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镜像》介云中

96、归故里

　　无数镜像化为碎片涌了过来，洛灼一时间双眸迷离起来了，耳畔的声音越来越着急，似乎有什么东西呼唤着他——
　　杂乱无章的声音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在天光之处那银白色的神明端详着他，一时间风云万变。
　　小镇诡异的宁静被打破了，一声尖锐的叫声划破天空——“啊啊啊——！！！！”
　　半身雕像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在黑夜里显得特别诡异，在它的身后是无数道身影向前爬着，一刀挥落，鲜血四溅，天空竟染成了血海！
　　血光之中恍惚出现一个身影——少年手持着刀，站在残骸之上，宛如一尊杀神，血肉为他铺路。

　　迦城那边小镇的镇民离奇死亡，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屠杀，只有鲜血与哀嚎声不断传来。
　　洛灼强撑着身体，鲜血冲上心口，一时间天地晕眩着，他只觉得浑身一沉，好似回归到了故里，又是那个梦——

　　神殿中央银白色的人儿扬着笑，手上捧着一本书，那双眼睛里满是欢乐，就像是好久也不曾拥有的那般。
　　“你说他们这么弱小，真的可以撑过去吗？”
　　在地上一个巨大的世界图笠立在那儿，上面徘徊着几个小人。
　　那是一个动乱的年代，神看着边上的人类，以最为温柔的姿态问着，好像请示一般，注视着那与神同行的人。
　　“人类并不弱小。”洛灼平静地回道，尽管他坐于神殿之上“与神同行”，但落叶归根他仍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本源。
　　他是人类，与那些“弱小”的人类一样。

　　世界开始有了一场毁灭的灾难，洛灼并不能做任何事情，况且神也无法踏足离开的地方，他一个小小的人类又有什么办法呢？
　　冰冷爬上了他的眼眸，整个眸子暗了下来，外面兵荒马乱，可他却只能在这诺大的神殿静静地观看着。
　　他的内心从来没有一丝“局外人”的心情，更多的是无力改变。

　　不知从某一刻起，天地四分五裂，开辟出一道混沌，将世界分为两个极地，神殿也悄然从地底筑起，随着陆地飘浮在空中，直上云端。
　　在经历重大灾难的人们会对如天降般的甘霖而感激涕零，以重大的封建思想去贡着这位他们所认为的“神”。
　　而洛灼是第一批祭品中的一员，自他记事以来便是这儿了，遍体的金莲花，尽头之处有道白色的身影，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极具迷人的脸。
　　与他一起送过来的祭品也不见踪影了，但他并不在乎，因为他活了下来，这对于洛灼自己来说是万幸的。
　　此后那位神似乎并没有将他作为祭品的样子，那段时间里他是自由的，如平淡的生活般，没有什么烦心事。
　　每隔几年人们就会送上几个祭品，但无一例外的都是被祂放走了，那些年洛灼每每想起都是沉默不语的。
　　他不知道神的心思，也没打算去猜，但祂并没有送他离开，所以洛灼也是在神殿之上唯一的凡人。
　　“与神同行”成了他的标签。

　　太抵是相处的时候长了点，原本两人待在一处地方的时候都是各顾各的，现在不一样了，有时会聊上几句话，反正比以前好多了，也正是因为这样，祭品处理的事，洛灼偶尔也会帮忙一下。
　　当……算是还个恩情吧。

　　神殿之外终日黎明，光总是斜射进殿堂里，整个大殿金莲花闪闪的，宛如仙境一般。
　　神坛之上黎明的曙光照亮着路，云雾缭绕着石柱，白色的荆棘攀延而上，绽放出小小的花骨朵儿。
　　此时神坛上祂在仰望着地上投放出来的世界图，上面的小人在挪动着，祂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仿佛只要这些“小人儿们”幸福了，也就值了。
　　洛灼就在边上目睹了全过程，他垂下眸来，视线直直地落在了世界图上，轻声问：“有那么值得开心的吗？”
　　祂只是点点头，想张张口却不知想起什么了便住了嘴，摇了摇头，随后转过身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再次摇了摇头。
　　难道神也会嗓子不舒服，不过很快洛灼就反应过来了，是语言不通。
　　天地初生之时，万物由表及里，一切的话语莫过去感官，所以身为“创世神”，祂的语言不通是属于正常范畴。
　　这可就难办了。。。

　　往后的岁月洛灼教祂他们这儿的语言，而祂带他了解神之上的事情，也正是因为这一契机，他们对彼此更加熟悉起来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银白色的神明如常人般坐在那儿，金碧色的眼眸闪着光，仿佛迷人的勾子，却又处处透着神圣。
　　“我叫洛灼——”
　　洛，一生只合住山林，万事无如放下心。
　　灼，桃之夭夭，灼灼其华。①

　　“你呢？”
　　“我不知道……或许没有吧？”
　　“那我给你取一个？”
　　“好，听你的。”
　　“一别音容两渺茫，容。波河濆兮迷塗，塗——容塗，怎么样？”
　　“嗯。”

