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渡》叁森鱼

13、第十三章

　　温霁昀和烟青两人出了郡守府。

　　那人仍在府衙前晃荡，见两人出来，趁此不停向郡守府里张望着。在这清冷的地方，只有他孤身守在府前，心念着功曹大人口中的荒谬之事。

　　郡府的大门重重关上。少年叹了口气，便准备离去。

　　见状，温霁昀迈步拦在那人面前，询问道：“敢问这位兄弟是为何事困扰在此呢？”少年乍然受惊，抱着手臂往回缩。

　　“别怕，”
　　烟青看此人惊恐模样，声音轻缓些，又担心两人意图太过明显，便道：“我们便是从长安城过来玩的，你且放心说。”

　　“我要，要申冤！我要找到司马明！”
　　少年放心了些，口齿不甚清楚，他紧张地咽下口水，又连连摆头：“……不不！不是这个，我要去直接面见朝廷！让我去面见朝廷，一定什么都说清楚……”说罢，又想到些什么似的，不停低声重复着最后一句话。

　　烟青转身看向温霁昀，回头时却见少年已经一溜烟跑远了。两人无意再追问，便往街市方向走去。

　　见温霁昀不语，烟青问道：“那人倒是与功曹大人说的相同，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温霁昀已恢复平日里沉静，分析道：“没有。确实是各州郡府先审过一遍的大案，才能上报到朝廷中。司马明郡守已任职两年了，平日里为人低调，设了能反映民情的地方，等自己一一查阅后，有些地方再让功曹大人出面，现在看来确如此……”

　　烟青安静的听着，不时慢悠悠地点头。温霁昀见她仍在思量着事情，走了神，无奈笑道：“烟青姑娘，是还在想着刚刚府前那人？”

　　“嗯，对。”烟青转头看向温霁昀，犹豫道：“我只是见他说话时眼中清明，倒不像是疯癫模样。”

　　闻此，温霁昀点点头：“看来你也这样认为。”又添了一句：“以后有何想法，你只管说出来，不用担心。”

　　烟青舒了一口气，接着说明自己的疑惑：“如此，他能向朝廷里说的事，却不愿对司马明说清楚，他又是在害怕些什么呢？”

　　温霁昀仔细回想着：“听那人口音，像是埕州东边的人。而司马明，在升任埕州郡守之前，一直在埕州东部的丹鹿县任县令。”

　　温霁昀若有所思，看来势必需要去一趟丹鹿了。

　　两人走到北河郡最大的街市，时间不早了，只剩这里还没有收市。宽大的街道上有零星行人逛着，各商铺都盼着再来一单生意就收摊。

　　“我们去买点要用的东西，这两日先整理一番，”温霁昀简单扫视一圈，道：“后日我们便出发去丹鹿县。”

　　埕州地处位置的原因，物资并不算丰沃。两人询问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令人满意的，一问价格，快是长安城里的两倍了。

　　烟青也觉得这价格不太合理，嘀咕道：“怎么都这么贵啊，莫不是看我们不是本地人，故意宰我们呢……”

　　温家的大部分资金都投入了军中，此次查案更没有拨款，手中钱财不可挥霍。温霁昀思量道：“埕州这流行早市，看来，只能明日赶早我们再来碰碰运气。”

　　两人空手赶回了客栈，匆匆解决掉晚餐。温霁昀又从行囊中寻出两卷有关丹鹿县的资料，让烟青自己回房中研究一番。

　　大概是因为一天内经历许多，又是第一次到埕州来，烟青睡意很浅。窗外天刚泛起鱼肚白时，便清醒过来。

　　阳光重新唤醒一方土地的人烟气，烟青和温霁昀站在这条街市前时，才真真实实感到与昨日此处的反差。

　　街市挤满了人，声音嘈杂。各家店铺早已开张，新出炉的烧饼冒着热气。阳光方斜洒在圆形瓦当上，泛出光，后面是整片水蓝的天空。

　　“昨日太阳快落了，竟然没看出这里修缮得倒是极好的。”
　　烟青兀自感叹道，不自觉向里走去。这里人声鼎沸，让她恍惚又回见到了第一次见识到长安城里的热闹时候。

　　“结论尚早……”温霁昀看着烟青向前欢悦走去，兀自道。

　　温霁昀前两年也来过埕州北河郡，那时这里是何种模样，他自然知晓——怎可能在两年内又如此大的变化呢。

　　这里街市大，小路也多。怕烟青一人走不见，温霁昀加快步伐赶上她，一齐向自己熟知的铺子走去。

　　待走过正街旁的店铺，两人又拐过一个路口，深入街市，这才见识到它原本的面貌——没有圆形瓦当，只有灰檐，排水沟也因碎石堵得不通。因为外面正街的开拓，这里的铺子都不大，一些杂物推在店面角落。对比刚刚街市入口处的房屋，这里一切古旧，像副墨彩不足的陈腐画卷。

　　可这里人依旧许多，只是在狭小的道前更显拥挤。各自抓紧挑选着货物，有些爱干净的妇女也挤在其中，尽量挑着干爽的地面行走。

　　“……”
　　烟青一时未反应过来，温霁昀已拉着她寻至一家店铺。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着客人，商品价格不及昨日正街上的一半。

　　温霁昀听了价格，满意地点点头，拎起两包果子准备结账，烟青凑到旁边小声道：“为何，会有如此差距？我记得埕州卷宗中有关于修缮街市的记载啊……”

