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秋半》卢秋柏

3、她不记得

　　方纾隐约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在问出的那一瞬间方才恍然想起来，这东西她刚刚还见过。

　　客栈老板也是才注意到角落里的绣棚和绣架，连忙将这些都取下，解释道：“这位客人是做刺绣的，这东西不方便带来带去的，就放在这里了，您介意的话我先收起来。”

　　方纾不怎么在意：“没事，我就是随口问问，不过收起来也好，免得我一不小心碰坏了。”

　　两人这才下楼去做入住登记。

　　将携带的箱包放好，方纾这才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

　　房间里放着清柔淡雅的木质熏香，闻起来令人十分静心，与这个客栈的气质也十分契合。

　　虽说前面有这样一点波折，不过出门在外总是会遇到这样或是那样的意外的，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简单的洗漱之后，褪下旅途时的全副武装，换上更加舒适的衣服，方纾估摸着肚子也饿了，天也逐渐暗沉下来，决定出门找点吃食。

　　虽说还略有些疲惫，但这并不耽误她出门觅食，毕竟蜀地可是出了名的美食之乡，来这里还窝在房间里点外卖，未免有些浪费这样品尝美食的好机会。

　　好在地方不大，摊贩众多，方纾很快就收获满满，拎着许多小食往目的地而去，毕竟来了这儿，怎么能不吃火锅呢？

　　她可馋这一口好久了。

　　幸好提前在网上预约了号码，方纾看着众多店门口熙熙攘攘排起的长队，不禁打了个寒战。

　　天色逐渐有暗沉的趋势，刚刚立秋的傍晚气温骤降，一件单薄的短袖此时已经略微觉得有些凉意。

　　好在也仅仅只是有些凉意而已，方纾走进店内，顿时觉得庆幸，她出来的急，忘记带两件长袖或是薄外套了。

　　室内没有什么凉风，温度倒是刚好适宜的，否则出门一趟落个感冒也耽误事儿。

　　不过火锅店的火爆程度却是远超她的想象，前台服务员看过她的预定页面，还是十分抱歉地和她说：“实在不好意思，店里的双人桌已经满了，您前面还有二十桌需要排队，大约需要等候一个小时，您看是否再等等？”

　　方纾皱眉：“预约了也要排队？”

　　店员再次抱歉：“是的，我们这边一律是以到店取号为准的哦。”

　　一连两次遇到意外，方纾开始思考今天是不是有些出门不利，除了白天的比赛看得十分满意之外，其它的事情好像都不太顺利。

　　大概这就是遇到心选要付出的代价？

　　正当她心猿意马的时候，一旁又来了两位气质干净的女子，同样要的双人桌，服务员也是同样的说辞。

　　不过对她们却有另外的选项。

　　“这会咱们的四人桌比较富余，仅有五桌在排队，两位看要不要排这个？”

　　其中年龄看起来稍大的一个点点头，说：“好，栈栈，你说呢？”

　　方纾登时眯起眼睛，她没有听错吧？

　　一旁的另一道声音低声柔和应着：“师姐决定。”

　　方纾转头看去，试图循着这道声音找到什么，但另外一人的面庞始终被一旁的人牢牢挡住。

　　年龄稍大的女子转而向店员干脆道：“那就给我们换四人桌吧。”

　　方纾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凑过去两步，礼貌问：“您好，打扰一下，请问可以和你们拼桌吗？我一个人。”

　　许是看她一个女孩子，打扮得也清纯无害的样子，年长的那位姐姐不过略有些惊讶，稍稍停顿了一会，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同伴，便点头表示同意。

　　“可以是可以，不过听你的口音应当不是本地人，我们俩都吃辣锅，你……”

　　方纾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马上接道：“我是湖南人。”

　　沈知意和善道：“原来如此，那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三人走到前台另一侧等号，以免挡了后面客人的路，方纾这才看到另一人的模样。

　　黑色的长发闲闲盘在脑后，眉目疏离冷淡，肤色雪白如玉，加上眉心一点朱砂痣，平白给这张冷淡的面容增添了一抹妖异。

　　在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眸扫过来的时候，方纾的心也跟着猛地跳了一下。

　　正当她开口想说些什么掩饰尴尬的时候，对方已经收回她一扫而过的目光。

　　方纾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为什么她明明看到了自己却丝毫没有意外？连一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

　　就好像真的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路人。

　　刚刚乍然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期待与惊讶混杂而来，现在却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看啊，人家根本都不记得她了。

　　只有她还对当年的事情念念不忘。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反倒是那位年长的姐姐时不时照顾着她。

　　“妹妹是来这里玩的吗？”

　　方纾礼貌性点点头：“是的，最近不是在办锦绣大会嘛。”

　　师妹性子沉闷，刚认识的小妹妹也比较拘谨，沈知意主动承担起了这桌的下菜任务。

　　一盘毛肚下锅，鲜红的油脂立即涌上来，将嫩滑的薄片儿裹住。

　　隔着腾腾热气，沈知意随口搭着话：“妹妹也对这个锦绣大会有兴趣？巧了，我俩也是做这个行当的。”

　　方纾悄悄瞄了一眼对面的那张始终冷淡的脸庞，状似不经意地问：“哦？这么巧，二位姐姐也是做刺绣的？”

