,他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见到辛斑斓了吗?”想了想,长清还是忍不住问道。

      “见到了。”岑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只是远远地瞧见了一眼,我是以白鹭公子的名义救的人,所以你不必担心此事会牵连到危家,他们也查不到白鹭洲的头上。”

      危长清听后,心里并没有好受多少,虽然这钱大部分是自己出的,可却总有一种自己亏欠了他的感觉:“……多谢了。”

      他别别扭扭的道了一声谢,却让岑栖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今夜不免有些话多,于是又问道:“你堂堂危家大少爷,若真想拿钱救人,怎会连三千两都拿不出来,这钱是你自己的?”

      说到这儿,长清的脑袋已经有些沉了,不过听他说起这个,还是忍不住打起精神道:“这可是我的老婆本!我攒了好些年,娶媳妇用的!这个辛斑斓,看他出来以后我怎么收拾他……”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过了好半晌,才又小声说道:“你能不能,别跟他说,是我救了他。”

      危长清果然还是危长清,就算如今是在求人,也是一副命令式的语气,好在岑栖知道他惯是如此,便没有在意,只是应道:“好。”

      似乎只是为了听他这一句话,岑栖终于松下了那一口气,趴在他肩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但岑栖却还没完,他想问他许多话,于是又说道:“既然我答应了你,你也得告诉我,辛斑斓为何叫你……‘喂鱼’?”

      “喂鱼。”危长清嘟囔了一声,“我起初的名字便是危隅啊,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我爹不希望我做已收的桑榆,只想我是那众人皆失的东隅。”

      “呵——”岑栖低笑了一声,似乎有些自嘲,他并不明白父亲取名的意义,“结果小的时候,因为这个名字,十里八街的小孩都叫我喂鱼,我气不过,就哭着让我爹把名字改了。”

      他自是没说他这一哭,便是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也没说后来辛斑斓带着他是如何如何把镇上那些笑话过他的小孩都打服了,才在这镇上留下个危家大少爷如此响亮的‘恶名’。

      但岑栖却有些发愣。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他似乎有些明白危无昌老爷子的想法,也许他并不想让长清成为多么出人头地的人,虽说他如今也不明白是何意义,但岑栖心里有种预感,也许等到他见到危无昌后,这些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只是‘隅’这个字,却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那你应当很讨厌这个名字,怎么还会让辛斑斓这么叫。”岑栖将人往上提了提。

      或许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也或许是岑栖思考的时间太久了,长清爬在他的肩头上,口齿不清的含糊说道:“因为,如果没有那些人笑话的话,我其实还挺喜欢的……”

      听了这话,岑栖抿起嘴角,还是笑了:“那我以后也叫你喂鱼,可好?”

      背上之人久久没有回话,岑栖便知道,他已然睡着了。

      其实直到他看见那个在漫天大雪之下跪在府衙门前的危长清后,岑栖就已经明白,是他错了,偏见蒙蔽了他的双眼,可他只是害怕,他会再次为人所骗。

      但他也忘了危长清只是危长清,而他更多的偏见则是源于更多的喜欢,可如今才想明白,他还是喜欢这样的人,喜欢像一团火苗一般,时时刻刻都暖着他的人,让他无法再次融化掉的人,而他如今只怕,触碰这团火苗,究竟会不会被灼伤。

      “公子!”青灯大老远便瞧见,公子背着个人朝这边走,他跃下马车连忙跑了过去,从岑栖身后接过了危长清,“这人怎的还赖在这儿了。”

      青灯嘟囔了一句,将危长清拖进了马车里,这人也真是累狠了,这么折腾也没醒过来。

      岑栖看出了青灯的不愿,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眼马车内已然酣睡过去了的危长清,笑着说了句:“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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