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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潜渊变 ...


  •   长清有些惊讶,虽说君子远庖厨,但这几日尝试之下却发现他在做饭一事上的确颇有造诣,这饺子与他家厨娘所做大抵有七八分像了,为何岑栖还能尝的出来?

      “自然不是!”长清觉得有些丢面子,嘴硬的矢口否认道,“我危府再穷,也不至于连个厨子都用不起。”

      看着长清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岑栖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有些没先到他竟然还这么幼稚,于是从盘中夹起了一块饺子递到了长清眼前:“你没有注意过吗,饺子两边太硬啦,一个经验丰富的厨娘又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我!……”长清一时间哑口无言,他看着岑栖眯着眼睛,分明满脸的醉意,人怎么还这么清醒,连这些小事都能知道。

      似乎是看穿了长清的疑惑,岑栖将饺子放进嘴里,只是笑了笑半晌才说道:“因为我妹妹也是如此,她不擅厨艺,只是偶尔包过几次饺子,就是你这个样子的。”

      他指了指这盘看起来每一个都胖乎乎的饺子浅笑道,说起妹妹,岑栖脸上少见的露出些温柔之色,长清从没听他提起过这些,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有一个妹妹。

      “说起来她和你一样,名字中都有一个隅字。”岑栖当初听说他曾叫危隅时便注意到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岑栖才会对他更为上心些,他承认这便是有些爱屋及乌,有些厚此薄彼了,但归根结底他也没做过什么,只不过照着危长清先前所说一视同仁罢了。

      听了这话,长清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竟还有如此巧合,可照岑栖的说法应当是很疼爱这个妹妹了,为何此前从未听他说起过:“既然如此,为何不将令妹带到白鹭洲来,我猜你应当不是临邛人氏?一个人在临邛不孤单吗?”

      他眼神认真的看着岑栖,但许是这眼神太过炽热,岑栖立刻别过了头,他有些失神的愣住了半晌,只是低着头看着那壶酒,仿佛能在那酒里看见什么一般:“孤单,我早已经忘记孤单是什么滋味了,身边有青灯这么个旧人作伴就已经是极好的了,至于妹妹,她并不在临邛……也不在帝京,其实她并非我亲妹妹。”

      许是喝多了酒,岑栖说起话来变得有些文绉绉的,他看着长清的脸变得有些模糊,又变得清晰,继而又模糊起来,不由得闭了闭眼睛。长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已经准备好来听一个故事了。

      月光顺着树枝穿透窗棂,落在摇椅上,火光照出酒壶边手指修长的影子,时间仿佛停滞在了这一刻,也仿佛回到了从前,岑栖垂下眼眸,轻声说到:“我自幼是被师父带大的,自我有记忆来便在他府中了,要说苦难,其实也没受过什么,我没有父母,但师父待我有如亲生孩子一般,便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师父的府邸与好友比邻,友人家中有一儿一女,我们年龄相仿,自幼一起长大,又志趣相投,便渐渐成了至交。”

      “友人家中从武,所以大哥和小妹自幼习武,我则随师父著书写文,成了名先生。我虽不是此间人,但大哥和小妹却待我如亲人一般,我亦是如此,我没有父母,没有家人,那时候师父、文将军、大哥和阿竹就是我的全部了。”岑栖笑了,却也不知道是因何而笑。小时候他觉得世界很小,只要他们几个人在一起便足够了,但后来却发现,并不是一切都能尽遂人愿。

      “后来……”岑栖长舒了一口气,收起了笑容,“后来,好景不长,靖虞起兵来犯,岐周兵力不足,明面上养精蓄锐实则懈怠多年,老将军年事已高,便由大哥替父远赴战场,整整十余日音信全无,战事吃紧,我军勉强应付……其实胜负已分,岐周必败无疑。阿竹得知消息后便一心想要远赴战场,助兄长一臂之力,老将军自是不同意,便将她软禁在了家中。”

      “我曾去看望过她几次,平日里带着点圆润的包子脸都不见了,我第一次见她那么伤心,整个人憔悴的不像话,也第一次将形销骨立这四个字……和那个天真烂漫的阿竹联系在一起……”

      岑栖拿起酒壶喝了一口,桃花的味道不知为何有些辛辣,滑过喉咙时宛若利刃一般。他没有去看危长清,脑袋里也不知是谁的模样:“她自幼习武,文将军便将庭院围的严丝合缝,她也尝试过逃出去,但都失败了,而依照当时的情形来看,这一仗早已注定了结局,将军知道大哥不会回来了,其实我们都知道,也正是因为如此将军更不可能再让唯一的女儿去送死了……但百密一疏,后来阿竹还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忽然抽笑了起来,只是侧过头去叫人辨不清神色,右手支在额边上露出白皙的手腕,霜白色的里衣滑落了半截,单薄支撑着着身体全部重量:“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她跪在我面前同我说,阿息,求你同我成婚吧,我要去救阿兄,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死在那……她说只剩下这一个办法了,只要她不再是文家人,父亲才不能再约束于她,她说她一身武艺不是用来对将士们见死不救的,而今只有她能救他们了……她说靖虞太冷了,大哥最怕冷了……”

      “可是怎么会呢,能救将士们的又怎会少她一个,能救岐周的又怎么会是她文隅竹啊,难道这偌大的国土偏需要她一个弱女子来救吗!”岑栖不甘,他相信阿竹不比那些将士们差分毫,但他也知道不是岐周差她一个人,而是早早的便已经放弃了这场战争,放弃这些还远在靖虞为国征战的将士,不愿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她求我,我,我便答应了,我明明不是心软的性子的……我明知道她这是在送死,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答应她了……”岑栖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他蜷起腿把脸埋了下去,像是只受了伤的困兽一般,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长清坐在他旁边呆住了,一时之间不知作何想法。所以他真的答应了文隅竹与她成婚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曾有过一位夫人是吗。长清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他想这些是万分不该,更何况他和岑栖是什么关系,甚至连多加过问的资格都没有。

