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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九十六束星光 ...

  •   “这里的水是苦的,山姆。死人的蜡烛引着我,掉进迷雾似的水里,腐朽的脸紧贴着我的。乌黑的软泥潭踩上去,好像发酵过的恶臭肥料,芦苇几乎要淹没我。野草也帮蛇虫的忙,而不肯帮我。”

      死亡沼泽望不着边际,落水的弗罗多头发跟身上还湿着,却难得心情颇好。他冲着光线晦暗的前方问话:“如果我将这景象交给比尔博和阿斯翠亚,他们还能写成诗吗?”

      “会的,弗罗多老爷。”山姆放过寻路的咕噜,将监视的目光暂且松懈了。他咬下一口兰巴斯,回答道,“他们会写我们,你和我……还有他。”他指指咕噜,“尚存良知的向导。”

      “他是只霍比特,会唱歌念诗,会猜谜。霍比特史麦戈。”

      山姆被这话激出了一身冷汗。他难以想象那身形佝偻的怪物,竟与他们是同一种生灵。那咕噜在水塘边上匍匐,靠嗅觉与视觉翻找,寻找他从前自魔多逃走时走过的路。

      有那么一刻,山姆竟真从史麦戈凸起的脊柱上看出了苍老。当那曾是霍比特的怪物回过头,用拳头一样大的眼睛盯着弗罗多,好像真有几分怜悯在其中。他猛地甩甩头,将这可怕的念头丢开了。

      “我们缺了些歌声,我的朋友。让我唱一首比尔博写的——”

      憔悴的持戒人才要开口,就被史麦戈的嗤嗤声打断了。他手脚并用地从不远处爬回来,头顶零星的毛发因恐惧而直立。与此同时,天边传来异响,仿佛有一对巨大的翅膀在他们身后扇动。

      浊臭的空气近乎凝滞,却有一道尖利的哭叫划破沉闷。那声音并非活着的人所能发出的,也与彻底的死亡不搭调。在戒灵的呼唤中,弗罗多渐渐失去了意识,眼前只剩一片漆黑与血红。

      至尊魔戒重压着他,持戒人只能听见、越发可怜的哭声……

      伊奥参的眼前一片漆黑,芙蕾达仍在纵声哭泣。王城不再遥远,他们的伙伴加鲁尔夫累得气喘吁吁,母亲却未如约而至——她曾对两个孩子许诺,等战争的消息被他们送到埃多拉斯,一家人将会在那城市中再次见面。

      这两个送信的孩子被仍在途中,由荒野的风照看。他们的母亲是西伏尔德地区的首领,至少生前如此。二月末尾,萨鲁曼大军入侵西境,强兽人和黑蛮地人组成的军队、与罗罕军队在艾森河渡口开战。

      罗罕第十七代国王希奥顿的独生子,罗罕第二元帅希奥杰德战死。

      据指挥官埃尔夫海尔姆所言,希奥杰德的遗言仍关于渡口之战。他垂死时仍等待伊欧墨的军队支援,可格里马与萨鲁曼视他们二人为眼中钉,早设计离间,使流放中的伊欧墨难以得知希奥杰德的讯息。

      两千多名强兽人、半兽人狼骑兵与黑蛮地人,将广阔的西伏尔德谷地大肆践踏。战争的末尾,它们最终将血液还给那片土地。希奥杰德已死,萨鲁曼暂且休兵,退至渡口以西。

      那故去的王子依旧经受着颠簸,从西境直到王城脚下。

      希奥顿王不知爱子已死,直到白袍甘道夫唤醒他的神智。他发觉金碧辉煌的宫殿是那样黯淡,国家耗尽了一半年轻的精力,只因宫中少了两位青年。

      罗罕的英雄双手握剑,又捧一束洁白的永志花在胸前。他身上的银甲一环紧扣一环,仍是忠诚的模样。希奥杰德的生命抽离已久,莱戈拉斯却还能感受到他灵魂的重量和痛苦。

      近日见证了太多分别与死亡,他望向活着的人。

      “惨烈牺牲,如此

      “不测降临,骁勇战士。

      “仅作此歌传唱

      “诸位诗人心之悲伤,

      “于美杜塞尔德,他的身影已不再

      “紧随王上身侧,陪伴亲族欢歌……”

      夹道的人群中,阿斯翠亚远远地听着哀歌。不知为何,罗罕的方言令她熟悉,歌词也并不陌生。伊欧玟将长发束起,披上黑纱,悲伤轻易就将庄严溶解了。她在葬礼上唱起来时,仿佛没有任何身份与地位,仅是悲痛欲绝的亲友。

      墓门两侧摆放了灰绿色的桉树枝条,灰黑的石门落下,它们便取代墓主人身上的色彩,留在人们心目中。

      人群陆续走开,希奥顿王依旧冷静而沉默,但他脚下生了根,绝不会在任何一人之前离去。坟茔上开满永志花,代表着祖先的意志。它们一朵朵、迷了国王的眼睛,也将白色掺杂进他发中。

