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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错尘缘 ...


  •   最后,岑栖自然是没有将小勺儿撵出去,也没有将被那人攥在手里的衣角扯过来,只是别扭的拉着危长清走进了屋子里,只留了小勺儿一个人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小孩儿傻乐着也没说什么。

      危长清手里攥着岑栖的衣角还没来得及松开,此时也不好再松开了,好像只要他紧紧攥住了,就也能将眼前人也攥在手里一般。

      带着人进屋后,岑栖手一指左边那间和他相对着的屋子,便跑去摇椅上歇息了,既然带了小勺儿来就当起些作用,两人将那间屋子三下五除二的打扫干净后,没一会儿便安置稳妥了,危长清的东西并不多,就连衣服很多都是进了万弦宗后统一置办的。

      看着他仍是那一身青灰色的衣裳,岑栖不由得从摇椅上直起了身。从前的危长清锦衣华服,玉盘珍羞,日日不落,纵他见过的富家子弟不计其数,但大都自幼勤奋刻苦,不重这些,而危长清反而真真正正是浸在蜜罐里长大的。可如今不过一年的时间,眼前的人已经面目全非了。

      岑栖不知为何有些心疼,他好一会哑然,只是看着他半晌后才说道:“明日我们去街上买两件衣裳吧,就那种青纹云锦,我记得你喜欢的。”

      听了这话,危长清似是一愣,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他从前很喜欢穿青色的衣裳,无论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最后一次分别的时候,他仍记得那日岑栖也穿了一件青氅,只不过后来却遗落在了明月楼里。

      而如今身上这件青灰色的粗布麻衣,便更配不上小山先生了。危长清掌心攥成了拳,藏在衣袖下没叫他发现。

      “上街!先生我可以去吗!”小勺儿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一听见上街两个字两眼放光。他自小野惯了,若不是为了陪华华来万弦宗,他还从未在山上待过这么久。此时一听说要下山,耳朵十几里外就伸过来了。

      但岑栖却一反往常的板起了脸,撇嘴说道:“不行。”他今日对小勺儿似乎格外眼科,只是说完似是又发觉到自己的反常,于是补说道,“院子里的药晒好了,再不收的话,明日要下雨了。”

      话赶话说到这,还未等小勺儿脸上的委屈放开,就听岑栖带着愉悦的语气又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今日去吧,明日下雨,不知又要多久放晴。”

      “嗯?”危长清有些诧异,他没想到岑栖竟然真的会带他出山去,还不等他反应,岑栖便从摇椅上站了起来,拉起危长清的手腕便朝门外走去。

      “阿兰,好好看家!”岑栖挥了挥手,只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身后跟着踉踉跄跄的危长清,不等小勺儿再说些什么,便已经带着人离开落木阁了。

      身后只剩下回过神的小勺儿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先生”二字,在环形的山路上回荡着。岑栖像是知道这结果一般,带着危长清马不停蹄的跑了出去。

      过程有些太快了,危长清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从落木阁出到芦苇荡了。耳边的风静悄悄的,鼻尖还能闻到芦苇草和泥土的味道,危长清看着眼前握着自己手腕的岑栖,衣袂飘扬间他从中窥见那人的侧脸,像是白玉一般的,危长清一时失了神,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扑到岑栖身上。

      “习武之人,脚下也如此虚浮吗。”岑栖扶住危长清的手臂,眼睛弯弯的,含笑看着他,像是有意逗弄他,握着危长清的衣袖没有松手。

      但这次危长清却没有像从前一样与他玩闹,而是变得正色。他站稳身子将衣袖从岑栖的手中抽出来,像是没有丝毫留恋一般,却说道:“我记得你不喜热闹,为何今日要带我上街?”

      他像是质问一般,但所幸岑栖明白他的意思,危长清或许说话有些直来直去,但只要是他说出口了的话,一定是深思熟虑后的。岑栖收起笑意看着他,眼神平静的说道:“我的确不喜热闹,但是为了你,还是可以忍受的。”

      言罢,他脸上又重新恢复了笑意,岑栖温柔的重新拉起危长清的衣袖,没等他继续再说什么,便朝着山外的方向继续走去。

      危长清心头一滞,看着眼前拉着自己的岑栖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拉起他的手?