      原来平日里那个独当一面的先生也是如此的脆弱不堪。长清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这一点,仿佛将他拉进了自己的人生更多了一点。他看着岑栖哭到浑身抽搐着,自己心里像是被石头堵住了一般喘不上气来。

      屋子里一片静谧,只能听见岑栖闷声的抽噎,那壶月儿红静静地摆在桌子上,仿佛早随了主人被遗弃了一般。头脑昏沉间岑栖歪身倒了下去,脑袋里像是压着一块重石一般无论如何也起不来,毫无防备便倒在了长清的腿上,似乎是喝了酒的缘故,岑栖挣扎了半晌竟也没有起来。

      长清吓了一跳,只觉得还没有适应岑栖身上滚烫的温度那人便要抽离开了,于是鬼使神差的,他扣着岑栖的肩膀将他按回了自己的腿上,“要是觉得难受就靠一会吧……”

      他静静的拍着岑栖的背,像是幼时他母亲曾做过的那样,而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缘由,岑栖用袖头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就没有再哭下去了。长清手掌的温度隔着衣料传了过来,温热的暖着岑栖的腰窝,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颤抖着肩膀也依旧没有停下来。

      “我知道你想救她的,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文老将军也一定知道,你想救阿竹姑娘,想救大哥……但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人所愿。”似乎是想到了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话语间便有些不像他。长清从没说出过这种话,就比如当年母亲去世时安慰他的那些人,但如今他也能成为别人的依靠了。

      岑栖下意识抓紧了长清膝盖边的裙角:“可若不是我答应了她……”

      “可你若没答应她呢?你大哥在战场……而阿竹姑娘没有去靖虞,她会自责后悔一辈子,若她痛苦终生,这也是你愿意看到的吗。”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岑栖,只是若他是文隅竹,哪怕是注定的结果他也要尽力一试。

      但岑栖却沉默了,他知道长清说的是对的,若他当年真的没有答应阿竹,她一向将这些看的比性命还重,依她的性子也许真的会这样。只是哪怕事实如此,从前也从没有人让他试着去释怀过。

      自从靖虞一战后,文老将军性情大变,更视他为眼中钉,师父重病,府中群龙无主,又值靖虞起兵来犯步步紧逼,那时岑栖的世界仿佛崩塌了一般,就连他最信任的人也在那时背叛了他离他而去。后来他离开帝京四处漂泊,身边就只剩下了青灯,也就更没有人来告诉他何为对何为错,何为放下了。

      可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不过也是这场悲剧的受害者罢了。岑栖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然被一个学生安慰到了,他翻过身看着那张脸,却又觉得这人若是危长清的话又没什么,于是岑栖弯了弯嘴角,说道:“谢谢。”

      那双眼睛还因为刚哭过二泛着红,长清紧紧看着他一刻也不愿离开:“你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就算半年以后我离开白鹭洲,我也不会离开你的,我会一直在临邛,在能看见你的任何地方。”

      长清眼里是让岑栖无法拒绝的真诚。他相信长清的话,但事实却是,文老将军已经到临邛来了,恐怕他如今连半年的时间都留不住。

      岑栖有些后悔,若他当初没有在府衙门口找到危长清,没有允许他日日上阁楼,没有同他去烟火会,今日也没有他进房门,那他心里的留恋会不会减少一些。

      “喂鱼,等春暖花开,后院的桃子熟了,我摘给你吃吧。”岑栖没有应他的话,却如此说道。他笑着看着危长清,仿佛看到了几个月后桃子熟时,他已经将树尖上的桃子送到了长清手中。

      他应当是认真的吧。长清总觉得他笑的不真实,像是一场梦一样,像是他臆想出来的一般,一碰就碎了。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点了点头。

      微风顺着窗棂吹了进来,长清走过去将它关上。岑栖自顾将那坛月儿红喝了个精光,红着脸在摇椅上睡着了。他睡的安详,长清便没有动他,只是拿了床被子过来,小心翼翼的盖在了岑栖身上。

      烛火轻轻摇曳着,宛若面前之人脆弱的魂魄一般。长清跪坐在那摇椅前,静静地看着岑栖紧闭的睡眼。

      冷静过后他开始回想起了今夜岑栖同他说的一切,为了帮那位文姑娘去靖虞的战场,岑栖不得已而娶了她,却没想到让她在战场上陨落了。岑栖自责了这么多年,想必文家的这对兄妹一定对他很重要。

      他忽然想到了危柳,若是危柳遭遇了这样的事情……长清不敢再想下去。

      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却是岑栖所亲身经历过的,无论是在靖虞战死的文家兄妹,还是文老将军,对他们来说被留下的人都是最痛苦的吧。

      从前他觉得岑栖清高,不近人情,甚至是一个冷血的人,可越接触他越发现他的有情有义,有血有肉,明明是一个这般好的人,自己从前是如何瞎了眼没发觉的啊。

      他看着岑栖那双狭长的眼,以及左眼眼眉处那颗浅色的痣,小小一颗藏在他浓密的睫毛之下,再远一些都看不见的距离,长清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摸。他有些后悔,但好在一切都还不晚,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长清收回了手,才发觉如此有些逾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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