      王城的偏殿较小些,装饰却与美杜塞尔德相同。大门用珠宝与金片镶嵌出鸟兽的图案,门柱被雕凿成树的形状。金顶之下,墙上挂满了颜色鲜艳的织锦,一旁配有金漆的诗文,歌颂着罗罕的历史。

      “凯勒布兰特原野腾起旧日硝烟

      “东夷蛮族卷土重来

      “‘年少的’埃奥尔陨落北高原

      “悲恸的王子临危继任,末了

      “征战的胜利和荣光归了布雷戈

      “他得到扈从与族人衷心拥戴

      “越来越多的年轻战士

      “投奔到他帐下。霸业既兴

      “他萌发了一个心愿:

      “要在埃多拉斯建一座蜜酒金殿

      “宏伟之极,让人的子孙永远传颂。

      “宝座前,他要向老将新兵

      “颁发神的全部赏赐

      “除了罗罕公地,人的生命……”

      阿斯翠亚在殿中踱步,午后的阳光使人困倦,纯白的光线从天窗照下来,正落在中央的一座白石胸像上。那人物披着罗罕本地的兜帽,五官的轮廓简约,要是没有脸侧的两只尖耳朵,很难将她认作精灵。

      门口传来轻微响动,两根长矛交碰在一起,片刻后又分开。守卫放行,莱戈拉斯踏进偏殿,掀起紫红色的垂帘。穿过被照亮的尘埃,他正对上两双眼睛。一双是松石绿,一双是石刻的皓白。

      「我打扰到你们了吗?」他诚恳地发问。

      阿斯翠亚不解地环顾一周,整间偏殿分明只有他们二人。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那金发精灵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要是算上织锦里的将军国王,白石做的宫廷诗人,那这里该是人声鼎沸了。

      「晚间希奥顿将在金殿召开会议,殿门对我们开放。」

      阿斯翠亚听了,点点头。「甘道夫要做罗罕国王的加利安了。」她说得没头没尾,却让莱戈拉斯听懂了。她将目光转回去,把胸像下的名牌指给他看,「埃兰,她是这里的诗人,专写王族的荣耀。」

      为何伊欧玟会将她错认呢?仅因为她也是精灵吗?

      莱戈拉斯上前几步,看着那短暂的、昆雅语写就的文字。埃兰意为星星,这精灵词汇因太美丽、而在名字中做注脚,格外普遍。于是,即使他对此感到熟悉,也不会对认为这熟悉感是真正存在的。

      「为何是这种眼神,莱戈拉斯?」阿斯翠亚依旧注视着塑像,「你在害怕什么?」为了消除宫殿之中与生俱来的严肃,她轻声补充道,「你去看,看不见北极星了。」

      他该告诉她答案了。

      葬礼的哭声随风而去,只留下鸟雀在枝头哀悼,大臣谋士在厅外沉声交谈。那微弱的声音传到偏殿中,被精灵听见,声响是盖过恐惧的心跳的。莱戈拉斯拿不准回答,但做不到欺骗。

      「死亡。」

      阿斯翠亚有些惊讶,一时猜不出原因。或是、她本就不会将莱戈拉斯与死亡联系在一起,无论何时何地,这精灵是永生的。「您在害怕这殿内反复歌颂的事情,殿下。」

      「不,不在殿内……在路上。」莱戈拉斯懵懂地看着诗人的塑像,忘了纠正她的称呼。好像他心中有些问题,自己也没能弄懂,「博罗米尔、希奥杰德……在守卫贡达巴德时,我母亲手握军权,执意出兵。王国军队来不及支援,那便是她的最后一战。已是陈年往事。」

      「只要还有人记得,就不会蒙尘。您从未和我说过细节。」阿斯翠亚说,「请再告诉我一些吧,让多一只精灵记得。」

      「阿斯翠亚?你又忘了。」他柔声责怪,又转而说起,「忠心的部下葬身火海,她便卸下指挥官的责任,孤身闯进圆形战场,以吸引敌军的火力……一贯的战斗风格。拂晓时分,箭雨才从南方落下,但那为的已不是战争了。」

      为的是收回将士们的尸首。

      「母亲没有回来。」

      精灵颤抖着、裹紧了斗篷,好像周身的冰冷不是冬日造成的,而是“母亲”的灵魂。“没有坟墓,没有怀念,一切全无”,原来是出于这样痛苦的原因。她令林地王国伤亡惨重,但她仍是位英雄。

      「要是能回到过去——」

      阿斯翠亚话未说完,仿佛被舌尖的文字烫到,她捂住嘴,却没被身边人发现。莱戈拉斯还沉浸在难以忘怀的过去中。那段故事就像童年噩梦,不会时时刻刻浮现眼前,可每被相似的事物触动一次,那故事的痕迹就更深一寸。

      对母亲的怀念是不允许声张的。只能在每个星光盛宴的夜晚,逃开快乐的人群,到能容纳最多的悲伤的地方——到冕下身边倾诉,到公墓去。

      「阿斯翠亚,你让我害怕死亡,无论它降临在你身还是我身。」

      这与最直白的诗歌又有何区别呢?像是将智慧的泉水涂在她眼上,让她透过自己的情感、将莱戈拉斯心中的那份看穿了。仿佛昏暗的高塔开了窗,豁然开朗。

      殿内久久没有声响,久到莱戈拉斯开始怀疑、阿斯翠亚也是尊塑像。「原谅我,我绝对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是我——」他的心跳在催促他,快些、郑重地抬起手,挽起她脸侧的黑发。

