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秋半》卢秋柏

4、复赛再会

　　方纾顿时觉得有些紧张，不过面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

　　她笑眯着眼，语调平常：“虽然是学生，但花钱赚钱这事可不因为是学生而有所特别啊。”

　　“况且我也想早些经济独立，这样才有底气嘛。”

　　沈知意将桌上的空盘收起，放到一旁的餐架上，以方便店员收取。

　　“你倒是想的明白，确实是这个道理。”

　　一旁沉默的人收回目光，好似方才的注视只是偶然。

　　方纾心中有些痒痒，想开门见山地问她还记得一个叫方纾的人吗？

　　却又怕答案令人失望，多少有些自取其辱。

　　店员过来加过一轮汤底，桌上只有沈知意和方纾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好在这里的味道足够攫取住客人的味蕾，虽然心里装着些事，也并不影响方纾享受舌尖的快感。

　　酒足饭饱之后，三人方才各自告别。

　　方纾看着手机里的“沈知意”三个字，也非常果断地将自己的名字发了过去，顺带一个可爱卖萌的猫猫表情包。

　　而后点开对方的朋友圈，不出意外地在最近的一条动态里面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张比较随意的自拍照，背景看样子应该是在她们一起做练习的地方，阳光洒在落地玻璃房内，显得照片角落上坐在窗边的人格外地素净，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如同一朵幽兰。

　　方纾阖上手机，努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骚动。

　　自己这趟过来可是办正事的，万不可感情用事耽误原本该做的事情。

　　方纾做了个深呼吸，想将自己的杂念都散出去，却忽然想到白天看到的那双手。

　　都是做刺绣的，会不会……

　　方纾有些懊恼，刚才注意力全在她的神情还有自己的掩饰上，完全没有去注意她的手怎么样。

　　毕竟已经这么多年没见，试图从尘封的记忆中找出什么相似的端倪也十分困难。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不过对方都不记得她了，她这般提心吊胆的做什么？左右当年也不是她不告而别。

　　中学时的情愫总是叫人琢磨不清，似隔着一层朦胧的纱，谁也无法率先戳破。

　　那时候她并不是一个多么热爱学习的好学生，也不算十分聪明有悟性，但老师们可管不了这么多。

　　毕竟一个班四五十个学生，加上又是尖子班，也就默认了她们都有自学的能力，不需要多么费心给她们去重复老师们认为上一个学生阶段就该打好的基础。

　　方纾渐渐跟不上这样的课堂节奏，去找老师也总是和她说可以多问问同学。

　　问谁好呢？

　　方纾最先想到的就是秦栈。

　　毕竟是年级第一，长得又好看，要问问题，自然要问她这个学生里的翘楚啊。

　　加上得了老师们的首肯，方纾更加壮了几分胆子，趁着某次课间，鼓足了勇气就直接走到她的面前，直接说有几个问题不懂，想请教一二。

　　许是年幼无知，语气措辞不太好，话还没说完，就看她的神情十分明显地不耐烦起来。

　　方纾的气势顿时弱了几分，退一步说就借她的笔记看看也好。

　　当时她是怎么抱着那个字迹漂亮的笔记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的？方纾不太记得了。

　　就记得当时的感受，大概是觉得，明明看起来那么平和的一个人，怎么脾气这么不好呢？

　　现在也和当年一样，看起来一点也不好接近，不过当年看起来好歹还有一些鲜活气，会生气，会不耐烦。

　　现在么，方纾回想了一下刚刚火锅店里秦栈全程静默不语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已经不在凡尘的人了。

　　若说她这些年就是出家了方纾也是相信的。

　　不过这些事情也是多思无益，回忆就像是一个漩涡，曾经她陷在里面出不来，现在她不会再任由自己被过去的事情裹挟着，止步不前。

　　要学会放下，方纾在心里默念。

　　回到熟悉的客栈，沉稳的木质香气令她心安不少，方纾难得放松，隐约觉得做了一个冗长沉溺的梦，醒来却不记得到底是关于什么的。

　　锦绣大会的第二轮比赛安排在上午，若是想全程观赛，还是需要起一个大早。

　　方纾伸手划掉闹钟，看时间正好是七点，揉揉发沉的脑袋，朦朦胧胧地摸索着起床洗漱。

　　虽说距离比赛开始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但她并不着急，左右她只是观赛的，又不是参赛选手，不需要那么紧张。