　　晕光在殿内绽开，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从那以后洛灼眼中再无神明，只有一人名叫容塗。
　　那些年来世界极其稳定，虽然说祭品仍有，但随着太平世的到来也逐渐减少。
　　洛灼会在空闲时间里去了解神殿里的事物，有一次他笑着逗容塗：“神有心脏吗？跟我们这些一样吗？”
　　那一次容塗只是摇摇头，所以他也只是当那般算了，可在后来无意识中，他看到了混沌中的那颗金色的心脏，一时间骤缩瞳孔。
　　一行清泪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原来那个人是有心脏的，可祂又怎么会和普通人一样拥有平凡的一生呢？
　　那一刻洛灼不知道自己的心揪成一团，他只看清了这世道的残酷。
　　岁月使他们彼此再靠近了一分，就像是在寒冷的夜晚相互取暖抱团的人儿，诺大的神殿之下，是彼此的心跳。

　　“请你记住我。”
　　安详的日子没过多久，一场变故就来了——
　　“往前走，别回头。”
　　洛灼走在长长的阶梯上，后面传来声音，他的心不着调地跳了一下，使他头一次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可再转身的时候却看到——人类杀上了神殿，以自己的无能而去责怪神的狠心。
　　一个连心脏都没有的人，都会去怜悯苍生，那这些拥有最特别的人，却怎么也满足不了欲望的侵蚀。
　　他亲眼见证了神任由他们的攻击，是一种无奈与悲悯。
　　——最后神跌落了神坛。

　　容塗是笑着看向他那边的，嘴唇动了一下，那个只有洛灼才知道的话语。
　　“请你记住我。”
　　——我放你回到那人世间，请你记住我。

　　世间多少别离都黯然失色，洛灼睁大双眼，拼命着挣扎着，泪水模糊了脸旁。
　　——我宁愿永坠地狱，也不要去没有你的人世间。

　　再次重逢却已然相忘。
　　金碧的大殿里仍绽放着金莲，在神坛之上白色束衣的男人坐在上面。
　　如今他们成为对局，洛灼的眼眸上染上冰冷，那是容塗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态。
　　可洛灼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身上的视野，心底异样的情愫在涌动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神总有一股熟悉的感觉。
　　好像……从哪里见过。
　　世道乱了，连法则都颠倒过来，人类涌上神殿，在那里谩骂着神的无情。
　　——“你他喵的是什么狗屁神明！！去死吧！！”
　　可祂却不语。
　　在那一群人嚷嚷地冲了进来，打破了那圣洁的氛围，亵渎了神明，也玷污了神殿。
　　他们将神明从神坛上拉了下来，自己却争先恐后地挤上去，却被利刃划伤，鲜血淋漓，神坛最终没人上去，但原本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殿此时却是血淋淋的一片。
　　神明却只能静静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地倒下，他现在算是一个人吧。
　　那他的世界容得下一个人，仅此而已。

　　“你叫什么名字？”
　　“洛灼。”
　　“容塗。”
　　感谢上天让我再一次看一眼你。
　　连神都要去祈祷了，可归途却是陌路人了。

　　“你……不生气吗？”
　　“我只想要一个解脱，可他们没有这么做——你来杀我，不要对着心脏，会很疼的。”
　　可那双手却让他的刀尖对准了心脏。
　　“扑嚓——”
　　期待我们下一次重逢，而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涌上心头。
　　洛灼看着手上的鲜血一时愣在了原地，可他这么好的人，却被他亲手杀死。
　　一时间悲痛撕裂开了身躯，冲破了黑夜。
　　你想要的世界，我可以用命去换来。
　　爱意贯穿心口，那是我一生的使命。

　　“请不要忘记我。”

　　镜像层层飞过，化成无数的镜片摆列成一个阵形。
　　在一层又一层的阻碍之下，他们奋不顾身地冲向彼此，混沌中神的心脏开始动摇，下一刻回归到本体。
　　昏暗的天空被镰刀一划过，敞开了原本的模样——如仙镜般的神殿，连黎明也到来了。

　　树阴下，夜秋愕然抬头，下一刻竟是失笑了，局破了，一切回到源头了。
　　妹妹，等等哥哥好吗？
　　刀起快落，一剑封喉，鲜血在空中四溅着，他是笑着离开的，就这么在夜会长——他所谓的父亲面前自刎。
　　——你永远做不到的事，我完成了。

　　世界开始分崩离析，秩序重组——
　　洛灼在最后一刻与爱人相拥，这一刻连死亡都不能将他们分离。
　　世界的创造是神的一念之间而谛造的，镜像的来临只是人性的考验，新神更迭，万灵归一，终入故里。
　　废墟之中，洛灼轻拂怀里的人，那人缓缓睁开眼，透过视线互望着，下一刻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至少这一刻我永远忘不了你。

　　忢寸帮江波解绑了之下，扶着彼此的手望向璀璨的天空，神殿耸立在云端，在天光中消亡。
　　秩序崩坏了后，银白色的神坻也回归了容塗身上，所有的镜灵冲破了镜像，被净化坠入尘埃。
　　大地的裂纹开始慢慢愈合起来，新的世界正在谛造，在以洛灼为中心向外扩散。
　　*
　　在那一剑刺入祂心口的时候，世界就开始颠倒，以最浓厚的恶意去编织着，很快就筑造成一个近乎完美的世界。
　　而祂的身躯躺在世界的核心之处，运行靠着他的血液，神殿也不过是通往真实的一个投放点。
　　真实的世界已变成一片混沌，在天外有人征服了那片黑暗，至此天地清明，风和日丽。
　　人世间的恶意正在退缩，原本冰冷的世界开始染上了温度。
　　——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上。

　　『神说像归，镜像将临，镜中傀儡，万灵归一，塑假延真，言中有圣，迎接新生，祸灭亡绝』
　　岁月神偷，你却爱着神的模样。
　　“我爱你。”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