      他好奇她目光落在何处,却看见一滴晶莹落了下去。阿斯翠亚将发丝掠到耳后,无意中将他的手碰开了。

      「很难去猜一个原因。实际上,我能够去猜,只不过是怕猜错了。在谁面前也无所谓,但殿下,在您面前,我担心出错了。」她尽力维持着神色如常,好像不曾落泪,也不曾暗自发笑。她说:

      「该到我细数自己的过错了。在一个人的旅行中,我太放任我自己了。」

      莱戈拉斯愣愣地收回手,去看地毯上的深色水痕。一种莫名的恐慌油然而生,好像他不仅说错了话,还被拒绝了。

      「我在罗罕学会了驭马,在刚铎与财政署的人们共事,当我杀死那两只食人妖,我终于,敢于独自去做任何事了。」阿斯翠亚走向一面织锦,那上面描绘的、是亡者之路的场景,「但适当的胆小是必要的,为了自己的安危和亲人的忧虑,如若我说我不会只身犯险,这会让你安心吗?」

      她有些期待地回过头,那精灵却还沉浸在一种失败的沮丧中。

      「莱戈拉斯?」

      她迈步往回走,连着叫了几声,莱戈拉斯终于抬起头直视她。他皱起眉又松开,睫毛扇了两下,在眼中刷下深蓝的阴影。他似乎有话要说,嘴唇翕动着,终究是一句也没能说出来。

      阿斯翠亚说不出感受,只默默地注视他,看着自己从未见过的、莱戈拉斯的另一面。不知何时,她毫无知觉地抚上他的脸颊,好像在梦里触碰一个露水般的过去。

      而莱戈拉斯看见在松石的绿色中见到许多星星,无数的“埃兰”,围绕在他眼前,让他难以太清醒。在理解阿斯翠亚的举动以前,他先一步握住了那只左手,将手指放进她的指缝中。

      他们之间好像再也容不下距离和秘密了,幸而骏马的嘶鸣响彻王城边境。金殿之外一阵骚乱,两室精灵近乎惊恐地醒过来。

      动乱很快便消失,阿斯翠亚望着偏殿紧闭的大门,金色的翠鸟站在枝头,她终于想起自己身处何地。但她没有抽回手,因为莱戈拉斯也并未松手。她心脏的跳动汇聚到指尖,碰见了那精灵发烫的耳垂。

      他们也许都在假装、设想,朋友间也能有如此亲密的举动。

      「抱歉,我总是过于相信自己,只信任自己。」

      「但你信任我和陶瑞尔,」莱戈拉斯在说出「陶瑞尔」的那一刻便后悔了,但别无他法,「还有阿拉贡、金雳、弗罗多、博罗……加利安评价过,你认为自己该做好全部事情,但你的智慧又要求你,需要听从他人的领导和建议。我想,你还没走错任何一步。」

      「不,也许——」

      「当塞勒涅指定你作为继承人,我曾对陶瑞尔倾吐过忧虑,这会让你背负太多责任。在王国的小精灵不管不顾地扑到我身上时,你担心弄脏了我的衣裳。」

      他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忽然一阵纠结与心虚。他吓得松开了手,退后两步,却仍旧只看见一个独立着的阿斯翠亚。不比他年幼也不比他弱小,让莱戈拉斯像不顾一切地说下去:

      「阿斯翠亚,你从来不说恶意的谎,对待每件事都格外谨慎而真诚,而你对自己的要求也总是,严格地谨慎而真诚……你总对我那样温柔。」

      「为何您这样年轻,又总是那样年长?」阿斯翠亚疑惑地皱眉,却又微笑,几乎语无伦次,「明明你的身上也有责任,那片森林是您守护的。我从小就听您说时间和生命,听您说离别,你为什么总是教给我这么多,到头来还是这样年轻,好像……」

      像只无所不能的精灵。

      「我并不认为我教给你过任何东西,你读得比我多,走得比我远。我和陶瑞——」莱戈拉斯忍不住打了自己一下,「我,只有我。从我们追踪矮人走出林地王国,到向北追逐,再到登上渡鸦岭。我认为——不只有我认为,可我只想说我认为——如果哪天我要找人和我去捣毁巨蛛的老巢,你一定会和我去。或是,带着我去。」

      「我会的,莱戈拉斯。」

      「阿斯翠亚,在我心里……你是一只无所不能的精灵。」

      伊欧玟听不懂精灵的语言,一直在侧门的垂帘后等待着,等偏殿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大门开启又关闭,而后再没有其他声响。她合起手掌大小的诗集,走进殿内,对掩面的女精灵轻唤一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第九十六束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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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全文免费,宝宝们阅前请看文案排雷!!祝大家阅读愉快,祝我们的中土越来越好~本人主写英美衍生,感兴趣可以看看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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