　　学生时代的秦栈，那是整个学校里独一无二的存在。

　　不仅学习成绩拔尖，是所有老师都交口称赞的好学生，又因着乖巧懂事，更是被所有学生都引为榜样。

　　当年的各种奖项，秦栈更是拿到手软，仿佛什么科目都难不倒她似的，一点也没有明显短板的地方。

　　学习成绩令人咂舌也就算了，偏偏长得也十分好看，哪怕总冷着一张脸，也没有人能对这样一张脸讨厌得起来。

　　人人都说她是天之骄子，将来更是前途无量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默默无闻呢？

　　刺绣。

　　方纾将这两个字在心里默默咀嚼了一遍，怎么都和曾经的那位老师们口中的天才挂不上号。

　　对面坐着的，真的是当年之人吗？

　　沈知意见她看自己那个总是遇着生人就沉默寡言的师妹，怕她误会，笑着解释：“她总是这样，话比较少，你不要介意。”

　　方纾这才收回目光，低头夹了一片裹满汤汁的肥牛，轻轻笑着：“怎么会。”

　　“你猜的没错，我们都是这次来参赛的，你呢？是被邀请的观赛嘉宾吗？”

　　这是说回刚才的话题。

　　方纾“嗯”了一声：“我是苑大的学生，这次是沾我导师的光过来看看学习的。”

　　苑大也算是西南这边比较有名的大学，门槛自然是不低的。

　　沈知意顺势接着问：“哦？什么专业的？”

　　鲜嫩的虾滑从汤底里冒出淡粉的头来，方纾眼疾手快稳稳夹了一块，放进调好的蘸料里，方才觑着空说：“纺织的，辅修设计。”

　　服装相关的专业都是苑大的招牌专业，尤其是纺织，更是在全国都数一数二的。

　　沈知意了然，目光里透露出一丝慈母般的关怀：“双修啊，真不错，平常课业应该很忙吧？”

　　毕竟是刚认识的陌生人，机缘巧合聚在一起吃着火锅，总得有点话题聊。

　　方纾并不介意这个话题是自己：“是有些忙，不过还好，总得过得充实一点嘛。”

　　这话倒是没毛病，沈知意露出一点怅惘的神情来：“还是年轻好啊，精力旺盛，还折腾得动。”

　　方纾又想去看秦栈现在是什么反应。

　　中学的时候，什么奥数比赛、计算机比赛、英语比赛，她几乎都能拿个大满贯，几乎所有的活动里都能见到她的身影。

　　也许一方面是她本身就感兴趣，一方面是因着成绩摆在那里，就算她本人不主动，老师们也会喊她去参加。

　　因而在学生时代，方纾就总是能频繁看到她的名字，连同那张清浅的脸庞，一同在她心里扎根。

　　明明……

　　方纾将碗碟中沾满料汁的肉片夹进嘴里，丰富辛辣的味道在味蕾间绽放开来，冲淡了一丝涌上来的酸涩。

　　她一点都不记得她了吗？

　　自那之后她们便再未联系，所以她这个人也被打包一同扔在了过去的时光之中，完全不再被放在心上？

　　方纾皱眉，尝到了一丝不太适应的淡淡腥味。

　　“两位姐姐都是以刺绣为生的吗？”她怕对面的人误会，也不想让话冷下来。

　　沈知意倒是没多想，不过顺着说：“算是一个副业吧。”

　　方纾歪了歪头，状似不经意问：“哦？刺绣的生意不太好吗？”

　　沈知意摇摇头：“是我年纪大了，腰受不住，也难以久坐，这视力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况且天赋也就这样了，倒是师妹。”

　　说着看了眼一旁的秦栈：“师母最满意的弟子恐怕就是师妹了，不仅天赋了得，人也坐得住，师母可是对师妹寄予厚望。”

　　本来一直沉静的人微微咳了两声，似乎是在提醒身边的人不要放大话，或是提醒她没必要和萍水相逢的人说那么仔细。

　　沈知意果然收了这个话头，只当师妹是在害羞。

　　不过这短短几句话已经透露出足够的信息，比如两人确实是师出同门的关系，比如时隔多年，她依然是那个最得师长们喜爱的人。

　　方纾礼貌性地笑笑，好像也在为自己的好奇心扰到了她人隐私而感到抱歉。

　　锅里咕噜噜的热气不断升腾，有些太过喧嚣。

　　忙碌的店员瞅着间隙正要过来，沈知意已经先人一步将过大的火势重新调到合适的程度。

　　“不过生意确实也就平平，堪堪糊口的程度，这一行嘛，其实除了精进技艺以外，对于资质比较一般的，也只能说是多劳多得。”

　　沈知意并不吝于和这个刚认识的小妹妹多说一些，许是对方身上的气质让人觉得干净，唠唠也没什么。

　　这些话倒是寻常，方纾宽泛回了一句：“赚钱不易，大都如此。”

　　多少带点个人的感触在里面了，工厂那边的麻烦不止一桩两桩，品牌初创，事事都要她亲力亲为。

　　想到这里还不由得轻叹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沈知意看着有些好笑：“看你年纪不大，又还在上学，怎么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

　　这动静也引起另一人的注意，方纾感受到一直沉默不语的那个人终于抬起头，舍得将一直看着锅里的目光分出一点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