　　“司马明在去年上报给朝廷的卷宗中，修建街市自然也作为任职功绩写在呈递给朝廷的卷宗上，”
　　温霁昀向着下一家走去，转头叹息道：“也只是表面功夫，朝廷派人来视察也不会深入其中，反是苦了这些小本生意。他们人小势微，加之外面商铺的打压，故也不敢有所反抗，只能龟缩在这种小巷里。”

　　烟青闻此，心中泛起莫名悲戚。看来这里的居民早已习惯如此：外面一圈的华丽店铺，租金成倍上涨商品自然不便宜。大多只可远观，亦或是当地的富庶人家才会去买；而它背后的昏暗街巷，才是平常人买物品的地方。

　　两人穿梭在小巷中。这一趟，不多时便备足了去丹鹿县的物资。

　　入夜。烟青仍在翻阅着那卷有关丹鹿县的卷宗。

　　卷宗上虽只是一笔带过，但在司马明任期间，丹鹿此地可谓天灾常发，繁多事迹都是异常棘手，最后终究是顺利解决。朝中应当也是看中司马明的才能，才将他升任至一州之长。

　　可这其中种种功绩，又是掺了多少水分呢？

　　***

　　与此同时，高滕至西北军营已是第二日。

　　第一日中午来时，这位上任三个月的魏铮统领匆匆安排好他的住行，便又领兵操练去了。

　　现下，高滕与这位魏铮将军虽都身处明处，但高滕不敢贸然出手试探。

　　要说这位将军有哪里不对劲，来之前温霁昀和高滕二人翻遍了军中记载，也找不出这位将军哪里不是——毕竟他的军历上简直比清水煮白菜还要干净。但，这也是他最有问题的地方，军中哪会有人背景一清二白、什么战功都没立过，便一飞冲天成了西北军营的统领将军。

　　但绝不等同于说这位魏铮将军是草包。光凭高滕这两日的观察，他就知道这位统领将军武功不是虚的，带领士兵所练排兵布阵、招式皆为上等，显然是老成之辈。

　　今日高滕也没闲着，去了练兵场准备从士兵入手问询。

　　他连着问了几名小兵，回答要么是避重就轻，再者就是对此早已麻木，讲不出什么关键来。高滕也知道，这件案子并不好办，现下局面便如一潭死水，而不知道水底下暗藏着什么漩涡。

　　高滕向营地走去，却发现一辆装饰非凡的马车停在角落，形制应在魏铮官职之上。他走近些，见两名守卫在马车边，身着郡府甲胄服。

　　高滕心中了然，是说今日怎么没见魏铮统领在练兵场呢，原来是在见客。

　　但这两人……要是魏铮去见郡守，这很正常；可平日里不愿出面与其它朝中官员往来的郡守司马明，竟然来西北军营见魏铮？

　　高滕皱起眉，看来今日必须得去凑凑热闹了。

　　*

　　统领营帐中，魏铮与司马明相对而坐。

　　忽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来，两人皆听闻到了打斗声。很快，一个身影闯了进来。
　　魏铮皱起眉，迅速向目标劈手掷出一枚暗镖。

　　从营前侍卫中抽身进来的正是高滕。未迟疑，高滕迅速侧身一躲。
　　那暗镖擦身而过，直直钉在后方的墙壁上。

　　高滕作出惊魂未定的模样，却闪身向屏风内探去，在对方抬手饮茶、拂袖遮面的半瞬，大致瞥得一眼。

　　下一秒，魏铮用力拦住高滕，两人牢相钳制，高滕顺着力退至门外。

　　魏将军认清来者是高滕，待局面冷静下来，率先开口道：
　　“高郎将，您逾矩了。”

　　“啊，失敬。我是……呃看那练兵场啊，几名士兵闹起来了，这才疾奔而来通报，”
　　高滕退后几步抱拳，立马将几分钟前编的借口搬了出来。

　　见倒地的守卫方才扶着头盔，颤悠地站起身，高滕心中叹气，谁想到他们这么不经打呢……

　　虽如此，这层故意闯进来的“窗户纸”还得糊上。高滕继续顽强解释道：“我可是好生跟这门口的小兄弟汇报了的啊！嗯……只是这情况，实在有些急了。”

　　“……”
　　魏铮统领将不想听他胡诌，转身背向高滕，“看来是我高看了高郎将，连士兵间的琐事也不能决断。用得着如此无礼，惊扰贵客吗？”

　　见魏铮再不语，高滕点头，连忙拱手相告：“既然无事，那我便先去调解一番。”
　　说罢，便转身向练兵场跑去。

　　跑出魏铮视野外，高滕缓步向前。
　　这司马明长得倒是普通，与画卷上画的大差不差，他默默吐槽着。朝中卷轴所记载的司马明画像画工十分毛草，他费力见到这郡守司马明真人一面，也无所用，今日依旧没有何进展。

　　军营的夜间并不安静，士兵把着火炬巡逻的脚步声伴着细微的柴火燃烧噼啪声不时传来。

　　高滕睡不着，坐在桌旁继续想着该如何去探虚实。

　　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接着是一道浑厚的声音：
　　“近来军中不太安宁。魏铮将军说您从长安城而来，不能出了闪失受惊吓，便让末职来守您房前。”

　　自己还不是习武练兵之人，能受什么惊吓，当他是什么闺阁娇小姐？这般借口，看来这魏铮还真是警惕，这就急赶着派人来盯着自己。
　　高滕嗤笑几声，便向房门走去。

　　开门一瞬，高滕登时血液上涌。

　　他一眼便认出来人，便是那日在客栈尾随他的四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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