      危长清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了,他不信。他不信岑栖不知道他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为了他可以忍受?

      他迫切地想要叫住岑栖一问究竟,手心一紧再紧,喉咙却像是被黏住了一般说不出话,只能任由岑栖带他穿过芦苇荡,穿过一片片草毛纷飞的堤畔,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岑栖就像是落木阁院子里挂着的那串风铃,缠着响着扰着他的心。

      不过一炷香的脚程,两人就已经绕过万弦宗的大门,直接来到山脚下了。岑栖说他不喜喧闹,此前万弦宗的陈宗主欲给他长老一衔,但被他拒绝了,相比于做长老,他还是更喜欢做先生,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危长清不置可否,但自然是相信的,依岑栖的才华,无论在何处都会有人慧眼识珠。

      两人再次踏上临邛这片土地,尽管危长清离开了不过月余,但这一次的感受却截然不同。街上车水马龙,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过,临邛依旧是那个临邛,但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无论是危家少爷危长清,还是乞丐危长清,他都会将它变成过去,而现在他的未来里……

      危长清看着身边的岑栖,陌上人如玉,先生眉目如画,不知为何,他那死水一般的内心一阵滚动,有如火舌在心尖上炙烤一般,感情难以自抑。岑栖主动牵起了藏在他衣袖下的手,言笑晏晏:“走吧,带你去买衣裳。”

      他说着平常的话,却是从前的岑栖绝不会对他说的。危长清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地将岑栖握住自己的手拿开。他如今最是禁不住这种诱惑,若是岑栖再不自制一些,他就更不能保证什么了。

      “多谢先生好意。”他没有多说什么,却像是在无声的拒绝一般,岑栖自然是听出来了,只是不知这拒绝从何处来。他想和危长清多接触一些,好让他放下那莫名的戒备,但如今看来还是太快了。

      “走吧。”岑栖没再纠结这些,他记得城南有家布庄,丝绸料子都是上好的,当初小勺儿下山采买的时候去的便是他家。

      危长清对这里并不熟悉,便任由岑栖带着自己走了。街上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他嗅着空气中这熟悉的烟火味,就连自己从前最不喜的包子都格外的香,危长清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多久没有食这人间烟火味了。

      两人行至城南,一直走了很远都没有说话,岑栖看出了危长清似乎对那些街边的小吃颇有兴趣,但既然人家没有开口,他也没有说什么。一直走到那间布庄的门前,岑栖仰头看着那巨大的牌匾上“绣罗裳”三字,嘴角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布庄里人很多,大都是热情可爱的的小娘子们,像是岑栖和危长清这样的男子,除了小厮以外几乎看不见。两人一进店便惹眼的很,更不免店里的小娘子的议论纷纷,岑栖觉得颇为不舒服,便亮了手中腰牌,让小厮引着两人进了楼上雅间。

      楼上小厮端来了上好的碧螺春,岑栖却来不及喝上一口,忙让绣娘拿了十几件衣裳出来,尽是上好的布料,时兴的款式。危长清从前便不喜上街挑衣裳,今日面前这十几个小厮往眼前一站,看都看花眼了。

      岑栖看着出了他的为难,便将果盘尽数推到了他面前:“今日我付账,便是我给你挑衣裳,且坐着罢。”

      他没等危长清再说些什么,便强势的起身挑衣裳去了。危长清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身上空荡荡的荷包,才发现自己如今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乞丐了。