　　楼下的早餐店正热腾腾地冒着气儿，方纾一身简便的搭配，顺道点了一两抄手，加一个鸡蛋灌饼。

　　这家店的抄手皮薄馅儿大，肉质鲜嫩可口，加上一点老板自制的辣酱，微麻的感觉在舌尖蔓延开。

　　不过顾忌着早上第一餐，不能吃太过刺激肠胃的食物，对于这个辣酱，方纾只能浅尝辄止。

　　简单地填饱肚子，眼瞅着路边还有空闲的单车，方纾顺手就扫了一辆，照着昨日的路线慢慢蹬去赛场周边。

　　好在今日起得早，时间绰绰有余，她进场的时候，选手们尚且还未全部就位。

　　方纾百无聊赖地看着场上的工作人员调试设备，准备选手比赛用的道具等等。

　　边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似乎也和她一样觉得无聊，饶有兴致地同她搭话：“姑娘也对蜀绣有兴趣？”

　　方纾含蓄地点点头：“啊是的。”

　　老太太继续自己的感概：“现在的年轻人，对这东西感兴趣的不多咯。”

　　方纾在长辈面前总是乖巧模样，顺着她的话说：“怎么会？也有不少人很喜欢我们自己传统的一些技艺的，只是苦于没有途径了解而已。”

　　老太太听到这个话，果然两眼反光：“真的吗？那要通过什么途径让年轻人了解到这些，让感兴趣的知道咱们这里可以学这个？”

　　方纾举起手里的手机，两只眼睛笑得弯起：“通过网络啊，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人人都可以做自己的账号宣传，运营得好了，自然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老太太更加来了精神：“这是不是就是你们说的，那什么自媒体？这个怎么搞啊？还有你呢，你又是通过什么途径了解到这个的？”

　　方纾先挑了简单的问题答：“我就是学纺织的，研究传统织物和服饰这块的，正好导师收到了邀请，不过她没有时间来看，就只有我自己过来了。”

　　老太太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眼神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几分欣赏与欣慰，如同看自家满意的优秀小孩。

　　方纾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目光炽热真诚，好像还有什么话要和她说，可主持人的声音却乍然打断了她们的交谈，开始宣布比赛的正式开始。

　　观众席上的喧哗声也渐渐平息下来，老太太和方纾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暂时噤声。

　　复赛的规则与初赛差不多，不过考虑到主题的设置，时间线拉的比初赛要长上许多，几乎是一整天的时间。

　　重新强调过规则之后，主持人方才开始介绍今天的题目。

　　比起初赛以“花”为题，复赛的这个题目显然更加宽泛，即以“蜀”为题，自行发挥，且不再提供底稿，需要自己从起稿做起。

　　当然，这一步并不限制大家通过别的途径获得底稿，比如自行描摹转印。

　　显然选手们都有提前收到主办方的提示，有一定的准备。

　　主持人也十分贴心地向观众们解释，题目仅仅提前了一个晚上透露，即在公布复赛名单的时候方才通知对应的选手们准备第二天的题目。

　　其实时间也是非常紧张的。

　　光在选图这一步就已经拉开差距，有的选手明显有备而来，底稿本身就已足够出彩，有的选手选图不过平平无奇，端看得自己的刺绣水平能不能给这样的图案增色。

　　方纾纵览几十名选手做底稿准备的时候，目光已经开始在一双双形态各异的手上逡巡。

　　可惜现在镜头都还放得比较远，为了方便拍到全局，让大家看清选手们的动作，尚且没有到需要拉近的那一步。

　　老太太觑着空也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是淡笑不语，静静观看。

　　好在这个过程并不漫长，有些动作利索的很快就将底稿摹好，开始起针。

　　方纾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个表现比较突出，动作比较优美的，试图从中找出能和昨日那双手对得上号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很快就从这些繁多的分屏之中锁定到了自己的目标。

　　一样的骨节修长，一样的动作麻利，官方直播的摄像机全都巧妙地避开了选手的个人面貌和身形，唯独只专注于她们的手部动作。

　　对于方纾而言，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一双手的模样，她也分不清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是否在期待冥冥之中的某种巧合。

　　还是单纯的出于欣赏，出于对自己品牌前途的责任心，想要寻找一个最优质的合作伙伴。

　　方纾一个走神间，对方的动作已经快进到完成了一块角落的描绘，用色之大胆细腻已经可见一斑。

　　将几种不同颜色的丝线看似毫无章法地杂糅在一起，却能呈现出极为仿真的视觉效果，绣者的功底可见一斑。

　　方纾专注地欣赏这样巧夺天工的表演，正看得入神的时候，却见对方猝然停了下来。

　　留下唯有一角的浓墨重彩，余下都是大片的黑白线稿，等着制作它的主人重新为它们赋予血肉。

　　沉浸其中的方纾这才抽离出来，见其它的选手们还在正常进行之中。

　　等了好一会也没见对方重新开始，就算是中场休息，这时间也已经足够漫长，她心中这才泛起一些担忧。

　　难道是出什么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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