      岑栖的眼光自是不差,没一会就丢给了危长清一件衣裳过去,鸦青色的云锦摸起来柔软又熟悉,危长清愣了一下,连忙走进旁边的屋子里将身上这极为不相衬的粗布麻衣换下来。

      从前在危家,危长清的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尤其是衣裳这一方面,岑栖光是见他换衣服就换了不下百件,自然最清楚他穿什么最为赏心悦目。他心里还是挺期待一会危长清走出来时会是什么样子,毕竟自从他再见到危长清后,他便一直是一身料子极为差劲的短裳,没有从前的半分模样,对于这方面他还是有私心的。

      不一会,岑栖眼前那扇厚重的帘子被掀开,一个低着头,散着发的青衣少年从中走了出来。危长清整理好腰间的玉带,耸了耸肩,他太久没有穿过这种算是较为正式的衣裳,总有些不适应。

      鸦青色的深衣长裳十分合身,墨玉的腰带勒出纤细的腰痕,尽管危长清这一年来风吹雨打晒黑了不少,但也仅变成了正常的肤色,倒是岑栖觉得他从前太过于白皙了。换上了新衣,少年摇身一变又变成了从前的那个危家小少爷,一举一动没了那身粗布麻衣带来的山野气息,熟悉的感觉不由得让岑栖晃了下神。

      只是或许是因为这一年没怎么吃过饱饭的原因,危长清瘦了很多,不仅是脸颊处的凹陷,肩膀处就更明显了一些,从前宽阔的臂膀如今仿佛窄了一圈,就连被腰带勒处的轮廓也从两臂之间能瞥见缝隙。

      岑栖看着面前消瘦了不少的危家公子,心里不知怎的一阵难受。他原本不该是这样的,岑栖心里总是会想,更会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将从前那个如此意气风发的危小少爷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危长清面前,耐心的替他捋好衣裳的每一处褶皱。云锦的料子柔软的很,像是他的心一样,岑栖看着眼前的俏公子,尽管右眼下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也没能掩盖住他的清秀英朗。

      “很好看。”岑栖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危长清有些意外的,眨了眨眼,他没想到有朝一日岑栖也会对他说出这种话,只是还没来得及思考便又被岑栖拉着手坐到了铜镜面前。

      斑驳的铜镜里倒映出两人的身影,一青一白两道修长的身形,如今看来才算得上相配。岑栖站在他身后,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条与衣服颜色相同的眉勒出来,双手绕到危长清的身前,将那条眉勒系在了他的额上。

      “这是……”危长清不由得伸出手触碰了一下那条眉勒,额间奇怪的触感让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到了很久以前,在做危家少爷的时候,他是常戴的。

      方才趁着危长清换衣服的闲暇,岑栖精心为他挑选了这条眉勒。记忆中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危长清便戴着一条有着白玉珠的青色眉勒,那是他对少年最深刻的印象。

      将眉勒系好,岑栖满意的看着铜镜中危长清的倒影,仿佛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少年仍是那个少年。

      “记得当年在‘温柔乡’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嘴里叼着个桃子,话都说不清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我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条眉勒。”岑栖双手放在危长清的肩膀上,镜子里的人眼神没有闪躲,像是也随着他回忆起了曾经的往事。

      “我记得。”危长清应声道。他自然记得与岑栖的第一次见面,那时的他有多么的瞧不起岑栖,如今就有多后悔当初没有多再陪陪岑栖。他后悔最初的自大,也后悔后来自己的赌气,更后悔岑栖离开时自己没能陪在他身边,所以到如今他只能去回忆,不敢忘记。

      “长清,我送你青裳,送你眉勒,既希望你有所改变,又希望你仍如从前一般。”他终于将这番话说了出来,但……岑栖眉头微皱,心里有些不好受,“是我太矛盾了,我不该要求你如此的。”

      可话虽如此,危长清自然懂他什么意思。他这一年以来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情,又因为自己的原因,本来与岑栖的重逢该是喜悦的,却被他变成了如今这幅令人难堪的局面。他只想和岑栖说一声他没有变,一直都没变。

      他握住岑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没有像方才一样甩开,而是有些依恋的将头也靠了上去,贪恋着岑栖身上的气息,声音哑然:“我答应你,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是你说的我会都答应,只要是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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